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桥一发现了他的小心思,低头看了他一眼,佟语声也抬头悄咪咪望着他,结果率先没忍住笑出声,还抬起脚,耍赖想去蹬他。
看着这人猛龙过江一般胡乱翻腾着,吴桥一伸手,一把握住他的脚踝,猛地往后一抽,佟语声便直接被他拉进怀里。
下一秒,吴桥一直接搂着佟语声滚到了床上,挠他的腰,惩罚他占领自己的床。
佟语声被他挠得像个虾米,蜷缩在吴桥一的臂弯下扭着咯咯乱笑,很快力气就耗尽了,转过身埋在他胸口求饶:
“不行了,Joey,饶我一命,伤口要裂开了。”
平时,吴桥一只要一闹他,他就拿这话卖可怜,吴桥一也确实很吃这一套,立刻停下手,悄悄掀开他的衣摆。
每每进行这个流程的时候,气氛都变得严肃而颇有仪式感。
佟语声也屏住了呼吸,低头和他一起看着那一条横跨他身体的巨大伤疤。
伤口并不好看,像一条巨大的蜈蚣趴在身上,佟语声也颇有些嫌弃道:“好难看啊,像个丑虫子。”
吴桥一抬起头,认真看着他的脸说:“不难看,真的。”
接着他轻轻把脑袋贴到他的胸口,隔着那条纹路,听他的心跳和呼吸。
许久,他才又看向佟语声的双眸,说:“心跳,呼吸,都很健康。”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伤疤,仿佛是在感受他的纹路和走向,触摸他的温热和跳动。
他说:“不是丑虫子,是康复虫子。”
那人的指尖是温热的,佟语声被他碰得有些发痒,接着笑了笑,耍赖似的把肚子遮起来。
吴桥一见他笑了也就放心了,把他往怀里搂了搂,整一个全包围式的熊抱。
“不动了,给我抱着。”他把鼻尖埋进佟语声的发梢,“我要抱着你睡觉。”
吴桥一其实悄悄确认过好几次,那人明明用的就是自己的那款洗发水,为什么总是那么香呢?
他又把脸往里埋了埋——他的幺儿真的真的好香啊。
佟语声一开始卷在他怀里,有些难受地扭了扭,无奈吴桥一搂得太紧,他就悄悄缩成一团不敢吱声。
他的耳朵刚好贴着吴桥一的胸膛,结实稳妥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鼓膜,和自己胸膛里的跳动逐渐合二为一。
佟语声就也伸手搂住他,任由自己的心脏在这滚烫的怀抱中,轻轻跳动着。
两个人大概都以为他们可以这么浪漫地相拥入眠一整晚,但第二天,当他们被宛如巨大浪潮的蝉鸣声轰醒之后,一睁眼,发现两个人早已经各自贴到了床边,努力拉开最大的距离。
吴桥一迷迷糊糊想爬起来,却“嘶”地一声捂着肋骨的地方,扒拉着衣服往上一看,一片耀眼的淤青明晃晃印在身侧。
吴桥一小心翼翼碰了一下,又嗷地一下缩回手,紧接着抬眼看佟语声:“你昨晚是不是踢我了?”
佟语声的视线还落在他白净的腰侧上,许久才挪开眼,对上他疑惑的目光。
好半天,他的脑袋才转过来,吭哧一声:“我昨晚梦见我掉进岩浆里了,烫得我直接狂奔,一不小心踢到块石头,还摔了一跤。”
石头吴桥一慢慢放下自己卷着的衣服,甚至还为自己阻碍了他逃亡表达了歉意,佟语声嘿嘿一笑,把脑袋搭在他颈窝上又眯了半分钟。
两个人迷迷糊糊排队去洗漱,下楼的时候吴雁刚好把早餐做好,迟起的鸟儿们便一窝蜂围过去。
惯例是一人一枚煎蛋一杯牛奶,搭了一小碟子手工包的煎饺,两个人吃得不亦乐乎。
吴雁坐在对面看着两人大快朵颐,佟语声见状,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竖起大拇指说:“阿姨,你最近手艺越来越好了!”
吴雁被他夸得心情大好,笑着说:“跟你奶奶学的,Joey现在总算愿意吃我做的饭了。”
正在专心吃饺子的吴桥一忽然被点名,懵懂地抬起头来。
他看了眼吴雁,又看了看一边撑着脑袋看他的佟语声,脑袋飞速运转后抬起头,看向吴雁,也竖了个大拇指:“好吃!”
吴雁一听,捧着脸,开心得不得了。
佟语声发现了,吴雁的性格其实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喜欢看电视剧,喜欢研究穿搭,也喜欢被人夸奖,只是她的精力分散了太多太多给吴桥一,以至于她几乎不曾有过自己的生活。
趁她去接电话,佟语声悄悄伏在吴桥一的耳边说:“Joey,对你妈妈好一点,好不好?”
吴桥一抬眼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这一茬,只点点头:“好。”
佟语声站起身来,伸手把餐盘收好,吴桥一就跟着他跑进厨房。
两个人一起洗了碗、做了家务,还商量着什么时候可以学着做菜买菜。
他们想要告诉一直在照顾他们的长辈们,他们已经完全好起来了,可以放心地独立生活。等父母老了,他们也有足够的能力去照顾他们、让他们安度晚年。
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当是天职,却又似乎远远不够。
等吴雁从外面买完菜回来,发现家里焕然一新,两个孩子正累得瘫倒在沙发上,手腕搭着肚皮,四仰八叉地交叠着躺倒。
一听到开门声,吴桥一先是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迷迷糊糊看到吴雁,脑子里都是刚刚佟语声交待的“多夸夸妈妈”、“对妈妈好一点”。
于是他上下扫了一眼,夸道:“你今天的裙子真漂亮。”
吴雁哪儿见过这世面,狐疑地睨了一眼整洁的房间,好半天才说:“Joey,犯了错误妈妈不怪你。”
别突然整这些叫人背后发毛的。
佟语声本来还打着瞌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直接笑醒,吴桥一更是一脸无辜——明明自己还做家务了,怎么还说他犯错误了呢?
吴桥一申诉了几遍,吴雁才敢相信这孩子是真的只是想帮帮忙,但还是怪不适应的:“妈妈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你们健健康康的就好。”
吴桥一站起身蹦了几下有小跑了一圈,充分展现自己的灵敏和强壮:“健康着呢,放心吧。”
吴雁笑出声,联想到这段时间他从被人照顾到学会照顾人,也是真的放心了。
在俩孩子连哄带骗下,吴雁做好计划,准备回英国和家人们汇合,过一段时间清闲日子,而这俩人也开始窸窸窣窣,着手准备着这一整个暑假的旅行——
从渝市本地到毗邻的川省、再到没玩够的北京、没去过的其他省市,最后跨越大洋,去吴桥一的老家英国转一圈,最后各自归位,开始大学生活。
光是看着旅行地点,佟语声都兴奋得全身战栗,他说:“我觉得我把前半辈子落下的都补上了!”
吴桥一严谨地更正到:“是前百分之十八辈子。”
佟语声抬头看了他一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笑道:“对,我们会活到一百岁。”
今天的日程很松,吴桥一就骑着单车,载佟语声去不远的小公园打卡。
上一次一起来,还是两年前的冬天,那时候天和湖都是没有什么颜色的,天地间仅有的色彩,就是湖边两位斑斓的少年。
此时,在这个浓墨重彩的盛夏,佟语声已经可以从车后座轻松跃下,在蝉鸣和柳荫下飞奔。
他抛下还骑在单车上的吴桥一,张开双臂迎着风跑,热乎乎的夏风埋进他的胸膛,让他想湖波一般在艳阳下闪光。
吴桥一就像是个经不得挑逗的大狗,在他眼里,跑动的佟语声就像是个抛在半空中的飞盘,衔住他既是他的使命,也是出于本能。
于是吴桥一一把将车扔到一边的草丛里,加快步子,三两步追上那运动神经不发达的飞盘。
在飞奔中一把将人抱住,会有种极限飙车的刺激感,佟语声吓得滋儿哇乱叫,反应过来之后,就咯咯笑着躺到吴桥一的臂弯里了。
两个人又边打边闹,打起了水漂,佟语声早就把那技巧忘了干净,等重新捡起来,他们方圆五米内形状合格的石头片,也差不多全部扔光了。
这时候,路边又响起叮铃叮铃的车铃声,两人一回头,那个卖气球的阿姨又轰轰烈烈带着她的千军万马飘来。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跑过去招手:“嬢嬢!买气球!”
这回,他们的二哈和云朵,是一齐绑在吴桥一的单车后座上飘回去的。
因为气球不能过安检,两人特地绕路,把这两位新朋友送回了佟语声的家。
吴桥一想把它绑在小熊手上,却发现那小可怜儿直接被绳子拦腰拎上了天,便把他们托付给了佟语声的奶奶,拜托老人家一定要照顾好它们。
奶奶转过身,从柜子里给它们一人拿了一顶小帽子带上,负了重的气球便慢慢从天上降下来,像真正的小狗一样伏在奶奶的脚边。
佟语声见状,心情大动,便道:“我要想养宠物了!”
奶奶立刻瞪过来:“你妈妈最讨厌家里有毛毛!”
佟语声被瞪得一惊,赶紧转身抓住吴桥一当挡箭牌:“等我毕业搬出去和Joey住,我偷偷的养!”
奶奶白他一眼:“管你的闲事!”
祖孙俩拌了会嘴,佟语声一看时间,便及时打住了:“你莫跟我吵咯,把我的气球照应好,我先走咯。”
于是便在奶奶的骂骂咧咧声中,拉着吴桥一快步跑开了。
身后,茂密的爬山虎攀满了老屋子陈旧的墙垣,那是一丛看起来就很热闹的绿,似乎藏着整个盛夏的无限生机,藏着捂着耳朵也要冲进脑海里的蝉鸣。
吴桥一骑着单车,到牛角沱站的时候刚好赶上最近的一班地铁二号线,他们特意选了相反的方向,从李子坝的大楼中穿过,又回到了佛图关的时空隧道。
黑暗中,点点灯火在他们身边穿梭,两人趴在玻璃窗边,不约而同地双手合十,紧闭双目。
等隧道的轰隆声在耳畔消散,佟语声睁开眼,便看见吴桥一那湛蓝的眸子里,一条隧道正凝缩成一个光点,骤然消失在湖的中央。
吴桥一问他:“你这次许的什么愿。”
佟语声说:“祝大家永远平平安安。”
佟语声和Joey平平安安、爸爸妈妈平平安安、温言书和衡宁、程诺丁雯和所有的老师同学、医生病友们,都要平平安安。
这似乎是一个普通到烂大街的愿望,但对于佟语声来说,却是在劫难都消退以后,才好不容易收获的“平凡”。
他转头问吴桥一:“那你呢?”
“我没有许愿了。”吴桥一说,“我在跟它说谢谢,谢谢它愿意满足我们的愿望。”
谢谢你给我们带来了健康。
时光悠哉悠哉地在铁轨间穿过,两个人乘上返程的车,肩倚着肩回到从前。
他们又一次经过了启程的牛角沱站,在暮色晕染的群山中穿梭。
渝市是个多雨多雾的城市,但神奇的是,两个人只要约好了一起出门,便定是朗朗天晴。
这次的最终目的地并不遥远,又过了四个站的临江门站下车,慢悠悠走了几百米,便终于来到了旅行者们口耳相传的洪崖洞。
之前因为生病要避着人群,佟语声也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只记得那通明的灯火和遍地开花的小吃,像是一盏长明灯,永远悠悠亮在童年记忆的长廊尽头。
吴桥一来渝市这么久,无数次与这里擦肩而过、却从没有实地考察过。
洪崖洞是个集万千亮点于一身的景点,本身作为古城门,有着浓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同时坐落在解放碑、嘉陵江的交汇处,背靠群山,面向的却是整个渝市最繁华的璀璨群星。
夏日的天黑得晚,掐着点儿赶来的时候,夕阳还坠坠在天尽头舍不得走。
充满巴渝特色的吊脚楼错错落落叠在山前,灰褐色的墙体和屋檐像是镶出了一片精致的山峦,携带着风中都有一股迷幻的古香。
“这里以前叫洪崖门。是明朝洪武年间‘九开八闭’中的闭门,也是古代巴国到明清的军事要塞和通商口岸。”佟语声像个小导游一样跟吴桥一介绍着。
吴桥一依旧对历史不太感冒,但佟语声说的话他都会努力地听。
他不知道九开八闭是什么东西,但却记得历史书上讲过军事要塞和通商口岸,他隐约能感觉到这里的厉害,再看着着错综复杂的老城门,便跟着肃然起敬起来。
两个人看着夕阳下古朴沉稳的吊脚楼,浮躁的情绪似乎也被着富有韵味的色彩洗涮一净了。
但佟语声似乎一直在隐隐期盼着什么,始终有种藏着秘密的欢愉,他坐在街对面的长椅上,看着面前带着墨韵的吊脚楼,快乐而期待地晃着双腿。
吴桥一也不问,就乖乖坐到他身边,陪他吹身后嘉陵江吹来的晚风,看着头顶的余晖一点点,从橘红沉为深蓝,再被浓密的暗紫浸染。
天暗下来的一瞬间,佟语声兴奋地握住了吴桥一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吊脚楼。
“看。”佟语声说,“别眨眼。”
话音一落,逐渐在黑夜中失去轮廓的楼群中,突然亮出一片橘色的光群,率先被勾勒出的是一片斜檐的屋顶,紧接着,另一处的视野中,亮起一栋轮廓清晰的橘色小楼。
天暗时,洪崖洞的灯光便悉数亮起,那平整耀眼的橘色轮廓,将整个嘉陵江畔都点得通亮。
灯火璀璨中,一只只红色的灯笼宛如星辰点缀其间,把整个夜的气氛点亮到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