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睫垂下来,微微喘着气——他有点出不了戏。
这个病症困扰他已久。
戏里的世界,对他而言是完全真实的,他一旦入戏,几乎分不清故事和现实,几乎无法调控自己的情绪。
事实上他的每次出戏都很痛苦,如同把蜗牛拽出他的壳。理智告诉他,出戏是一件必要的事,但他不到事情无法控制时,仍然无法做到顺利出戏。
“你不舒服?”齐庆回头看了一眼评审组,对他笑了笑,“坐公司的车来的?我送你下去吧。”
程不遇抬起眼,连谢谢都没有说。
——他默许了他的接近。
齐庆却在这一刹那怔了一下——
程不遇看他的眼神,还是戏里的眼神,是泉先落水后凝视他的眼神,灼热、安静、隐忍的恋慕,但在此刻多出了几份脆弱和柔软。
齐庆在这一刹那魂飞天外,几乎失去了自己的思考。
他浑身的血液都涌了起来——他陪着程不遇走出大楼,进入停车场外一条无人的小路时,试探着——牵住了程不遇的手。
程不遇怔了一下,但是居然没有拒绝。
程不遇的手细软白皙,指尖微凉。
他甚至……眼神微微暗了一下,像是有些慌乱和羞涩。
齐庆片场一夜情无数,也对不少小演员下手过,一般都是威逼利诱。
他刚刚准备的一套说辞都没用上,齐庆做梦都想不到这小美人这么轻轻松松地就能上勾——他这走的是什么桃花运啊!
小巷里前后无人,前面再走就是停车场了,齐庆心痒难耐,忽而拽着他停下脚步。
“听你公司人说,你没别的试镜了吧?”他歪头来看程不遇,一步一步,慢慢把他逼到墙边,“剧组房间就在这附近不远处,要不要一起过去,喝个茶休息一下?”
程不遇抬起眼——他眼里光芒闪烁了一下,以他的聪明,不用想也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但他们刚只在鲛人池边见过一次,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此时的进展如在梦中。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乖乖地低下头,说:“好。”
他低头垂眼的样子乖得不行,睫毛纤长,眼光水润,嘴唇朱红,因为刚刚空调房里热,他脱了外套,里边是一件T恤,白皙的脖颈就在眼前。
齐庆头脑发昏,他把他抵到墙角,声音已经哑了:“以前怎么没听过你?你这么浪……是见一个就跟一个吗?嗯?你认识谁就跟谁上床?”
程不遇微微皱眉——他的痛苦感加重了,因为对方脱离了人设,自己的状态隐隐有被强行切断的趋势。
他把他抵在墙角,顺势就要偏头吻他的脖颈,然而一吻将落未落时——忽而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扯开了,齐庆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疼痛和恐惧袭来,他被踹得七荤八素,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时,他又挨了一记重拳。
这一拳刮到了他的牙齿,齐庆痛得尖叫出声,这才看清眼前的男人。
身形修长,面容冷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如琢。
他立在巷路的阴影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指还在往下滴血。
齐庆不寒而栗,他认出了他:“顾如琢?你怎么会……你怎么——”
“过来。”顾如琢眉眼淡漠,他伸手拽住程不遇,死死地扣住他的腰,声音沙哑而沉重,“告诉我,他碰了你哪里?”
程不遇有点抗拒——他的理智渐渐回笼,但出戏的痛苦紧跟着也压了上来,他轻轻呼吸着,抗拒回答这个问题,齿尖咬着嘴唇,神情痛苦。
“我没……我没碰他!”齐庆恐惧地大叫着,他一边叫一边往后退——他退后,不是出于对顾如琢名号的恐惧,而是单纯的对危险的预感。
他从来不知道,电视上笑颜璀璨的顾如琢,还有这么可怕的一面!
那是疯子的样子,要杀人的样子!
“我没碰他!是他——”齐庆已经吓破了胆,“是他勾引我!我发誓!是他勾引我!是他先的,你为什么不信我,是他——”
话没说完,他又挨了一记重拳,顾如琢身后,团队工作人员也纷纷到场。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也没有一个人过来维持场面。
“他勾引你?”顾如琢唇角弯起来,笑颜璀璨,但眼底的冷意几乎能杀人,“你去跟拘留所的人说吧。”
他转过头,望向程不遇。
此时此刻,他的手臂仍然死死地勒着程不遇的腰。
程不遇抬起眼——他已经出戏了,此时此刻,眼底只剩下一片茫然,而且在试图掰开他的手臂。
他力气太大,有点勒得他呼吸不畅。
“程不遇。”他听见顾如琢叫自己的名字。
顾如琢立在他身前,眸光如墨,深不见底,浑身凛然。
他小声说:“……嗯?”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声回答,随后替代的是一声小小的痛呼——他的脖颈被咬了一口。
顾如琢扣着他的腰,抵着他的肩颈,埋头咬在他颈侧。他力气很大,把他抵在墙边,是绝对冷酷、不容置疑的控制欲。
他动弹不得,而他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耳畔,烫得吓人。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一号:这是我猎艳生涯的滑铁卢
第34章 回忆
这力度他分不清, 只能隐约感受到那强烈的焦灼、占有他的压力和狂热。
天空中飘起细微的小雨,呼吸间能闻见微乱的心跳。
小巷里一片寂静。
后面都是顾如琢的团队人员,他们面面相觑, 表情都很精彩。有其他人也想从这里绕路去停车场, 老远就被他们堵住了, 叫嚷着:“怎么回事呀,前边怎么这么多人?”
“不好意思, 这边暂时先不方便,非常不好意思。”工作人员把巷路口堵得死死的,半点人影都没漏, 梁静这次跟在顾如琢身边, 她深吸一口气, 非常冷静。
工作人员问她:“梁姐, 这……现在怎么办?”
他们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本来他们跟着顾如琢下来,却见到顾如琢突然冲了进来, 随后……就是这样的一个香艳刺激的场景。
“没事。”梁静非常冷静,“我早知道他是个危险分子,我早就看出来他什么时候一定会翻车的, 辞职报告我已经写好了……这些年来,辛苦你们了, 今天是来了十三家娱记是吗?”
“是的,而且有几个是一直跟着我们的……”
“没关系,就说今天顾如琢见义勇为。”梁静显得非常熟练, “我已经习惯了。”
顾如琢在程不遇颈侧印下一个咬痕, 几乎见血,程不遇皱着眉, 手按在他胸前,想把他推开,小声说:“……疼。”
顾如琢这才终于松开他。
他往后退了一步,带着笑静静地看着他。
程不遇抬起眼,乌黑眸光如水,眼尾有些发红。
这一刹那,他眼底的疯狂和戾气都褪去了,重新回到了他平常散漫与淡漠:“跟我走。”
他把自己的墨镜摘了下来,伸手替他戴上,随后扣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往前走。
他身后的团队人员也才有所动作,上前来把他们护住,一行人往外走去。
另外有人把齐庆扶了起来询问情况,齐庆半个字都不敢说。
顾如琢经过他身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剪长鲸》的男一是么?给他们导演打个电话,大概说说这个情况,看看换谁吧。”顾如琢皱起眉,锋利的眉间尽是凛冽。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齐庆自己更是面如土色——《剪长鲸》是他接到的第一部 男一号戏,尽管所有剧组开机前都叮嘱过,私人生活不要影响工作,但他拿资方身份压人不是第一次了,没有想到会在程不遇身上翻车。
况且,程不遇根本不是星辰影视的主推,来之前也没有任何人提点过。
顾如琢自己从小顺风顺水,青云直上,背后又是上一辈叱咤风云的老派艺术家们,他自己见不到圈内的复杂面,不知道睡小演员是多普遍的事。
程不遇是他的人,他为什么不说?他这次不是倒了血霉吗!
“今天跟我们的娱记很多,你先跟我回酒店。”顾如琢等上了车,才松开程不遇的手,没什么表情,“你受伤了没有?他还欺负你了没有?”
程不遇坐在驾驶座上,低着头,垂着眼,轻轻说:“……没有了。”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带着某种难言的痛苦,仿佛噩梦惊醒——或者被拽入另一个噩梦中,程不遇缓了缓,吸了一口气,说:“他不是故意的,你们不要……”他想着措辞。
“他不是故意的?”
顾如琢望着他,声音慢慢凝固,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那你是,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跟他走在一起?”
“你喜欢他?喜欢那种货色?”顾如琢凑近了,声音越来越冷,他眼底翻动着汹涌的情绪,近乎咬牙切齿。
程不遇还没有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他有些迟疑,小声说:“也不是……”
他移开视线,觉得他的态度让他有些不舒服似的,他有点委屈,转身想要下车,声音闷闷的:“我要回去了。今天,谢谢你。”
他伸手去开车门,反过来被顾如琢拽了回来,再度按进了怀里。
顾如琢身上很烫,呼吸很烫,手指也很烫,他像是见到他要走,忽而着急起来,压低声音哄他:“外边人很多,没事,没关系,在我这里再待一会儿。”
“再待一会儿。”
他哑着声音说,语气也放软了。
程不遇被他圈在怀里,一动不动,他的神情有些茫然,他看不见顾如琢的表情,只能感受到身后的男人将额头抵在自己肩膀上,带着他身上的重量压过来,很沉。
顾如琢不再说话,只是沉默。
程不遇缓了一会儿,觉得出戏的难受彻底过去了,只是脖颈还有点隐隐的疼痛——顾如琢咬他时是有些用力的,尽管他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咬他。
他准备回家,但是顾如琢不让他走,他就暂时不知道下一步干什么。
他就保持着这个被他禁锢住的姿势,想了想后,说:“我没有被欺负,我是……有一点出不了戏,所以没关系。”
顾如琢仍然沉默。
演员出不了戏这件事很常见,哪怕一些演技并不出众的演员,在搭过CP戏份之后,因戏生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能被挑中的演员,或多或少都会带有一点角色特质,CP角色之间互相有吸引力,也很常见。
片场一夜情,主演之间发生的是最多的。甚而还有修成正果的。
“出不了戏,你就跟他走?”
半晌后,顾如琢的声音放松下来,很显然觉得这个解释听起来比较舒服。
至少比“程不遇主动勾引我的”这个说法舒服很多。
他平时的那种懒散再度浮现出来,“那也是够麻烦的,你这个家伙。以后长个记性,别什么不明不白的人都跟他接近,知道了吗?”
程不遇没有说话。
他其实不是不知道这回事,甚至他很知道这件事的危险性,但是入戏的那种体验令他无法抗拒。
会不会出事,什么时候会出事……他或许想过,但是他仍然无法停止这种追逐。
自从高中之后……自从那长达两年半的的恋爱游戏之后。
顾如琢把他转回来,凑近了,偏头查看他脖子上的咬痕。
没见血,但是牙印很深,程不遇的肌肤本来就白,白皙的肌肤之下隐约可见淡青的血管,因此有什么痕迹留下来,都会很快泛起红色,十分显眼。
如同对猎物的一个标记。
“疼不疼?”他替他吹了吹,声音无波无澜,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眼底微微带上了一点笑意。
程不遇躲了一下,他垂下眼,是忽然察觉他们现在的距离,好像有些不妥:“不疼的。”
“好。”顾如琢松开他,声音冷定,“从今以后,你进出片场,我会让人全程陪同,你是我的艺人,下次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程不遇抬起眼,一双眼望着他,乌黑静美,仍然有些微微的茫然。
顾如琢望着他,忽而觉得他还是像高中时的那个样子:呆呆的,冷冷的,戳一下动一下——或者戳一下也不会动一下。
那时程不遇刚进他家门,行李只有一个破旧的女款行李箱,外边下着雨,带他来的人走了,程不遇站在门边往里看,面对着一个陌生的、空荡荡的别墅大厅,也不知道怎么办。
那时他端着茶杯在二楼楼梯口看他,过了好一会儿后,他走下去,把茶杯放下,对他说:“进来啊。”
后来他再也没见过程不遇那个女款的黑色箱子,但他大概知道那是程不遇的妈妈留给他的遗物。
程不遇的钢笔,每晚就躺在那个行李箱里,被擦得干干净净。
那时清明节,敬城本地的习俗就是过年、清明祭祖上坟。
金琳没有子女,顾如琢很显然不可能作为子女被刻上墓碑,但每一年,顾如琢都雷打不动地去,给自己的两位母亲上坟。
其他人都知道他亲生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而金琳和他一起外出出事之后,就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相关的话题了。
“年关我们都出去挂清扫墓,那个程不遇怎么办?”他听见大人们背着他议论,“那个小孩一个人在家。”
“他也去不了啊,程家不可能让他去祭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