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父子没有隔夜仇。”我微笑道,“今天晚上方便吗?我已经等不及。”
此行的目的本就不是上演父子团圆的好戏,而是这个男人手中能帮我遮掩行踪的权力。
我已经等不及要扮演一个依赖父亲的好儿子了。
“我安排一下,让司机开车送你过去。”
陆惊帆站起来的动作有点快,身体晃了晃,我忍不住伸手扶了下。我觉得自己的举动并无不妥,称得上充满善意,没想到他骤然脸色一黑。
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之前包厢里过于温暖,我进来时随手解开了衬衣的纽扣,露出宋城在锁骨上留下的咬痕,从站立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
场面有点尴尬,我立刻收回手,合拢衣领。陆惊帆面沉如水,语气像个痛心疾首的长辈:“我告诉过你尽快和杨沉断开,他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上回在杨沉家他也是这样,像个严苛刻板的苦行僧。我心想亲爹还没管我的私生活,不可理喻的是你才对,但说出来却变成了一句颇不正经的玩笑:“陆先生,你管得这么宽,不会是喜欢我吧?”
这句话让我和他同时愣了愣。
陆惊帆怔住的原因大概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我发愣是因为这句话的语气太过熟悉。轻浮,漫不经心,不放过任何一个寻欢作乐的机会。
我终于找回了一点三年前的影子,在抛弃所有痛苦的前提下。
陆惊帆胸膛起伏,呛咳了好几声,我分不清他的表情是恼羞成怒还是单纯的嫌恶:“许俊彦,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被他的窘态逗得哈哈大笑,笑得肚子发痛,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就是不可理喻。”
亲手葬送正常的生活,一步步走回深渊,你让我如何维持理智?
陆惊帆皱眉盯着我,表情慢慢收敛,若有所思的模样。我笑得脸发僵,赶紧揉了揉脸颊,思维回笼,准备为自己的冒犯行为道歉,却被抓住肩膀按到墙边。
这就生气了?我挣动几下,没想到他虽然看起来身体单薄,但力气仍然比我大上不少。眼见情况不对,我连忙告饶:“喂喂,我开玩笑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略有些凉的唇瓣贴上我的唇,陆惊帆吻技高超得出乎我想象,舌根被他吮吸得发麻,唇齿间全是幽幽茶香。
过了半分钟,或者更久,他放开握住我肩膀的手。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薄红,气息和我一样不稳,顿了一会儿后陆惊帆说:“我是直男。”
被勾起的电流依旧刺激着身体内部,我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对他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没关系,我不介意。”
第193章
我有一个猜想。
窗外风景略过,后座和司机之间隔着挡板,围出一个私人空间。我看向陆惊帆的侧脸,他鼻梁挺直,眼窝比一般人深邃,嘴唇紧紧抿着。
“我脸上有东西?”
我想了想:“你是混血儿?”
“不清楚,但应该是。”陆惊帆停了片刻后说,“把我送到福利院的那个女人不会说中文,可能是从哪里被拐来的受害者。”
他神色平静,转头向我投来一瞥:“许俊彦,你不必可怜我。”
“那倒没有。”我说,“英雄不问出处。你现在这么成功,我羡慕还来不及。”
“是吗?”陆惊帆似乎想笑一下,他向我靠近,“我有什么可羡慕的?老师没有孩子,以后他手里的东西全都会归你,不比自己奋斗轻松?你不知道我多想成为你——”
我认真思考了下他的话,觉得有点可惜。算起来我的生父正值壮年,如无意外,这笔财产起码得等个三四十年才能为我所用。
彼此间的距离缩近,那个吻带来的感觉尚未消散,空气中骤然多了些暧昧的气息。我坐直身体与陆惊帆对视,瞄到他面色不变,双手却无意识握紧。
这张脸上,除了嘴唇笑起来的弧度,其他地方和秀美柔婉的妈妈一点都不像。
也就是说……我的相貌肖似父亲。
我想到同样与我相像的程贺云,他现在应该早已与相爱的女友结婚,过上了幸福温馨的生活。不知道陆惊帆要是见到他,又会做何感言?
我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陆惊帆已经坐回原位,表情依旧严肃。
我有一个猜想。
这个猜想很快就能得到证实,在我的亲生父亲面前。
陆惊帆轻车熟路的走在前面带路,独栋别墅前面种满了鲜花,S市比北方温暖,一年四季都有娇艳漂亮的花朵绽放。
这种前花园后主宅的布局十分常见,一看便知被主人精心修剪过的花圃令我想起在金城的那段日子,宋城困住我的小院里也满是植株,小刘每天清晨都会花很长一段时间用来照顾它们。
苏莞,陆惊帆口中的师母——也是我的继母——亲自为我们开门。
她身材有些富态,手臂挽着米色披肩,皮肤保养得白皙光滑。然而长相普通,实在算不上什么美人,唯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弯,显得亲切又随和。
“我给保姆放了假,本来准备做几道拿手菜给彦彦尝尝,结果陆老师不让我下厨房,非要自己动手炒。”
苏莞笑吟吟的带我们进屋,让我在沙发上坐下。她倒了杯热茶递到我手里,然后仔细看我的脸,感叹道:“你和陆老师不愧是亲父子,跟他年轻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连眼睛下面的痣都一样。”
我抬眼和陆惊帆对视,浓密眼睫挡住他眼底情绪。几秒后他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脱了大衣挂在衣架上,挽起雪白的衣袖:“我去给老师帮忙。”
“不许去,你身体不好,坐着休息下。”苏莞阻止他,含笑嗔道,“陆老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他自己逞能,你去了也要被他赶出来。”
陆惊帆轻声说:“那我去看看做了什么菜。”
“行,你催催陆老师,我们都等着他亲自准备的晚饭。彦彦平常有没有忌口?喜欢吃甜还是吃辣?”她抚摩我的肩膀,“我在家没事,比着陆老师的尺寸给你织了几件毛衣,不知道合不合身。看起来倒差不多,待会儿拿给你试试。”
我招架不住她热情的态度,尴尬的笑了笑。苏莞握了握我的手,皱起眉头:“手这么冰,天冷了,怎么只穿单件出来?我上楼给你拿件外套。”
我结结巴巴的说:“阿姨,不用,我不冷。”
“客气什么?”她笑眯眯的站起身,“这里就是你自己家,不要拘束。”
她说话的声音让人有种眼眶发酸的安心感。既不矜贵疏离,也不刻意亲昵,和我接触的任何一个女性长辈都不同,是我曾经幻想里母亲会有的模样。
也许不够漂亮,但却柔软温暖。
妈妈从未主动牵过我的手,只是对我扬起形状优美的下颌,像一幅遥远的画像,眼底不容半点尘埃。
在我走神的间隙,陆惊帆已经回到了客厅,他有点疑惑的问:“师母呢?”
“帮我拿外套去了。”
我伸手抓住他的衬衣,陆惊帆愣了愣,俯身贴近我。我直视他的双眼,轻声问:“之前为什么亲我?”
“许俊彦,你有毛病?”他恼怒的皱起眉,不过尚未丧失理智,还下意识压低声音,“任性前请你看下场合——”
“在你最尊敬的陆老师家里,我想问你。”我的指腹擦过陆惊帆淡色的唇,用气音说,“我和他长得那么像,你为什么亲得下去?是我想的那样吗?”
陆惊帆对我的私生活如此严苛,我直觉这不是出于兄长式的关切,而是一种隐晦的占有欲。他提起“老师”时语气崇拜,细微处的憧憬神色却出卖了这份彻头彻尾不合时宜的感情。
那双眼睛透过我凝视着另一个人。我太熟悉被当做替身的感觉,否则不会分辨出他吻我时动情却迟疑的滋味。
渴望是藏不住的,尤其在如此相似的一张脸前。
陆惊帆咬牙切齿的说:“你到底要做什么?揭穿我,让我没脸再出现?我在这个家十多年,你初来乍到,他们不会相信你。”
我一开始只打算套出他的实话,没想到被他劈头盖脸训一顿,顿时冷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垂下眼睛,轻声说道:“许俊彦,你不愧是许家人。用这种方法攻击我,歹毒得让人恶心。”
“多谢夸奖。”
陆惊帆额角轻颤,胸膛重重起伏几次,缓缓吁出一口气。他认命似的闭了闭眼睛,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
有后悔,有绝望,或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
解脱?想得美。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神色变化,余光瞥到苏莞走下楼梯,她诧异的说:“这是……?”
“陆哥衬衫领口有点皱,我帮他捋平。”我自然的松开手,拍了拍陆惊帆的前襟,“好了。”
他投来的愕然眼神让我想笑,然而我最终只是接过苏莞手里的衣服,低头由她替我围上围巾,乖乖的说:“谢谢阿姨。”
我的父亲,我残破人生的直接正犯,一道贯穿整个成长过程的漆黑阴影,二十多年前将精液射进未成年学生体内的高中教师。
此刻,他就坐在我对面,对我微笑。
餐桌上的气氛十分温馨,菜肴的滋味也出乎想象的好,我的心思却完全集中在对面的人身上。
他是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五官端正,气质稳重。我们的确长得非常像,只不过他的眼神和杨沉父亲相似,其中有种独属于成功者的从容不迫。
两侧鬓角的数根白发,以及眼角淡淡的皱纹,昭示着这个男人的年龄比表象更大。
内敛。
我能想到最符合他的两个字。
冷眼旁观整个晚上,他对我的出现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愉快,看苏莞的眼神充满柔情,提到陆惊帆的工作时也饱含鼓励,完全是个欣喜于父子团圆的好父亲、大家长。
也许因为冥冥中的血缘联系,我总觉得这不是他真正的喜怒哀乐。
他的姿态和某些时候的宋城重合,却比宋城更成熟、更精准的把控着局面。我能模糊猜到宋城的情绪,却根本无法捕捉到他的真正想法。
我在观察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我。我们的目光相撞,他给我夹了一筷子蟹,语气慈爱道:“来,尝尝这道菜,味道不错的。”
“陆老师做的避风塘炒蟹可是一绝。”苏莞说,“彦彦多吃一点。”
他哈哈笑着看向妻子:“粤菜还是苏老师会做,我没有你经验丰富,惊帆就爱吃你做的。”
陆惊帆冷淡的脸上居然抿出一点笑意,应和道:“老师和师母的手艺都好。”
我垂下眼睛,对面的中年男人莞尔:“你这小子,倒是谁都不得罪……”
温情,爽朗,看起来是个普通父亲。然而一个普通父亲恐怕无法在得知我和杨沉等人的事后仍态度平静,主动为我遮掩行迹,却不和我产生半点交际。
父子团聚,想相聚的话早就能见面,何必等到今天?
这个男人绝不只是内敛。
——更应该是,狡猾。
第194章
我跟着陆长柏——我的生父——进了书房,相对坐下。
书房布置得中规中矩,两侧嵌入墙内的书柜上摆着的书籍种类繁多,从教育商业到奇闻志异,看不出主人的喜好。陆长柏见我默默环视四周,也不出声打断,拿起桌上的一本书,自顾自翻了起来。
苏莞给我们送来饭后水果,笑道:“梨子润肺,惊帆知道你吃水果不要带皮的,非要亲手削好。我让他送,他又不好意思。”
她进出房间并不敲门,陆长柏神色含笑,完全没有被打扰的不悦:“他要是没事,晚上就留下来住,正好我有点事要和他交代。”
苏莞点点头,倒了一杯热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标签全被去除的药瓶打开。陆长柏接过药片,把玩般拿在手里捏着,被催了几声才慢条斯理地服下。
他吃药时没有避开我,苏莞见我投来视线,柔声解释道:“陆老师血压高,这是降血压的药。他忙起来经常忘事,非得我天天提醒着才行。”
两人相处起来融洽而自然,我不禁怀疑起刚刚的判断——难道陆长柏身为丈夫时的柔情是真的,反而是我在疑神疑鬼?
苏莞仔细问过我冷不冷,调高了空调的温度,这才轻轻带上门离开。咀嚼着甘甜清润的梨肉,我听到陆长柏的声音:“苏老师非常喜欢你。”
我没有和父亲独处的经验,闻言不自觉挺直脊背,对上他看似温和的眼睛:“她人很体贴,对我很好。”
“不要紧张。”陆长柏微微一笑,“彦彦,这么多年没见,你总算长大了。”
听这语气,他还记得我幼时的那一面。我扯了扯嘴角,不知说什么比较好。
他的语气欣慰,和我的拘束不同,显得十分随意:“你之前在B市办的几场艺术展,我本来准备去看看的,可惜公司有事,到底没去成。惊帆看过一次,回来和我说办得很好,你有这方面的天赋。”
我没想到陆惊帆看过我的展览,那时候他不应该在美国工作吗?
怀着满腹疑惑,我忽然发觉他说话时已有些沿海地区的口音,而从我了解到的只言片语中,他在北方出生长大。
说不清什么情绪缠绕着我,我顿了顿,抛弃了敷衍的想法,认真解释:“创意不是我想出来的,场地布置有专人负责,说是决策,其实我也没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