小赵提着饭盒在外面敲门:“齐导,兰姐,我买好饭了。”
“进来吧。”兰姐到现在也没吃饭,站起来的时候低血糖发作眼前发黑,她迅速用手扶住床尾稳住身体,接着抬起头,“脚麻了。”
小赵把床边桌拉起来支好,将饭盒揭开盖子摆在上面,分量明显不是齐重焰一个人的。
鸣沙城的主食多是面食,肉类则以羊肉居多,也就是医院附近,别的区域想找点适合病人吃的可不容易。
“你吃了吗?”兰姐接过小赵递给她的筷子,“没吃的话一块吧。”
“我吃过了兰姐。”一共两双筷子,兰姐一双,小赵手里一双,双手都被裹着的齐重焰没有自主吃饭的能力,小赵把菜夹到齐重焰的那份米饭里,用勺子把饭菜舀到一块,送到齐重焰嘴边。
记忆里就没被人喂过饭的齐重焰红了耳朵,他脸同样是烫的,不过因为本来就红,所以看不出来。
还不如上次骨折,好歹手是自由的,不要人喂饭!
齐重焰的表情太过屈辱,兰姐偏头藏起嘴角的笑意,差点没被嘴里的饭呛到。
不吃饭是不可能的,现在让医生拆纱布他自己吃也是不可能的,齐重焰最终还是张了嘴,几乎没怎么嚼就咽了,小赵不得不加快喂饭的速度。
“好了。”齐重焰犹如在参加速食比赛将饭菜塞进肚子里,兰姐的米饭才下去鸡蛋大小的一角。
小赵顶着齐重焰想杀人的视线拧了帕子擦干净他的脸,不然用餐巾纸给他擦嘴他实在下不去手。
两人的表情都写满了煎熬,兰姐实在忍不住,放下筷子哈哈哈大笑出声。
“对不起,我吃饱了。”兰姐收笑,“小赵你在这照顾好齐导,我回酒店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的兰姐。”小赵收拾好桌上的饭盒,把兰姐送到门口,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离开。
齐重焰躺在床上,刚吃吃得太快,胃里像堵了块石头。
小赵送完兰姐回来,齐重焰手搭在腹部看向他:“去帮我买一盒健胃消食片。”
健胃消食片?小赵麻溜地去了一楼的门诊。
健胃消食片是圆润的三角形,味道酸甜,齐重焰嚼吧嚼吧咽了。手臂处的疼痛,胃里的不适以及精神上的疲惫让他安静地靠坐在床上,透露出少见的脆弱感。
齐重焰动了动胳膊,小赵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齐导您要上厕所吗?”
“坐下。”齐重焰伤的是手不是腿,小赵哦了一声坐回椅子上,抬头望着齐重焰下床站起来,“我自己去。”
小赵把视线下挪,他看的是齐重焰的手。
齐重焰明白他未言明的想法,哪个医生做的包扎,不知道把手指分开吗?
让小赵帮他上厕所是绝无可能的,齐重焰戳了下病床旁边的呼叫铃,没一会值班护士走过来:“怎么了?”
“麻烦帮我重新包扎。”齐重焰举起如同端午节粽子的手,“分开包。”
“还没到换药的时候。”小护士的身高约一米六,站直的齐重焰于他而言带有巨大的压迫感。
“护士小姐。”小赵站到齐重焰前面,语气和善地替他解释,“我老板的意思是想把手指分开包,比较方便活动,麻烦您了。”
被齐重焰如同刀子一样的视线盯着,护士大气都不敢出:“稍等一下,我去准备消毒水和纱布。”
她逃也似的离开病房,很快推着放了医用小推车过来。
纱布打结的地方在小臂处,护士没有从那里拆,而是用剪刀沿着齐重焰的指缝把纱布剪开,直到手指根部。
随着剪刀的动作,外层的白色纱布变成碎片簌簌落在托盘中。最底下的粘在皮肤上,不用取,护士换了更轻薄的纱布盖上。
“注意不要弯曲手指,这样能好得快一些。”处理完毕,护士的声音打破一室寂静。
齐重焰满意地去了厕所,他忍痛的能力比常人更强,活动手指产生的痛感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刚才吃完饭小赵给他擦脸的时候一并擦掉了脸上的药膏,齐重焰吐掉漱口水,对着镜子给自己上药。
明明是留下来照顾人的,小赵却觉得毫无用武之地。
“你回酒店吧,明天来给我办出院手续。”
齐重焰开始赶人,小赵想也不想:“我给您守夜。”
“不需要。”若不是晚上办不到出院手续,齐重焰又不想面对兰姐的眼泪,他早就走了。
小赵不是兰姐,没办法用眼泪攻势。就算他真能哭出来,齐重焰也会不为所动。
快十一点,鸣沙城陷入黑夜,齐重焰拿起手机。他要换掉姜姒的决定在剧组里掀起滔天巨浪,不过组内有他联系方式的人不多,微信上比他当初装病时还要清净。
等明天剧组外的人收到消息,到时候就热闹了。
看着亚麻衬衣的褶皱在蒸气下变得平整,宗继兴起,把其他衣服也拿来熨了一遍,不经意间忙到了傍晚。
他把衣服收好,将熨烫机还给于洋。
刘旺五分钟前收了工,发消息问他和于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没有,冰箱里有好多菜,不用再买了。】
他跟于洋明天一早便要出发,刘旺一个人会不会做饭都说不一定,再买菜回来岂不是拿来放坏的吗。
宗继淘米煮饭摘菜,厨房里叮叮咚咚的响个不停。刘旺放下钥匙,哗啦一声,宗继放下刀,见他手上提着袋子:“旺哥你买了菜啊?”
“不是,在便利店给你们买的牛奶和面包,明天当早饭。”刘旺系上围裙,接手厨房的工作。
吃过饭,宗继给刘旺看新手机和白天买的东西。
“路上要听洋哥的话,注意安全,不要跟陌生人走,手机保持开机。”晚上十点,刘旺仍在不放心地对宗继叮嘱。
他说得嘴巴发干,宗继也不嫌烦,适时递上温水。刘旺喝了半杯,突然失笑:“瞧我,还把你当小孩呢。”
宗继现在的身量比刘旺高出一点,但在刘旺眼里,他一直那个会追在他身后“旺哥旺哥”叫个不停的小孩。
“旺哥放心,我会听洋哥话的,不会乱走,不会吃陌生人的东西,遇到事情会找警察,每天晚上给你打电话。”
宗继俯身给了刘旺一个拥抱:“旺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旺哥,你要照顾好自己。”刘旺眼前浮现出小宗继的身影,他离家到冀北闯荡时,小宗继也是如现在这般给了他一个拥抱。
那时候的宗继个头不高,怀抱不宽阔,他能轻巧把他反抱起来。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刘旺放手,“早点睡觉,记得定闹钟。”
“定了。”宗继分别的愁绪没有刘旺那么浓,他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了,又不会去好久。
凌晨五点半,床头的手机发出由弱到强的声响,宗继半睁着眼,上滑屏幕将闹钟关闭,翻身下床。
“小继,起床了。”刘旺担心宗继睡过头,也定了五点半的闹钟。
“起来了。”宗继顶着一头乱发开门,“旺哥你怎么不多睡会?”
刘旺昨晚基本没睡着,眼底挂着片青黑,他帮宗继把充电器装到背包里,催他去洗漱。
宗继打了个打哈欠,冷水洗漱完精神了不少。
于洋的哈欠打得比他还厉害,看见宗继精神奕奕的样子感叹人不服老不行啊。
“记得我昨天晚上跟你说的话,面包和牛奶给你装包里了。”刘旺将行李箱放进出租车后备箱,再取下背包递给宗继,然后转头,“麻烦洋哥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我知道了旺哥。”宗继坐到出租车后排,从车窗伸出手,“旺哥再见。”
时间还早,去机场的路上没有堵车,宗继他们到出发大厅外的时候将将七点。
于洋睡了一路,下车的时候才被宗继叫醒。
宗继把行李箱提出来,他人虽然瘦,但有一把子力气,提行李箱不见半点吃力,于洋想帮把手都没机会。
通过第一道安检后两人拉着箱子去办理了托运,他们要去差不多一个月,带的东西有点多,登机箱不够大,所以一人带了一个二十五寸的大行李箱出行。
牛奶带不进二道安检,办理完托运,宗继在出发大厅内找了位置坐下,和于洋一起把刘旺买的早饭吃了。
今日有个好天气,阳光透过候机大厅的玻璃外墙洒进来,明晃晃的,晒得于洋昏昏欲睡。
等待登机的时间里,宗继用新手机拍了第一张照片。
【今天冀北的天气好好,我上飞机啦~】
齐重焰昨晚睡得非常不安稳,他半夜做了个噩梦,周围全是滚滚火焰,烧得他皮开肉绽。在火焰上方,探出无数个细小的、狰狞的头颅。
“去死吧!”“怪物!”“变态!”“你怎么还不死!”“你该死!”
头颅们怒骂,火焰下方,一只只白骨手掌扭曲着抓向他。
“下来!”“滚下来!”
白骨手掌从掌心出裂开一张嘴,露出尖利的牙齿。
齐重焰用力跺碎白骨手掌,上方的头颅被他一拳打飞。
然而白骨手掌前仆后继,头颅连绵不绝,火焰逼近,燎人的火舌也缠绕上他的四肢。齐重焰挣扎不得,头颅上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病床上的人猛地睁开双眼,齐重焰呼吸急促,仿佛仍然身处噩梦之中。
“齐导,您醒了。”小赵同样没能睡得安稳,天亮不久他便从酒店开车到了医院,准备第一时间给齐重焰办出院手续。
齐重焰流了许多汗,病服湿透贴在身上。他蹬开被子,汗水接触到空气后迅速蒸发,令他身体发凉。
“阿嚏。”齐重焰打了个喷嚏,他脱下湿透的病服,用毛巾擦干汗水,换上小赵给他带的干净衣服。
经历了整夜的恢复,齐重焰晒伤的皮肤不再发红。兰姐过来时正好碰上护士给他换药,手上的绷带拆开,露出里面布满了细碎伤口的皮肤。
伤口不深,略微泛白的是被挑破的燎泡,发红的则是沙石的划痕。最严重的是小手指外侧那方,从指尖到手肘,没有半寸完好的皮肤。
昨天小赵把齐重焰送到医院,急诊的医生都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立即叫了两个护士和他一起清洗伤口,把里面的细沙石夹出来。
还好齐重焰晕得足够彻底,否则很可能会被痛醒。
“怎么这么严重?”兰姐看了一眼不敢再看,齐重焰面不改色:“没多严重,不过是皮外伤。”
齐重焰说得没错,伤口全部在表面,但没到需要植皮那么严重,不需要住院占用医疗资源。
做完常规检查,医生给齐重焰开了出院单。
兰姐本以为齐重焰要在医院住上至少一周,还在考虑要怎么对外封锁消息,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出院,不禁又喜又忧。
喜的是齐重焰回酒店修养,不是医院这种公共场所,没那么容易被人打扰;忧的是齐重焰手上的纱布裹得太明显,藏都没办法藏,受伤的消息肯定瞒不住。
“我让制片给剧组放了一周的假。”兰姐语气强硬,“你至少要给我休息一周!”
为了监督齐重焰养伤,兰姐决定暂时不走了,小赵看不住,只有她上。
收到宗继消息时,齐重焰刚取下手上的保鲜膜,小赵摸了摸纱布,是干的,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登机了吗?”
齐重焰走到窗边,手指弯曲受阻不便打字,发语音倒没多大影响。
来了来了,那种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语气又来了!小赵竖起耳朵,脚步不自觉放慢。
“小赵,出去。”齐重焰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小赵头皮一紧,麻溜退下。
鸣沙城即将迎来一场暴雨,天空黑云压顶,大风吹得呼呼作响,放眼望去所有建筑都被笼罩在黄沙之中,不愧是鸣沙城。
【还没有,八点半登机,你今天还忙不忙?】
于洋就坐在旁边,宗继拿出耳机戴上听齐重焰的语音。
“今天不忙,接下来的一周都不忙。”
齐重焰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多了许多跟宗继聊天的时间,心中的烦躁顿时烟消云散。
【是外景出完了吗?】
宗继好奇问到,在他的印象中,齐重焰难得有不忙的时候。
“不是——”
齐重焰刚说了两个字,就被陌生来电打断,他直接拒接,继续发语音:“外景没出完,是剧组放了一周的假。”
【为什么放假啊?】
据宗继了解,出外景通常很赶,没有特殊情况不会放假。
“因为导演他们去海市参加电影节了。”
面对宗继的疑问,齐重焰瞬间想到了借口。
每年六月是一年一度的海市国际电影节举办的时间,不少导演和演员都会出席,所以剧组放假是正常的。
此次电影节组委会也向齐重焰发出过邀请,但他以拍摄进度太赶为理由拒绝了。
那可是海市国际电影节,国内唯一的国际A类电影节,多少人想参加都参加不了,齐重焰却给拒绝了!
兰姐气得咬牙切齿,把齐重焰拉黑了三天,结果对方根本没有发现,更气了。
【我刚刚才发现,我竟然到冀北一年了!】
宗继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听到电影节才反应过来。他去年到冀北时恰逢电影节举办结束,今年比去年提前了几天,今天正好是他到冀北整一年的日子。
才一年吗?回想过去发生的事,宗继恍惚了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