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来有个孩子,他也一定能当个好父亲吧”——这样莫名其妙的念头升起来,又被陈里予面无表情且理直气壮地驳回了。不要说什么孩子,只要江声在他身边,即使养猫养狗也足够他吃醋了。
反正这个人是他的,永远是他的,他是唯一的小孩子,唯一的猫。
“走神啦?”江声用笔尾轻轻敲他额头,笑着道,“银镜反应的生成物是什么,说说看。”
“……”陈里予一时无言以对,生平第一次尝到上课走神被抓包的狼狈,偏偏眼前的老师不能反驳也不能无视,只好像每一次江声上课和他说悄悄话被老师突然叫起来一样,绞尽脑汁地从眼前的课本笔记里搜刮答案。
可惜他毕竟不是江声,没有预知未来般一秒钟回忆知识理顺逻辑再从容作答的能力,哼哼唧唧半天也只挤出三个字来,“下箭头”。
“扑……”江声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挨了小猫的瞪,又故作平静地摸了摸鼻子,道,“那是沉淀——银氨络合物被葡萄糖还原,能看到现象的是产生银沉淀附着在容器壁上,形成光滑的镜状薄层,当然还会生成氨气和对应的有机物……不过考试通常会考选择题,记住银沉淀和加热的条件就差不多了。”陈里予对“银镜”这样亮晶晶的好看东西抱有天然好感,这一次倒是完完整整地听进去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前几天做过的化学习题册里翻出一题来,指着其中一个方程式问他:“这个也是吗?”
还学会举一反三了——江声欣慰地回答他“是”,颇有一种家里的小孩子,不,小猫,歪歪扭扭地终于学会走路,甚至偶尔当着他的面跑了几步的惊喜感。
就这么林林总总地讲了两节课,不知不觉下课铃声响起,隐隐约约透过门窗传进画室里。陈里予放下笔,抬头看了他一眼,明明什么话也没说,含着委屈的乞求意味却已经陈列得明明白白。
江声向来受不了他这样略显服软的眼神,心口一软,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先休息一会儿吧,乖——想吃什么?”
陈里予有个习惯成自然的动作,思绪混乱或是疲于思考的时候垂下眼睫,会用两根手指抵着太阳穴,略微皱着眉轻轻揉按。他惯常的眼神总是冷的,含着碎冰一般内敛的锋芒,或是被某些情绪烧得滚烫,却很少有这么柔软又无害的时候,连分明的五官轮廓都受角度影响,变得柔和又乖。
“没什么胃口,早饭吃多了,”他揉着额角轻声道,“想吃后门小吃街的冰淇淋蛋挞,可以吗?”
冬天吃冰淇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但毕竟是在暖气充足的室内,他难得这么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愿望,似乎又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以是可以,”于是江声想了想,道,“不过今晚就要好好吃饭了。”
说罢便站起身,一边穿外套一边问他:“还有什么其他想吃的么,只吃蛋挞太甜腻了。”
“看着买一点吧,”陈里予把手机递给他——支付密码江声早就知道,他付不起高昂的学费,手机里的生活费倒是足够吃喝,“我也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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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永远不该相信男朋友口中的“适量”,哪怕是思维严谨的理科生,也会被投喂心上人的私心冲昏头脑。
陈里予看着眼前过于丰盛的小吃,歪了歪头,欲言又止道:“……冰淇淋蛋挞?”
“那家甜品店出了新品,鲜奶油和饼干碎,好像都是你爱吃的,就多买了一点尝尝,”江声抓抓头发,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买多了些,又试探着往回圆,“嗯……两个人吃,一下午,也不多吧。”
确实不多,两块蛋糕,一盒冰淇淋蛋挞,一盒看不出名字的小甜点,章鱼烧,龙虾球,不知道为什么会混在里面的画风全然不符的煎豆腐和炒方便面,还有两杯水果茶——陈里予疑惑的目光从他身上缓缓转移到一桌的小吃里,又缓缓移了回去,沉默片刻,选了自己最想不通的一个问题:“已经这么多,为什么还是每种两份?”
不过最初目瞪口呆的几分钟过去,陈里予还是很快接受了现实,毕竟眼前的场景他不算陌生,小时候父母宠爱,零食柜里永远放满各色零食,冰箱也总不定期更换些时令的水果和甜点,看护他的阿姨也会变着花样给他做小吃,花样新奇琳琅满目,比现在他所看到的这一桌还要夸张——不过那时候他对食物的兴趣甚至没有现在高,只是偏爱模样精巧好看的零食水果,花时间欣赏却并不花精力去吃,为了不被父母说浪费,大多还是分给了邻居家熟识的小朋友,或是煞有介事地用小餐盘装好一份,搭配细致地捧在怀里,去敲父亲或母亲的房门。
那时候他父亲工作很忙,却也会短暂地放下手头工作,听他讲儿童稚嫩又颇有见解的搭配美学,他母亲则会笑着摸摸他的头,同他一起分享那份小小的加餐……
记忆犹在,却早已物是人非了。明明眼前的食物远不比遥远回忆里精心准备的餐点好看,却带着新鲜又令人安心的烟火气,还有少年人藏不住的满心欢喜——很久没有人用这样直白的方式偏爱他,将全心全意的照顾坚定地不容置疑地塞进他手心里、铺满在他眼前了。
其实相处这么久,江声也不是第一次溜出去给他带吃的回来,这次却格外不理智,除去要用小吃充当正餐甚至下午点心的客观原因,大概也有弥补愧歉的意图吧。
反正是花他的生活费,倒也不算太过意不去——陈里予默默想着,捻起一个冰淇淋蛋挞送到嘴边,又鬼使神差地想到,今天江声真是太宽限他,不,他们两个人的胃了,居然还买了炒方便面这样“接地气的垃圾食品”。
然而对方像是读懂了他一瞥而过的视线,冷不丁地开口解释道:“豆腐和炒方便面都是少油少盐,不放辣椒的,唔,面里还让老板加了一个鸡蛋,总要吃些主食吧……”
说罢又心虚似的补上一句:“没关系,挑喜欢的吃,吃不完的我来解决。”
蛋挞皮太酥,咬一口便容易磕碰出碎屑来。陈里予不得不摊开另一只手接着,闻言抬起头,猫似的伸出舌尖舔去嘴角沾上的冰淇淋和酥皮碎,答非所问道:“抱抱。”
和每一次要求一样没头没尾,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出于本能——江声却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突如其来的索抱,甚至逐渐由受宠若惊变得乐在其中,每一次都会很快依言照做,不让他鬼使神差的期待落空。
第55章 小艺术家
小陈:职业素养
甜品味道很好,新出的纸杯蛋糕奶油浓郁,巧克力底胚,撒了细细的饼干碎,也不会过于甜腻,确实是陈里予喜欢的那一类。冰淇淋蛋挞是才做好的,恰到好处地满足了他的期待,那盒看不出名字的小甜点是新研发的小泡芙,煎豆腐是他惯常喜欢的独特味道,其余的小吃他也尝了几口,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慢慢解决——练一会儿画就被江声半推半哄地劝着休息片刻,吃两口尚且温热的章鱼烧或是龙虾球,等到真的太阳落山临近晚饭,那一桌起初看来过于夸张的食物其实已经所剩不多了。
他用一下午的时间研究美术考试的要求,参透得七七八八,只是实在没有一直按照他人步调练习的耐心,画到后来有些倦了,便铺开一张新画纸,从心所欲画些自己真正想画的。
不外乎是冬天,夕阳,还有种种本不该在冬天盛开的花。兜兜转转几经磨难,他最擅长也最喜欢的似乎还是那些明艳的、漂亮的、闪闪发光的东西,花,宝石,阳光和星星月亮,俗套又浮夸,矜贵又高高在上,没有什么明确的词条,却好像在冥冥之中悄然组合,勾画出了他灵魂的形状。
不过今天他突发奇想,信手画了水彩,整幅画面的饱和度都不高,用色浅淡却层次分明,夕阳也像浅粉暖黄的梦境——于是梦里花开遍野,郁金香铺遍花圃,似乎也不那么匪夷所思了。
画面的角落有一处留白,起先江声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还颇为好奇地凑过来问了一嘴,是不是这里漏涂了一块。
陈里予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心底的构想转了个弯,故弄玄虚似的卖关子,等到对方又安安静静做完一张试卷,才突然站起身,走到江声身边,把手里的画笔递给了他。
“你画,”他的小艺术家低头看着他,眼底闪动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轻声道,“那片空白就留给你了。”
江声愣了愣,思维还停留在解析几何上,一时间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接过他价格不菲的宝贝画笔,另一只手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还有三个字险些脱口而出,“我配吗”。
陈里予却神色自然地点点头,反问他:“不愿意?”
“当然愿意,但是……”江声斟酌几秒,才找出合适的用词来,“我不太擅长画画……”
岂止不太擅长,简直可谓是一窍不通——尤其是和陈里予画在同一张纸上,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空前惨烈的自取其辱现场。
大概是因为疏于人情世故,这一次陈里予并没有意识到他忐忑又尴尬的小心思,误以为他是真的不愿意,略显不悦地皱了皱眉,还是试着将自己的想法陈述出来:“……你不知道画画的人,对别人最大的容忍就是让人随意补足留白吗——反正画完也是给你的,爱画不画,下次就不问你了。”
“画画画,当然要画,”江声从他隐晦又拐弯抹角的陈述里读出了“让你画是喜欢你”的惊喜信号,连忙道,“那可不许嫌弃我……”
说罢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以他家小男朋友对艺术的偏执程度,不嫌弃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陈里予沉默地眨了眨眼,似乎在美学尊严和男朋友之间做出了艰难的抉择,又要为自己的突发奇想负责,半晌才眨了眨眼,试图套用一句常年流行的情侣话术:“……嗯,只要是你画的,我都不嫌弃。”
——是否嫌弃还是后话,至少要先画出些什么来。江声对画画这件事实在一窍不通,却对陈里予本人和他的画作——不如说是艺术本身——怀着门外汉崇高的敬意。握着画笔想了良久,等到颜料都临近干枯了,他才小心翼翼地落下第一笔。
确实突兀,像精美画报上儿童不自知的信手涂鸦,哪里都格格不入。
陈里予坐在一旁他常坐的位置上,撑着桌子托腮看他,心里想的却不是画——他突然意识到,江声常常坐在这里,好像是因为这个位置一偏头就能看见他,还有他的画。
他平时背对着江声的时候,这个人是不是也这么偷偷窥视过他,出神一半看他良久。
“小瑜……”等到对方求饶似的话音传进他耳朵里,陈里予才猛地回过神来,将视线从江声本人转向他手上的画。
大概是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程度了……其实不算太糟糕,至少看得出江声用心画了,用调色盘上最深最浓的橙黄色画出一只猫——用儿童简笔画的风格,只有轮廓没有上色,最离谱的是,那只猫甚至还在微笑。
“这个吧……”江声对上他的视线,十分心虚地抓了抓头发,觉得手里的画笔像什么烫手山芋,还是价值不菲摔不得碰不得的那一种,“嗯,我好像只会画这样的猫,幼儿园教的……然后,我希望它能让你开开心心的,就给它画了个笑脸——对了,你觉得涂什么颜色好,粉红色?”
以他的上色技术,大概还没有将轮廓填满却不让这只猫的笑脸花成一团的能力。陈里予默默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来,说:“不用了,这样就挺好的。”
一只与大片夕阳同色系的小猫,卧在画面留白的一角,像个小小的画风拙稚的图标,明明风格与深浅晕染的水彩画迥然不同,却说不出地可爱。
大概是因为画它的人很可爱——至少在江声解释他的绘画立意之前,陈里予看见这只猫的第一反应,还是感到备受打击,觉得自己的美学思维收到了来自男朋友的挑衅。
可是现在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爱屋及乌,或是因为走进了有所余裕仔细端详,他居然越来越觉得这只橘黄色线条勾勒而成的、由于控笔生疏显得颤颤巍巍又有些过于肥胖的小猫,其实很可爱了。
江声大概自己也没想到能收获如此高的赞誉,难以置信地看看猫又看看陈里予,几乎以为对方是在阴阳怪气地调侃他:“真的吗?”
“真的,”陈里予看着那只橘色小猫,道,“我很喜欢。”
江声生平第一次尝到艺术家对他超越原则的纵容,闻言挠了挠头,忍不住笑起来:“那——喜欢就好。”
这幅画晾干之后还是被送到了陈里予手上——江声对此的解释是“送给我之后我再送给喜欢的人嘛,你喜欢的东西当然要送给你啦”。弯弯绕绕的,陈里予懒得听他关于赠予和被赠予的诸多解释,便索性点点头,收下了这幅画。
他确实喜欢。
生来天赋异禀的图像记忆能力自顾自发挥作用,将这只小印记似的猫转刻进记忆深处,同他闪闪发光的别的宝藏陈列在一起,却署了江声的名。他并不怀疑如果现在给他一支笔,或是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心血来潮,他都还是能依照记忆画出一只一模一样的小猫来,但画得再像,也不会像此时此刻江声递到他手里的这幅画上、这只橘色小猫一样让他心情愉悦了。
至于中间还有一场小小的插曲,关于江声执意在画面干透之后又用浅粉色颜料补上两笔,在猫胖胖的左右两颊各点了一小团红晕,就是后话了——陈里予对此十分不能理解,抱着胳膊问他,为什么画蛇添足,这样看起来更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