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激烈动作让良昭腹部的伤口更加撕裂。终于暂时安全下来,他也忍不住扶着墙壁轻微地发起了抖。
“良工, 你怎么样?”
凌玄在外面大厅里就已经闻到了良昭身上的血腥味儿。这会儿两人共处密闭的小空间,那种让他心里发慌的铁锈气息更加浓重。
“墙上有应急电路开关……你摸一下。”
“好,我来,你靠着别动。”
黑暗中,凌玄尽力地平静下来,用单手扶着身边的人,另一只手向四壁摸索。很快,他的手指就触到了冰凉光滑的电箱盒。
啪嗒——
地下室的照明设备被启动,突如其来的强光照得两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天花板上随即闪起一盏红色的警报灯,急促的旋转频率让人不自觉地怵怔起来。
凌玄仅失神一瞬,立刻又反应过来,拉住良工已有些冰冷的手,帮着他倚靠墙壁坐下。
“让我看看你的伤。”
良昭无力地偏了偏头,任由凌玄小心地解开了自己不显血色的黑衬衫。
一道窄长、狰狞外翻着的刀口暴露在空气中。
原本整齐的腹肌线条和周边冷白色的皮肤已经被污血涂抹得肮脏浊乱。
刺目的刀痕让凌玄心疼到下唇颤抖。他刚才带着这道伤和匪徒搏斗的时候,该有多疼啊。
良昭抬手轻轻地滑过凌玄的额角,抚到了几根被汗水濡湿的碎发,身为受伤的一方,出口的却是安慰性的话。
“没事,划得还不算太深,止住血就行了。里面以前是医院储物室,应该有存急救包,你去帮我找出来。”
“嗯,你再忍耐一下。”凌玄忧虑的眼神落过来数秒,然后起身到一旁的架子上翻找起来。
良昭趁着他找药箱的时间背靠墙壁沉沉地喘息着,一边进行压迫止血,一边强打着精神振作起来。
“找到了。”
这里果然还存着齐全的医疗器具,凌玄把急救包整个拎到良昭身边,再蹲身从里面翻出需要的物品。
良昭沉默而费力地挪动起身,清洗双手,给自己戴上了无菌手套,把一团干净的纱布咬进嘴里。
接着,他举起生理盐水对准伤口,心理铺垫式地闭了闭眼。
大面积的杀菌冲洗让盐水混合血水倾泻,顺着良昭的腰线流淌进处置盘里。
“……你打算自己缝?”意识到接下来的程序,凌玄的眼里溢满了惊诧。
良昭倒空整瓶盐水,缓和了片刻才吐掉口中纱布,略显苍白的脸上挂出些讥佻的笑容。
“不然呢,你来?”
凌玄晕血本就难受,再看到这种情景,他的整片头皮都在发麻,偏偏那个对自己下狠手的人连眼睫都不颤一下。
自我调节片刻后,凌玄硬压着胸口的不适感转回目光,“我能帮你什么吗?”
良昭正徒手掰开一支破伤风抗毒素的针剂药瓶,抬眸看着面前坐立难安的人,语气低沉道:“我说了没事,你只要安安全全地呆在这里就好。”
凌玄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受制,心跳加速,可他依旧目光灼灼地直视着那道血染的伤口。
良昭遂着这个别扭家伙的意愿,没再说什么。
他安静地低下头给自己清创,用棉球进行的小范围浸润麻醉,麻利干净地清除掉血凝块,然后有条不紊地缝合起来。
看着尖锐的医用弯针刺入皮肉,凌玄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然而良昭的表情淡漠异常,仿佛正在缝合的是别人的伤口,只有清冷的眉端皱在一起,显示着他其实是有感觉的。
这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所谓的“我冷漠惯了”实在让人忍不住心疼。
一片寂静之中,伤口已经处理完毕。
覆盖上无菌纱布后良昭便放下了衬衫。如果不是衣襟、袖口、手腕上的那些血迹还在,他的身上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独自承受尽了一切。
凌玄怔然地蹲坐在原地,看着面前人棱角分明的俊朗容貌,心中柔软的地方都好像被拧在了一起。
忽然,一直靠在墙角的良昭抬手抱住了凌玄,还把自己的脸埋进了面前人的胸口。
凌玄怕扯到他的伤,不敢乱动,只低声询问:“怎么了?”
良昭轻而疲惫地喘出一口气,颤了颤有些干涩的嘴唇。
“冷。”
凌玄试探性性地摸了摸,果然也觉得良工的体温略降,大概是失血造成的。他用双手小心环住怀中的脊背,缓缓地上下摩擦起来。
良昭感受到自己身上那双忙碌的手掌,竟嗤的一声笑出来,同时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凌总,我们试试吧。 ”
他的嗓音低沉如旧,但因为染着某种莫名的情绪而鲜活了几分,
“虽然我寡淡无趣,算不上什么良人,可还是很自私地……不想让别人这样碰你。”
凌玄觉得身上血液骤凉一瞬。
对于拥自己入怀的这个人,他向来胸有成竹,可在这一秒还是心乱难抑。
静默片刻,凌玄像是哄劝般应和。
“好,我们试试。”
-
地下室里隔绝的只是声音和光源,时间依旧在一刻不停地向前走。
从这里出去是不可能的,良昭和凌玄两个人只能拖着,等外面的简安宁发现这里响起了警报。
即便躺在良工怀里,凌玄的每一分钟都仍因各种忧虑而不安。
良昭感受到了他愈发僵硬的身体,却没有力气做些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只能偏眸瞥着架子上的一小摞A4纸,轻声建议:“别把今天的时间都浪费了,再折几朵纸玫瑰给我吧。”
凌玄循着视线,起身去拿了纸张回来。
朗逸的青年低下头,专注地裁叠起来,他修长的五指在雪白锋利的纸片间灵巧翻动。
很快,一朵妩媚的花就绽放在了他的掌心。
良昭本想抬手接过来,不料没拿稳,让纸制的工艺品掉落在衣衫上,染到了自己的血。
那抹零星却刺眼的红,仿佛是白玫瑰心头的一点朱砂。
找不到补救办法,良昭只好遗憾地垂了垂眸,“要不然……我帮你把它染成红玫瑰吧?”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凌玄阻止性地轻锤了良昭一下,满脸的无奈表情都写着:我新交的男朋友像是有大病。
良昭忍不住扬唇,谪仙似的面容笑得异常好看,疲惫阖眸,缓缓道:“有点累了,我睡一会儿。”
“不行,再坚持一会儿,陪我聊天。”凌玄连忙阻止。
良昭闭着眼睛,声音极轻地妥协着:“好吧,你说,我听着。”
凌玄害怕身边的人一睡不醒,只好不断地和他讲着话,即便有时不得回应,也自言自语地说下去。
“就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起吧,那天我不是故意扑到你身上的,但从那次开始,后面的就都不是巧合了。”
“我根本不住在你隔壁,那房子是我从朋友借的,车也是照着你买的,我从前出门都是有司机开。”
“那篇论文是故意存在你电脑里的,接你下班其实从来不顺路。”
“圣诞节的朋友圈仅对你一人可见,春节是和乔歧安一起过的,我常年住在办公室,并不需要人送换洗衣物。”
“报名歼灭是为了泡考官。来非洲也不是度假,而是我磨着邬老师要地址,专程来找你的。”
“……”
良昭安静地听他讲完才语气温和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凌玄先是挑眉讶异,而后了然般轻嗤一声。
“看来良工是把我的套路照单全收了。那你还矜持什么,早连我一起收了不行吗? ”
良昭睁开眼睛,眸色幽深地看向身侧人,但不等他开口,地下室的门就被人从外用密码打开了。
与自然光一同迎入的是简安宁的身影。
他身上依旧是件飘逸爽然的白衣大褂,迈着两条长腿走近,入目的便是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哟,我来的不是时候?”
良昭沉沉地叹出一口气,在凌玄的搀扶下站起身,出言回应:“还行吧,没被人弄死呢。”
简安宁锐利的目光落向良昭腹部,偏着头询问:“受伤了?给我看看。”
“看什么。”良昭漫不经意地摇了摇头,“谁给你的自信,以为自己的清创缝合技术会比我强吗?”
简博士闻言已经领会到了老友的意思,他没事。接着便晃了晃手腕,语气懒散道:“那行了,外面也都清理干净了,二位受惊,请吧。”
走出地下室,周身响起略微杂乱的人声。
研究楼一层的大门已经被整个破坏掉,简安宁的几十个手下散在各处打扫着,但这里仍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
简boss随意踢开一张破碎的椅子,从旁揶揄:“岑祁虽然没来,不过拆楼这活儿你也算替他干了。 ”
凌玄站定在楼梯口,感受到从外面吹来了略带凉意的风,有些担心良工的身体,便抬头朝上看了看,开口道:“我去帮你拿件衣服,很快就下来。”
良昭点了点头。
简安宁看着凌玄毫发无伤离开的背影,再瞥一眼面前显得有些狼狈的人,轻叹一声,悠悠评述。
“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你和那个疯批的破坏力还真不相上下,而且同样护短。”
良昭平淡的神色不变分毫,略偏身落目向背后,理所当然地回应。
“是我的人,为什么不护?”
第34章
纯白基调的病房里, 良昭躺靠在床上,随手翻看着一本词句晦涩的书籍。
他的右手背皮肤里埋着一支留置针头,输液管连接着的点滴瓶里已不剩下多少褐色液体。
一位中籍的小护士正负手站在一旁, 仰头安静地等着药液滴尽。
“麻烦问一下,我的吊瓶还需要挂几天?”良昭轻轻地合上书本放置在床头柜上,抬头沉声问询。
“这个……”护士捧着手中的处方病例查看,“今天刚好是最后一剂,从下午开始就没有了, 以后只需要按时口服消炎药。”
“知道了,谢谢。”
良昭的话音刚落,病房的门板就发出吱呀一声。
披着白大褂的简安宁阔步走进来查房, 他瞥了眼老实躺在床上的人,扬唇微笑道:“看起来气色不错。”
“都和你说没事了,非要扣着我在这活受罪。”良昭镇定地目不斜视。
“真白眼狼啊,你知道我这vip病房租给养病的土豪们一天要多少钱吗?好吃好喝供着你还不乐意, 我图什么啊!还不是怕你落病根?”
简安宁倚着床边的小立柜,摇着头一副好心没好报的模样感叹着。
“再说,如果让邬泽他们知道你带着伤从我这走, 我这个做大哥的也不用混了。 ”
一旁的小护士从两人谈话中也听出了不一般的交情。平常神龙不见尾的简院长什么时候对病人这样上心过?
注意到身畔八卦打量的目光, 简安宁随意抬手挥了挥, “你先去忙吧,这针我给他拔。”
“好的。”小护士柔声应着, 用胳膊肘夹住处方单,捧着托盘朝着门边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病房内的两人才转换了话题。
“那件事怎么处理的?”良昭隔着衣服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刀口,眼神也渐渐凌厉几分。
“你就不用操心了,只要知道触及禁区的事, 绝不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简安宁没有透露出具体始末,他的表情只严肃一瞬,便又悠悠揶揄:“在我的地盘上搞事就忍不了,给你出口气倒是次要的。 ”
瞧着这人不正经,良昭只无奈地偏了偏头,不予回应。
自从弟弟离开以后,某简姓暴躁大佬已经变得很佛系了。他虽然将心火难熄的自己困在这片土地上,可他仍是一条盘龙,理所当然地有着自己的逆鳞。
病房内寂静片刻,简安宁伸手抚摸床头柜的边角,眼神涣散着没有焦点。
“就快到小珩的祭日了,回国以后有时间的话,替我去看看他。”
这种事根本无需别人告知。
良昭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知道,他也是我的弟弟。”
“当然。”
简安宁轻轻地扬唇,笑意中带着一闪而过的苦涩,很快他又从悲伤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接着开口:“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随时。”良昭并无犹豫,接着悠然添上一句:“只要你帮我把东西准备好。”
“准备什么?”
“我就要去度蜜月了,你不送点贺礼吗? ”
简安宁蹙起额头,挑眉不可置信道:“什么玩意? ”
“明明听清了还要再问。”
良昭抬眸,淡定地瞥了眼输液管里已经爬得老高的红色液注。 “赶紧拔,回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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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安宁从病房离开不久,门板再次被人推开,这次走进来的是凌玄,他穿着浅色的休闲短袖衫,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
良昭稍稍挪动了靠得僵麻的上身,偏头温和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也不嫌热。”
“算准了这个时候有人刚打完针呗。”凌玄把手里的东西放置在小桌板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几声脆响。
“我看你最近喝药喝得脸都黑了,正好岑宁熬了雪梨汤,还可以消暑,特地给你带了碗没冰碴的。”
他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把瓷碗端到了良昭面前。
“凌总亲自端汤侍疾,我有点承受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