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夏末,虫鸣鸟叫的喧嚣声齐刷刷消失,原本应该燥热的天气,后背却感觉阴风吹过,嗖嗖发凉。
303…403…… 听起来还挺顺。
苏敛脑子卡顿了一下,重新接上。现在躺着的寝室,不他妈正好在303正上方。
“讲完了,睡觉。”顾安久浑身轻松,谄媚地扫了苏敛一眼,“麻烦敛哥关个灯?”
苏敛抬手拿了个笔记本朝着开关砸过去,宿舍灯灭,陷入黑暗。
这几人心挺大,上一秒还怕得要死,下一秒就齐刷刷进入睡眠。此起彼伏的梦话声呼噜声交叠,寝室交响乐团正式上场。
想到上半截的残尸,苏敛抹了把脸,他今晚是造了什么孽。
先是被池妄带着走了条阴间小道,偏偏算个卦大凶,又被顾安久的宿舍奇谈闹得心里烦躁,没完没了。
其实以前他也没这么怕鬼,学医人士什么怪象没见过,鲜血淋漓,活人死人看过一堆。
有一回也是这俩兄弟弄回来一顶级鬼片,拉上窗帘,非要拉着大伙一起试胆。
苏敛抱着都是碳水化合物的心态冷漠加入,沙发上一坐,冷眼旁观。
然后随着诡异的BGM一惊一乍,缓缓的,慢慢的,拉过池妄的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从细细的指缝间,正好看到一披头散发红衣女鬼从医院的停尸房里爬出来,那场景简直心理阴影。以至于每次路过医院的太平间,都头皮发麻。
池妄这人,倒是胆子挺大。
苏敛身处诡异的303宿舍上方,了无睡意。侧身看了眼手机,已经零点四十三分。
想了想,决定去找阴间作息患者池妄聊个天,顺势借宿一晚,反正他那儿床多。
反手拎上自己的枕头,苏敛轻声爬下床,悄悄出了403,走到对门。
抬手敲了三下,等了一会儿,门才慢吞吞地打开。
池妄手上夹着半根燃着的烟,上身半裸,下身的运动裤松松垮垮挂在腰上,腰腹处的人鱼线勾勒明显。
他撑着门,看着拿着枕头一脸冷漠的酷哥,微微挑眉:“有事儿?”
苏敛缓慢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宿舍太吵,睡不着。猜你没睡,来你这边坐会儿。”
池妄垂眼,轻笑了一声:“你不养生么?就坐会儿还抱个枕头,这是打算跟我聊到天亮?”
苏敛:“………算了,不聊拉倒。”
“哎,开个玩笑。”池妄见人魂不守舍的,连自己抽烟都没反应,八成是受了刺激。
他伸手捏住人手腕,把人拽进去,抬腿踢上门。
苏敛抱着枕头,往小沙发上一坐,不发一言。
简直不是找人聊天,更像上门索命。
池妄弯腰灭掉手上的烟,往浴室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刚停电了,你洗澡了吗?”
“没。”苏敛微微曲着腿,半靠在椅子里,恍惚得跟断片似的。
池妄站在浴室门口,顺手扯开运动裤的裤带,相当自在地往下脱,两条笔直的长腿猝不及防撞入视线。
303小故事瞬间抛向脑后,忘得一干二净。苏敛缓慢眨了眨眼,目光聚集在小腹下方那颗熟悉的小痣上。
喉咙发干,很多旖旎的旧梦片花似的在眼前放了一遍。
池妄把裤子往旁边一扔,漫不经心回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带着温度,一下子把空气变得灼热。
“那要不,你跟我一起洗?”
作者有话要说:
妄爷:就是不想浪费水
第15章 Chapter 15
磁性的嗓音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因为刚抽过烟,带着一点低哑。尾音上扬,就挺勾人的。
苏敛耳尖猝不及防变红,呼吸漏掉了一拍。
不知道是不是被鬼吓坏了脑子,他目光始终无法从池妄身上挪开。现在压根分不清十七岁的池妄和二十来岁的池妄有什么区别。
只觉得那颗痣点在那个位置,很是招人。
小小的一颗,恰好落在肌肉线条的阴影里,若隐若现。
他曾亲吻过那个位置,看它上下起伏,也曾留下过喘息,换来更强势的回应。
再细想下去,大概会要人命。
“想什么呢?”池妄站在浴室门口没动,耐心地等待回复。
苏敛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我们俩为什么要一起洗?”
“节约用水,反正两个男的一起洗澡又不新鲜。”池妄就这么赤条条地冲着他走过去,手背放在他额头上摸了摸,“你发烧了?脸这么红。”
共同洗澡的提议实在冲击太强,苏敛被钉在沙发里,一时间忘了反抗,只是浑身绷紧。
池妄微微弯腰,靠得更近了些,低声问:“你今晚看起来不太对劲,发生什么了?”
呼吸扫在脸上,苏敛有些喘不上气,不自觉就说了实话:“没发烧,顾安久那个傻逼讲了个303的故事。”
“难怪。”池妄倒是听过那个校园怪谈,是有些阴森诡异。不过,苏敛现在这么愣愣的样子,还怪可爱的。
平时又拽又酷,拳头比表情硬,原来是真的怕鬼。
池妄见他还在愣神,出声安慰:“都是大家瞎扯的,这你也信。”
苏敛仰起脸和那颗痣打了个照面,池妄就在咫尺之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空气像是在缓慢被抽空,逐渐变得稀薄。
他伸手推了他一把,试图拉开距离:“别靠这么近。”
明明开着风扇,仍然觉得好热。
“走吧,洗个澡就睡觉。”池妄伸手,把人从小沙发上拉起来。
拉人的力道没太控制住,苏敛一个踉跄,整个人猛地往前倾,双手条件反射地扣住人肩膀保持平衡。
一阵混乱间,整个人歪歪斜斜倒在了人身上。
池妄怕他摔倒,伸出手臂扣住他的腰,两人摇晃了几下,才堪堪站稳。
“你他妈这么突然干什么?”
“……我没想到你如此娇弱。”
娇弱到随手一拉,就投怀送抱。
夏日的睡衣很薄,棉质的材质贴在身上,传来一股燥热的温度。苏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池妄的胳膊,正好卡在后腰的位置。
这人比他稍微高上那么几公分,微微低着头,两人的鼻尖差点儿碰上,深深浅浅的呼吸交缠着,距离实在有些过近。
……这一晚上,真是要命。
池妄也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微微别过脸,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你倒是把我放开。”苏敛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掌心处碰到皮肤的温度,灼烧出一片火热。
池妄缓慢松开手臂,视线扫到发红的耳朵尖儿:“还洗吗?”
声音好像又低了几度。
苏敛来回深呼吸了几下,微红的脸色逐渐淡下去,语气生硬:“我不喜欢跟人一起洗澡,你先去。”
池妄这人倒是铁直,但自己不是。
这真要全部脱光,同处一个浴室,简直不敢想象是什么后果。
池妄抬手顺了顺他乱掉的头发,炸毛似的:“不洗就不洗,凶什么。”
他转身朝着浴室走了两步,又回头:“我门不关,你要是怕,就进来。”
“我怕个屁…… 洗你的澡。”苏敛转身绕到小阳台边上,夜风习习,自己大概需要吹个风冷静一下。
旁边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花洒砸在地面上的水声。
苏敛靠在阳台的玻璃窗边抹了把脸,没想到今晚404一游带来这么大的冲击。
性格会变,习惯会变,但有些东西的确是不变不了的。这些细节,处处都在提醒他一件事实,他们的的确确就是同一个人。
思绪混乱,苏敛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
高兴,也不高兴,心情很是矛盾。
他侧头看向亮着灯的浴室,真开了一条小缝儿,光影在地上投射出一道细长的光斑,好像随时在欢迎光临。
苏敛啧了一声:“…… 还真是挺贴心。”
但被乱七八糟这么一闹,他已经没什么心思再去想那个骇人听闻的鬼故事。
池妄洗澡飞快,三四分钟,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这人真的很骚,穿着一件黑色浴袍,松松垮垮系着带,露出大片大片的皮肤,生怕人看不见。
苏敛怀疑今晚选择过来,就是个巨大的错误。
“洗好了,你去吧。”池妄顺手摸到烟盒,察觉到人凶巴巴的视线,又把手收了回去。
苏敛嗯了一声,错身而过,径直走进浴室。里面雾气蒸腾,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很淡的柑橘调香气,大概是沐浴液的味道。
衣服一脱,才想起来什么换洗衣物都没拿,索性简单冲洗。
门口传来声响,苏敛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心想这人又想搞什么飞机。
厚重的磨砂玻璃上投下一道阴影,隔着一道门传来池妄的声音:“我就站在这儿,你要怕就叫我。”
“老子不怕。”苏敛木着脸毫无底气的反驳,负气把花洒开到最大。
明明水花噼里啪啦砸在地上,他还是很轻松地捕捉到一声轻笑。
这人在笑他怕鬼,苏敛觉得自己人设崩塌,烦躁地把花洒冲了自己一脸。
洗澡完毕,水声一停,门口的阴影就消失了,掐点掐秒,贴心得厉害。苏敛重新洗了一把脸,整个人彻底冷静下来后,才重新穿上睡衣往外走。
小沙发上一坐,长腿一伸,鼻子敏锐地嗅到空气里淡淡的一股烟味。
“你抽烟了?”
“狗鼻子么你,阳台上抽都能闻到。”
池妄把滑门推到最大,晃着手散风,无奈地笑了一声:“就半根。”
“我之前说了,再看见你抽烟,就揍你,不是开玩笑。”苏敛冷着表情,轻松活动了一下手腕,看上去很是认真。
池妄笑着往旁边挪了两步:“不至于,真不至于,你不是想聊天么?来吧,聊,随便聊。”
苏敛气笑:“抽烟会得肺癌你不知道么?”
池妄摸了摸鼻子,低声辩解:“抽得不多,一天两三根。”
作为医生,苏敛也知道这个量的确不大。
但很奇怪,他认识池妄的时候再没见过他抽烟,年纪轻轻却得了小细胞肺癌脑转移,大概率是抽烟过量加操劳过度导致。
也许,池妄后来经历过什么,有一段相当颓废压抑的时期,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这个问题至今无解,苏敛不知道,现在的池妄也不知道。
只能等到那一天事情发生,一切才能有合理解释。
苏敛垂眸,无声沉默。
“困不困,你平时不是十一点就睡?”池妄头发已经被风吹得半干,毛巾随手搭在椅背上,抬手拍了拍上铺的床。
苏敛环顾另外三张空床,带了枕头,没床垫没被子,失策。
“算了,你这就一张床,我回去睡。”他拎着枕头起身,大步朝着门口走。
手腕被拉住,池妄把人又拽了回来:“他们都睡了,你就凑合一晚,反正也一起睡过。”
这倒是说得有理。
“行,那就委屈你跟我挤一挤。”苏敛没矫情,被一晚上这一通闹,确实是困。
说完又回头扫了某人一眼,提醒说:“换个衣服再上来。”
骚里骚气的浴袍,估计晚上一睡,早上全没。
“你该庆幸是生活在南方,要是在北方那种大澡堂子,你岂不是要命。”
池妄一边笑着吐槽,一边脱了睡袍,胡乱套了件T恤和运动长裤。
苏敛平躺上床,靠着墙壁,面不改色回:“那怎么样,反正我是南方人。”
“那你真是棒呆。”池妄抬手关上房间的灯,摸黑爬上楼梯,侧身躺在外侧。
这床比网吧的休息室更窄,单人床,也就一米左右的宽度,要不是旁边有围栏,怀疑半夜会两人一起滚下去摔个屁股开花。
就连侧躺着都显得拥挤,手臂碰着手臂,几乎挪不开地。
苏敛后背贴着墙,身后冰凉,身前火热,只能极力拉开距离。
黑暗中,池妄的声音从耳侧传过来,因为隔得近,所以放得很轻,莫名有些温柔。
“闹了半天,现在不怕了吧。也不一定是真的,都是人云亦云,胡编乱造。”
耳根子被气声扫得发痒,苏敛嘴硬道:“我什么时候说我怕了,都是你自己在瞎脑补。”
看不到表情,池妄听这语气都能脑补出一脸烦躁的冷漠,炸了毛似的。
他停顿了几秒,又说:“苏敛,就算怕鬼,也没什么可丢人的。我也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就觉得你不酷了。装坚强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其实没有必要。”
他还剩了一句话没说,有时候,可以多依赖一下别人。
苏敛没再说话,感觉心脏被轻轻地刺了一下。
那会儿他跟池妄一起看鬼片的时候,那人也是这样跟他说的,没什么可丢人的,反而觉得很可爱。
后来人走了,自己重新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又裹回了曾经那层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封闭在与外隔绝的世界里,谁都走不进去。
哪怕是重新回来,再认识池妄,因为过于陌生,两人始终隔着一层雾里看花的距离。
没有从前的记忆,没有熟悉的性格,没有朝夕相处的亲昵,一切都是全新的。
但,吊儿郎当的池妄,总是不经意间撕开那层壳的裂缝,很真诚,让人觉得很心安。
过了很久,苏敛闷在被子里,很轻地嗯了一声。
池妄连人裹着被子拍了拍,低声说:“睡吧,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