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说话时,背后的屏幕上已经完成了新一局游戏的匹配,双方角色立绘闪动片刻后,就开始了战前读秒计时。
凌玄正被气到嗤声发笑:“凌千,我说你就不能像别人家的小棉袄那样,老实地坐下来对我嘘寒问暖一次吗?小时候爸妈讲的名门淑誉都被你就着干饭吃了是吧?”
“嘘寒问暖也不是对你啊。摸着良心说,亲哥您寒得着吗?”凌千语气中不无嫌弃。
凌玄抱着胳膊倚在桌角,居高临下地蹙着眉峰反问:“那你还想对谁?说出来,让我听听他行不行。”
凌千听见这话时稍稍偏了偏头,接着终于注意到了身后已经红光四起的屏幕。
她所用的账号是随手从战队库里拿的,满级的[暗杀者]。而现在,这个站在原地的高爆发型近战角色已经被鞭尸到只剩一层血皮了。
画面内,对手操控的角色叫做[吹笛少女],是游戏设定中能打又能奶的远程输出。看对面的账号角标,还是在国际服排行榜上都很有名的一个玩家。
见如此阵容,凌千表情微妙。
因为她曾用[吹笛少女]这个角色拿下过连续三届的世赛冠军。
女孩没心思继续拌嘴,重新坐下,戴回了耳机。
被妹妹如此自然地无视,凌总清逸的眉毛越拧越紧,“我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别玩了,等下要吃饭了。”
“饭桌可以不上,但我本命必须死。”
凌千终于应答,话音落时她操控的[暗杀者]已经一个隐闪连招冲上去,凭借丝血,对[吹笛少女]实施了惨绝人寰的暴打。
凌玄无奈,把目光落回到良工身上,“网癌晚期,不管她,我们先上去。”
“嗯。 ”
良昭从凌千艳丽的侧颜边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转身跟着凌玄上到二楼的主卧。
他一个人几乎住了整层,卧室内空间非常大,一件一物布置皆精致考究。落地窗视野宽广,把外面整片别墅院景都尽收眼底。
良昭被凌玄推着,坐在了他的懒人沙发上。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在半黑夜幕中亮起的音乐喷泉,映着暖黄色的灯光,甚至能瞧清池底几条金色锦鲤摆尾游动时荡起的曼妙水波。
凌玄从后搭上男朋友的肩膀,笑问:“我这儿还行吧?”
“非常不错。”良昭如实回应,接着又听到熟悉的声线继续开口。
“平常我妹都不住家里,她在俱乐部基地里有私人公寓。所以……”他悄悄地贴到耳畔低语:“良工愿意的话,也可以搬进来。”
良昭弯起右臂,捉住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捏着他的掌心反问:“如果不呢?”
凌玄眼中掠过一道遗憾神色,不假思索道:“那就只好是我搬过去了。”
-
在凌家吃过饭,天色就已经很晚了。
凌千临时接到队内通知,要回俱乐部一趟,凌玄便也跟着良昭回另一边去住。
开车路过往生时,湛蓝色的光束一如往常地迷乱在夜空中。
“我们刚回来,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凌玄在夜店门口放慢了车速。
虽然读研的时候,他被邬老师折腾得够呛,但毕业后两人的关系倒更亲密了些。凌玄仍时刻记着,一个多月前是谁提供地址和攻略,助自己去非洲万里求爱的。
良昭点头并无异议。
凌玄抬手,帮身边人解开了副驾上的安全带,“你先过去,我停好车再去找你。”
“好。”
良昭推开车门,率先走进纸醉金迷的夜店内。
无需人指引,随着某人的习惯到三楼吧台区去找他,果然在调酒师的身边看到了目标身影。
即便许久不见,邬泽的风格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他穿着清冷色系的浅蓝衬衫坐在高脚椅上,修长又漂亮的手指边把玩着锋利的尖刀,边漫不经心地雕刻冰球。
良昭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了吧台前,正对面的人头也不抬就温声提问:“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吧?”
“你觉得呢,邬导师。”良昭冷逸地抬起眼梢。
噹——
邬泽放下刀柄,随手拿起摇酒器,边朝着里面添加配料,边扬起唇角揶揄:“看来是被人拿下了。”
“那又怎么样?”
“我没说什么啊,只不过有些东西躲是躲不开的。”
邬泽从酒柜中拿出一只细口玻璃杯,把刚调好的酒液倒进去,推到朋友手边,然后又接着去凿冰球了。
“明天我打算去看小珩,一起吗?”良昭把酒杯递到鼻下,只闻了闻并没有品尝。
“我有事走不开,改天再单独去见他吧。”
邬泽原本专注地盯着手中的物件,忽然顿了顿,撩起眼睑。“如果你打算告诉凌玄的话,或许你们就可以搭伴了。”
“没必要。 ”
良昭的指腹在玻璃杯口无意识地画着圈,语气沉冷地接着说:“我见了凌千,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孩子,她现在很好,这对于小珩来说已经足够了。我不想扯人伤疤,也不用谁觉得亏欠了什么。”
“嗯,随便你吧。不过以后如果因为这事儿闹误会,那……”邬泽的提醒声忽然顿住。
良昭未回头也能猜到原因,不动声色地抬臂,把握在手里许久的酒端到唇边抿了一口。
果然,几秒钟之后,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邬老师,好久没见。”
-
因为是周末,前一夜还在往生喝了不少酒,良昭起床时并没有刻意叫醒男朋友。
刚从床上爬起身,背后就传来了低哑含糊的问话声。
“干嘛去啊?”
“洗漱,做早餐。”
仍然裹在薄被里的人懒惬地翻了翻身,“不用忙了,我今天有事不在家吃,而且也不知道几点才能回来,良工再陪我睡会吧。”
“那就起来吧,别赖床了。等一下我也有别的事要去做。”
良昭说话时已经换好了衣服。他平时很少穿一身休闲黑,看得凌玄有些奇怪,但男朋友并没把这放在心上,只是轻哼着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好吧,那我也早去早回。”
差不多同时收拾好的两人一起出门,乘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
“良工晚点见。”凌玄打开车窗挥手道别,然后开着同款卡宴朝着相反方向离开。
良昭首先来到附近一家花店,买了一束清雅的白菊。因为没有提前预定,在等候包装时花费了一些时间。
驱车近一个小时才来到南湾陵园,满园空荡荡的,唯装着清冷和肃穆。良昭和一个熟识的管理员打了招呼,捧花走到仇珩的墓碑前。
许久没来见他,总觉得几行碑文已略见斑驳,俯身放下白菊时,用指尖轻轻拂过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良昭颀长的身影只是站在碑前,沉默许久,什么都没有说。
简安宁、邬泽、还有良昭自己其实都是骨子里隐忍冷厉的性格,他们不喜欢太多地表达喜怒哀乐。唯独这个弟弟,从小娇气爱哭。
为此,三个做哥哥的没少嫌弃说教,总觉得小珩长大之后会是个软弱好欺负的样子。
后来他渐渐蹿高,越来越像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勇敢坚强,哥哥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而如今,却是再也没机会了。
良昭把手伸进自己的外衣口袋,从里面摸出一只金边的钢笔。映着晨光,可以看清笔尾上面刻着的“仇珩”两字。
这是从G城离开时,简安宁托他送给弟弟的礼物。
良昭刚要再次俯身把钢笔搁在青石板上,忽然发现笔身上的金丝松动了,大概是放在口袋里太久,什么时候没注意就摔碰到了。
“抱歉,等我修好了再拿来给你。”他自言自语着把钢笔重新揣回了衣兜。
在陵园中又多待会儿后,良昭沿着来时的小径走出去,坐回车里,转动方向盘离开。
几乎是在同时,又一辆同型号的suv从另一条山路上行驶过来。
“那是……良哥的车吗?”
凌千坐在副驾驶上,喃喃自语后陷入了一片沉思,刚才从远处她就觉得身影非常眼熟了。
凌玄顺着她发愣的目光看过去,确认是良工之后不免有些惊讶,难怪早上出门时见他是如此打扮。
这就是他说的“别的事情”?可他来这里吊唁谁呢?
忽然,从发呆中回神的凌千瞪大了眼睛,“我记起他是谁了。”
搜遍记忆深处的女孩颤着嘴唇接着道:“我在仇珩哥哥遗体告别那天见过他,当时我们还对过话。他说……”
【这个哥哥才二十三岁,你要替他好好活下去。】
第40章
凌玄闻声愣住。
青年忽的想起, 在得知Zara失踪的那个晚上,自己在天台上给良工讲起妹妹的事情,他当时说的是:“我知道。”
所以, 良工第一次见到小千时就已经认出了,可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呢?甚至,这件事和他后来决定离开也会有关联。
昨晚在家里一起用餐时,良工看小千的眼神实在有些奇怪,就好像怜爱与怅然交织。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能在桌上云淡风轻的呢?
还有, 良工和邬泽刻意避开自己的谈话……
凌玄从不是个喜欢计较细枝末节的人,他一向相信自己感觉到的东西,可太多的疑惑堆在脑子里, 又实在难以心安。
终于陪着小千祭拜完了仇珩,凌玄从陵园离开便直接回家去找良昭。除了那个人的亲口解释,大概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让他更加明晰了。
敲叩1201的房门许久,可里面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还没回来吗?
凌玄用手指轻轻拂过外置的密码锁感应区, 一片微弱的光亮泛起。他熟练地输入了良工家的密码,滴答两声,房门开了。
和早上离开时一样, 屋子里被收拾得相当整齐, 玄关处放置的两瓶装饰干花正散着清甜幽微的木樨香。
家里没有人在, 但良工刚才身披的那件黑色外套被挂在了客厅的衣挂上,看来他是回来过又赶着出去了。
露台边一扇白色的折叠小窗被忘记了关, 有徐徐的风从贯通的缝隙中荡拂进来,吹向正对面方位的书房里。案台上有几张轻薄铺散的信笺纸被吹落到了地砖上。
有什么事能这么急,明知道下午有暴雨预警,也不知道要关窗。
凌玄轻叹了一声,用脚跟踩着自己的鞋脱掉, 只穿着一层薄袜走进书房,蹲身帮忙捡起那些散落的纸张。
整理好了正准备站起身,忽然被纸上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这很明显是一篇还没完成的手抄悼念文。
凌玄好奇,把信纸凑近了细看。
纸上的硬笔书法是熟悉的字迹,和墙上那篇印着落款的临摹作笔体一模一样。
是良工的亲笔。
满篇文章诉尽思念与在意。
凌玄越是向下细读越觉得讶异。那个人的喜怒哀乐总是淡淡的,之前从未在良工身上感受到这样浓重的情感。
他用遒劲的笔锋悼念着某个人的见义勇为和舍生取义,一字一句感人至深,却又戳穿凌玄的肺腑。
他写道:至亲至爱,无可替代。
【我会像对待你一样对待后面出现的人,但在我心中,你们始终无法相较。 】
凌玄捏着悼文的手指轻轻颤抖,他的心随着这些字词杳寂地沉下去,胸口太疼了,甚至有些窒息的感觉。
不知道是蹲太久了引发低血糖,还是心理因素,在凌玄起身的瞬间,眼前骤然漆黑一片。
他趔趄半步,用掌根猛的拄到了桌台才稳住身形,随即便感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了皮肤。
低头细看,才见一只倒扣着笔帽的金边钢笔搁架在那里。笔尖的黑色墨水还没有完全干透,信纸的那些悼念词应该就是用它写出来的。
凌玄沉着面孔拿起了桌上的钢笔,他手上的伤口渗出几缕血丝,刚好蹭在笔尾,洇抹了刻在那里的两个字。
[仇珩]
最后的侥幸与幻想也破碎了。
青年的指尖抚摸过刻出的一字一划,自嘲地笑笑。
好一个后来的人啊。
他心中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原来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替代,原来良工这些年在感情上极致空白竟是因为心中一直有别人。
还是一个他根本没有办法竞争的人,甚至连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与那人过往的一幕幕都在凌玄心头涌现,有多甜就有多虐,因为这些都不过是在替别人接受。
甚至……就连在非洲挨刀时的奋不顾身,都是因为有先前之鉴,他不想再一次失去了。
越回忆,胸口的窒息感就越强烈。
[像对待你一样。]
凌玄死死地盯着信笺上的这几个字,他真的被这句伤到茫然无措。
呵,良昭,你真是好样的。
凌玄紧捏着这张悼念文,本想把它撕碎,去扬在那个冷面冷心的人头上。但静立片刻,他什么都没做。
走出外楼门,天空中已经开始落雨,细密冰冷的雨点砸在凌玄的黑发上。而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沿着路肩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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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橙色预警发过三遍后,雷暴天气终于如期而至,大雨不留情面地冲刷起整座城市。
因为研究所重要外设故障,良昭被同事们临时请去调试,本想在大雨前抢修完毕,却不想还是迟了。一群研究员跟着技术工人顶雨工作了两个小时,终于是把损失降到了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