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认真真给顾如琢道歉,一双眼亮晶晶的:“对不起师哥,我对你起了杀心。”
顾如琢望着他。
程不遇确实玩得开心,一张脸红扑扑的,追逐打闹,身上的衣服也乱糟糟的,看起来又狼狈又可爱。
顾如琢伸出手,程不遇以为他又要摸自己的头,刚想接受时,却忽而感到那只手推向了自己的肩膀,带着自己往身后的泳池倒去,顾如琢大笑道:“说对不起也没用!芝麻汤圆,快来领惩罚!”
他带着他一起跌向游泳池,深水区,程不遇水性不是特别好,他又笑又闹的扑腾起来,大叫着,随后被顾如琢捞了过来,圈在了怀里,带着往池边慢慢地游。
顾如琢贴在他身后,俯身轻轻告诉他:“看,大家都看着,我抱到你了。”
第92章 拍电影啦
上岸后, 一行人都湿漉漉的,陈胤对着程不遇笑着摇头:“你看看,你看看, 玩游戏这么拼命, 还是着了顾如琢的道。”
程不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节目开播到现在四天, 缺三天,陈胤、周游游和顾如琢留下来再补拍一些在山顶的工艺活动, 这档综艺就算录制完成了。
乔逸那边的消息很急,说是因为调整了场地设置,后天《惊梦》剧组直接开机, 程不遇现在就要赶回去, 而且是秘密开机, 程不遇的行程去向不能公开, 而且一进组,至少要空出来半年时间拍摄。
胡轻流这个片子前后准备了近七年时间,前后探访、搜寻资料, 访问各个还在或者已经不在了的戏曲艺术家后人,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团队给程不遇定好了当天的机票, 顾如琢是这个电影的艺术指导,但是没有一起跟过去。
程不遇听完乔逸说完安排后, 有点疑惑地问道:“那师哥呢,他不一起走吗?”
他一说完,其他人都笑了, 顾如琢也笑了。
程不遇瞅着他们, 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笑。
顾如琢也低头笑:“你先去,我很快就来。”
坐上飞机, 乔逸给程不遇递来眼罩和毯子:“睡一会儿吧,胡导演一会儿要直接见你。”
程不遇接过来,忽而听乔逸问了一句:“你和小顾老板……在谈恋爱吗?”
程不遇抬起眼,想了想,肯定地说:“没有。”
“没有吗?”乔逸表情严肃,程不遇又思考了一下,确认了:“没有的。”
飞机开始滑行,透过玻璃舷窗,送机大厅慢慢往后远去,程不遇戴上眼罩,闭上眼睛,忽而犹豫了一下。
他伸出手,指尖抚上自己的嘴唇。
《惊梦》开拍在某个影视基地,影视基地方为此关停营业,时间长达半年。
胡轻流在拍电影这件事上几乎无拘无束,百米外就开始拦警戒线,组内保安人员随时巡逻,连只蚊子都放不进来。
媒体急得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全面围堵,也只能拍到几张进场照片,一群人都包得严严实实,除了主角选角提前爆出以外,参演人员一概保密,妆容造型一概不知。
当晚下起了一些小雨。
针对目前已经爆出的主演消息,看好的人倒是没有几个,媒体更是大肆泼冷水:“胡轻流越老选角眼光越差疑似偏好流量脸?《惊梦》开拍,主演程不遇,其他人你认识吗?”
业内大量的人都在关注这件事,各路演员、当红明星的粉丝,更是把眼睛擦得尤其亮,一个个地对比着照片,恨不得把人扣下来认。
胡轻流从业数十年,国际大奖已经拿到了手软,捧起不止一个影帝影后,所有的人进来,哪怕是在他的电影里演个配角,地位都能大大提高,也能接到更高级的电影资源——网剧、电视剧、电影,看似类型相近,实际上是跨界的作品种类,对演员天资要求、实力要求都极高,这也是双栖、多栖能拿来吹的资本。
“找了七年,顾如琢唱不了,就找了个这?程不遇今年也二十了吧,二十岁,从没有登过台,虽然有个北派亲传的名儿,我倒是挺想知道这亲传教出来会是什么样,丢不丢脸。”
“而且是流量演员诶……代表作只有一部网剧,选他真的是因为本事,而不是人脉关系吗?那可是胡轻流!”
“找了七年,我倒是想看看来的是个什么料子,顾如琢到底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
程不遇进入会议室,听见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会议室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其他演员都在别的位置,会议室中,胡轻流坐在沙发上,旁边站着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精瘦,长相阴柔而俊美,却有一种奇异的威严。
程不遇一眼就认出了他,留派男旦的一位当家传人,名叫苏追,时常登台表演,但是已经不唱大戏了,最近也是在带徒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之前他已经参演过一部胡轻流的电影,带回来一个最佳男配奖。
他微微颔首:“胡老师好,苏老师好。”
“走一段看看。”苏追视线有些冷,上下打量着他。
胡轻流说:“小苏,你算了,我选的人,还能有问题?”
苏追还是坚持:“走一段看看。胡老师,我也是带了徒弟来,要和他搭戏的,他是主演,我不掂量一下怎么行?他可不是顾如琢,顾如琢来,我放心,但那孩子不肯用别人的配音,现在推荐一个台都没上过的小师弟过来,别说其他人,我们也是不太信任的。”
他说的倒也是实话。
这一批人是领国家津贴,最早一批走艺术行当的人,北派搭上了顾氏的关系,也因此坐稳了半壁江山,别人家羡慕不来,但是其他派别只关注一点:本不能忘。
老行当面临新时代,本身也讲究多,所以争议和撕逼也多,一家的传人之间尚且恩怨重重,更别说不同派别了。
胡轻流叹了口气,随后鼓励地望向程不遇:“你唱唱,给他看看。”
程不遇于是起了范儿,走了几步,又开口唱了几句。规规矩矩照着程方雪的样子唱的。
苏追本来皱着眉头在听,听他唱完后,眉头有了一些舒展:“还不错,嗓子,身板都行,但是还要练,人太年轻,功夫上的事情,天资再高,都要苦练——你现在是大明星了,知道这个吗,程不遇?”
程不遇不卑不亢:“知道的。我没上过台,幼功也不扎实,没有什么经验,我会好好练的,到时候也请苏老师多指点了。”
苏追一下子没话说了。
程不遇和他想的不一样。
毕竟外界传闻中,他就是靠着顾如琢的关系起来的——虽然他自己条件也好,脸也好,网剧也出圈了,但那毕竟是网剧。
不少人始终都认为,他能搭上胡轻流的关系,是顾如琢强塞进来的。即使没那层桃色的意思,多半也逃不开师兄弟间的特殊关照,是个“关系户”。
他见程不遇这么乖巧听话,一时间也有些悻悻然,咳嗽了一下:“我不是针对你啊,你知道,这个电影耗费了许多人的心血,你太年轻,总有人不放心。”
“我知道的。”程不遇认认真真地说,“我能有这个机会,也是前辈们提携,我会努力。”
“行了,都坐吧,一家人说话不用这么客气。”胡庆流说,“来看看本子。”
胡轻流的剧本经常改动,七年间构思反复打磨,时常增删。
他最出名的是镜头语言和用色艺术,也因为是记录型导演,台词少,字字句句都在刀刃上,对演员各方面要求都极高。
程不遇也终于在开机的前一天,看到了自己要演的剧本。
《惊梦》是以程方雪为原型的主角,一双眼看遍近七十年的戏曲发展、兴衰,所见所闻的电影。每个角色都有现实原型,是胡轻流七年间寻访、参查资料后所考,大多数都是上一代最后的唱戏人。
这一代人,上接徽班进京起,经历家国河山覆灭前最后的繁华年代,下承文化断代、新艺术形式流行的变迁时代,京剧在新时代的存亡成了新的议题。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注定不会拥有和前任一样载入史册的荣耀,创新将被视为背叛,循旧则面临式微,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思考和选择,有人看见文化,有人看见传承,有人只管生存。
主角名叫罗绮垂,意象取自水袖,非常明显的一个名字。
“今夜读剧本,明天开机,不一定会拍到你的部分——我的戏,主角不一定戏份最多,这个小程你可能不清楚,但我要先告知你。”
胡轻流一边翻着工作表,一边告诉他,“我拍电影,是按电影呈现的时间线拍摄,也会磨镜头,没有到你的时候,你需要跟其他演员磨合一下,基本功也记得要练起来。”
“我明白的,胡老师。”程不遇点了点头。
“那行,这个本子先给你,你把你的第一幕戏准备一下。”胡轻流对他点了点头,“我先叫其他人讲戏了。”
——这也是胡轻流讲戏的一个特点,他剧本不会给全,最多一幕一幕的给,很多演员甚至不清楚自己演的是什么角色,有什么作用,直到电影完成,才知晓全貌。
程不遇点了点头,起身和苏追一起离开,推门出去时,他们抬头望见了走廊尽头正在等待的其他演员,纵然是程不遇,也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双料影帝影后,全部在列,初次以外,还有多名老戏骨,新生代科班演员。
阵容绝对豪华,这里面有一个是一个,都是票房的保证。
“来了整个国际大奖入围名单。”他听见工作人员窃窃私语道。“好几个还是国际电影节评委席的演员。”
“这么多人,给程不遇一个人配戏?”另外一个人小声说,“卧槽,程不遇背景是真够厉害的。”
“他最好别拉胯……胡导的电影和《剪长鲸》那种网剧可不一样,没有特效帮他的。”
……
程不遇经过走廊,礼节性打了打招呼。大多数人只是礼节性的回了一个微笑,反而主动过来跟苏追问好、聊天。
程不遇也没有在意,他去见了乔逸,和团队一起回了房间。洗漱过后,他躺回床上,开始翻看他的第一幕戏。
剧情提字无比简洁,只有一行,甚至没有台词:
【罗绮垂二十岁替父重登台
场景:旧样板戏馆
《霸王别姬》、《贵妃醉酒》、《西施》、《洛神》
连唱四场
一镜到底,预计拍摄用时:一月】
第93章 在谈了
这一场戏没有台词, 是个长镜头,那是破四旧结束后,罗绮垂第一次登台。
这也是他之后成名全国的一场“打炮戏”——初来乍到, 四天连唱四场, 从此在敬城一炮而红。
罗绮垂生长在一个特殊的时代, 他生在戏曲世家,幼年时, 罗家抓住了祖辈上个时代留下来的辉煌余韵,并将之续存了十年。
这十年,是罗绮垂第一段对戏有印象的回忆。
罗家要传戏, 但他吊儿郎当的学, 苦于辛苦严苛的锤炼, 也并是很不在意京戏本身, 死也不想学。因此,他一直被外界痛斥为“少不开化”,许多人为他痛心疾首。
少年时, 戏曲因为“破四旧”而没落,几乎断代,能够存在戏台之上的, 只有“样板戏”这一个形式。
罗家一家都在挨批斗,父亲病逝, 姊妹被迫害,罗绮垂一个人,却反而因为不爱唱戏被摘了出来, 但他虽然不唱戏不登台, 但家人都唱戏,也难逃干系。绝境之下, 家人以死逼他揭发自己,才换得他一个人平安。从此罗家一整代的希望,都落在了这个十二岁的少年身上。
彼时传统戏曲已死,老的一批唱戏的人,都在挨批斗。戏服烧了,戏本子毁了,连人一起押着游街,“坦白罪行”,关牛棚,还有数不清的折辱。
那时的戏班子抓在一处,统一在一起关着,进行劳作,罗绮垂因为“检举有功”,关押的地方偏僻寒冷,刚好去了那边,“监视”着一群老艺术家。
童年时他听人唱《四郎探母》,听见那句“老娘亲,请上受,受儿一拜——”那拖长的腔调,时常令他听了忍不住发笑,再听见时已经是如今,唱老生的演员偷偷练嗓子,唱一句开嗓,被人听见后拖走了。
满地血泪。
他从此再也不笑说戏词。
三十年后,他收了第一个徒弟,第一条门规就是尊重戏和戏词,吃行当的饭,就要敬这一行当,头顶有祖师爷看着。
在西北劳改所的那十年,他从这些老艺术家身上,学到真正的戏。
西北苦寒,他藏着自己,悄悄地下手轻一点,留一点吃喝给他们,或许能多保全几个人。有人熬不住,自杀死了,有人熬坏了眼睛和身体,却也偷偷教他一些东西,南边谁的唱腔,北边谁的风骨。
十年过去,许多人和事情已经不在了,他却作为新生代的一员,和尚且存留的老前辈们一起,被交付了重新振兴京戏的担子。
那是即使是最有名的学派传人,都已经长久没有登台,单单是重新开嗓,都要耗费一年以上的功夫,大量资料的损毁,传人的失踪,已经让他们与上一代的艺术家们,隔开了整整一个记录缺失的时代。
他是新人,也是小辈,前辈们把第一次登台的机会让给了他,一起听他彩排。这一幕,他在长满荒草的园子里往上看,那上面是陈旧腐烂的戏台。
他一步一步走上去,其他人跟着过来,笑着、闹着,给荒原拔草,给戏台扫除尘埃,他们在此驻留了十年,失去了许多东西,改变了很多东西,有人拄着拐杖过来,腰椎已伤,再也挺不起标直笔挺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