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挑眉:“为什么不愿意?”
“很多原因。起码我在这儿,你不能随心所欲见杨沉了,更不能像上周一样,光明正大在公司见他两次。”
我叹了口气:“他自己找上门,我总不能把他赶出去,更不能得罪人太狠。再说秘书每隔十分钟来倒一次茶,我不信没有你的授意。”
“没办法,我不放心。”
我环住他的脊背,一边想事,一边回应:“你已经拥有我的一切了。”
不知何处戳中宋城的神经,他忽然反驳道:“我有什么?一周见你一次的机会吗?连杨沉都比我出现得频繁。只要我不在,你立刻会搬回自己的住处陪安德烈,一分钟都不肯多待。我最近抽不出功夫多陪你,这一点我道歉,可是俊彦,你不能这样对我。”
或许是在外压力大,在内又为彼此关系烦忧,宋城在我面前屡屡失态。面对一连串质问,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因为句句是实话。
他说:“你不必解释。我清楚为什么,也说过很多次,你不爱我。因为不爱,所以陪我也像例行公事。因为不爱,所以没必要保持专一,连哄我的话都懒得编,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
“冷静一点。”我抿了抿唇,“我没有不在乎你的感受。既然你不高兴,以后我会避免和杨沉见面。”
“我把你当作爱人,想和你共度一生,你把我当什么?需要笑脸相待的上床对象?你现在对待我的方式,和以前敷衍杨沉有什么区别?如果今天我没有表现出不满,你还会继续和他见面,对不对?”
他顿了顿,低声道:“俊彦,别装傻,我不接受这种委曲求全似的退让,一心一意对我有那么难吗?”
我说:“你嘴里的一心一意,无非是把我锁在家里,没有允许不准见人。”
“……不。”
宋城苦笑了下:“俊彦,我不会锁住你,我只是想要你爱我。你可以继续做喜欢的工作,不会被人欺负,不用看人脸色,所有问题我替你解决。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得不足,为什么你不肯接受?”
他的确付出许多。先以权势相逼,然后用公司股份引诱,发现无效后改打温情牌,付出时间精力关心我的身体。为求逼真,甚至不惜放低身份与人争风吃醋。
入戏太久,恐怕连自己都被感动。
我垂下双眼:“为什么一定要纠结这种问题?感情又不是空气,离开了就得死。现在的状态很好,我的东西都是你给的,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没有你,我哪会有今天?这种情况下,爱或不爱早就没所谓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的眉头微微拧着,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我脸颊,“俊彦,你以前根本不会说这种话。”
我笑了笑:“那时候我还年轻,想得太简单。”
宋城沉默了半晌,忽然抬眼望向我。他本就五官端正,眉眼更是生得浓墨重彩。眉骨投下深沉阴影,浓密的眼睫微颤,愈发显得整个人苦涩且固执。
他什么都不说,然而这种几乎绝望的姿态实在令人心软。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使宋城骗我,冲着方才恳求时的绝佳演技,我也无法过于冷酷。
我与他对视片刻,不禁低下头,前额抵住他肩膀,缓缓开口:“如果,我说如果,只有我们俩。不用和其他人纠缠,什么杨沉、侯广岳、薛可茗,全都不要管。”
失去高高在上的地位,放弃依仗的一切,没有谁受谁的控制。要是想我爱你,只有付出血淋淋的真心才行。
“如果真有那一天。”
出租屋里度过的一幕幕骤然浮上眼前。印象最多的是那个狭窄的厨房,我和宋城并肩站在里面,他一边盯着锅,一边留神指导我笨手笨脚收拾厨案,转身时讯速往我嘴里塞一片炒好的菜。
那双眼睛总是笑得弯弯,很温柔,很愉快。
原来我们也幸福过,我已经快忘光了。
“再和我说什么……像以前那样吧。”
宋城闭了闭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俊彦,你在邀请我和你私奔?”
我愣了愣,原本只想抛出一个无法被实现的答案,让它成为我们之间最完美的台阶,不料他却联想到如此戏剧性的话题。
“也许。”我顺着他的话开玩笑,“你会答应吗?”
宋城看着我,眼神晦涩,唇角却微扬,分不清是办不到的苦笑,抑或是对我天真想法的嘲笑。他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俊彦……”
我深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般缓缓吐出。
不划算。
不舍得。
不可能。
只有关乎利益时才会暴露本性。
宋城,我了解你。
第222章
安德烈坐在客厅里翻画册,另一只手拿着酸奶勺,吃得满脸都是。
近来天气渐渐热了,他只穿着宽松T恤短裤,修长双腿盘在沙发上,稍长的金发在脑后扎了个小揪。
养了数个月,他终于不似刚来时瘦得可怕,恢复了以前的美丽模样。我取了湿巾替他擦嘴,安德烈不看我,只是冲我的方向抬起脸。
我心里又怜又爱,见他碗里见底,便拿走空碗,一边嘱咐小汪:“酸奶不要一拿出冰箱就给他,太冷的东西吃了对胃不好。”
“我记得的,一般都会放到常温。”小汪问,“许先生,晚上在家吃吗?”
我点点头,伸手打开电视,对安德烈说:“咱们看动画片好不好?”
他没有回应,仍旧低头摆弄手边的一叠画册。他现在的心智如同幼童,虽然不大看得懂,但本能偏爱色彩鲜艳花花绿绿的图案,爱不释手的不止有绘本,也有不少时尚杂志。
我刚调到少儿节目,听见身旁的安德烈痛哼一声,从沙发上滚到地毯上,浑身蜷缩起来。
“怎么了?磕到哪里了吗?!让哥哥看看——”
我被吓得不轻,心急如焚地掰开他藏在怀里的手指,果然发现一道破口,血珠顺着白皙手指滑落。
刚到的杂志边缘锋利,安德烈翻得快,难免被割伤。
伤口不深,我心里稍安,连声叫小汪拿药过来消毒,轻轻拍着安德烈的脊背:“是不是很痛?一会儿就好了,不怕。”
他靠在我怀里,忽然说了一声什么。自从生病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声音模糊,我分辨不出内容,但不像是爸爸妈妈此类词汇。
“安德烈?”巨大的惊喜几乎冲昏我的头脑,“你刚刚说什么?可不可以再说一次给哥哥听?”
他定定地望着流血的手指,几秒后重复了一遍,发音近似“爱伦”,像是个名字。
这难道有什么特殊含义?我一时不太敢相信刚刚所闻,转头向小汪确认:“安德烈讲的话你有没有听到?。”
他蹲下来给安德烈处理伤口:“我离得远,只听见他好像哎哟了一声。”
得到这样的回答,我不免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毕竟情不自禁的呼痛总比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更可信。
“许先生,你听错了。”小汪说,“安德烈还没恢复到会说话的地步。”
“可能……”
我自言自语,视线无意间落在散落满地的时装期刊上。
其中一面有张外国女人的照片,篇幅占据的版面不大。看起来不过是寻常的专题采访,我却情不自禁附身,仔细端详她的脸。
我分明在她身上看到了妈妈的影子。
粗略扫了眼下面的介绍,照片里的女人是个雕塑家,作品署名是Hélène,而这名字在法语中的读音正和安德烈说出的词相似。
安德烈为什么对她的照片有所反应吗?他以前认识她?她为什么长得像妈妈?
无数问题纷纷涌进我的头脑,捡起那本杂志,我稳住心神,认真读起整篇文章。外界关于这个人的信息近乎于零,只知道她长相美丽,创作风格却荒诞尖锐,作品充满痛苦的撕裂感。如此强烈的反差,令她的作品一经推出便备受关注。
或许因为天妒英才,这女人在二十五岁服药自杀了,杂志上的报道是怀念她去世三十周年。
手指抚过那张照片,她无疑是个美人,然而并不是常见的白人长相,反倒如东方人一样轮廓柔和。女人身材瘦弱,半张脸融入阴影,凝视着镜头的眼神空茫,神韵中有种说不出的悲苦。
妈妈的五官比普通人更立体,因此在某个角度下,的确和她十分相仿。
我想得太专注,直到小汪在耳边连唤几声才反应过来:“许先生?许先生?”
他指了指满地画册:“我准备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以防再伤到安德烈。”
“啊,好。你下次看到这种类型的书,尤其是纸张硬的,一律别让他碰到。”我合上杂志,“万幸这次只是手指,万一伤了眼睛怎么办?”
小汪手脚麻利地将画册叠起放好,看向我拿着的杂志:“这本……?”
“我有点兴趣,拿来翻翻。”
小汪的视线在我手中的杂志封面停留了一瞬,我察觉到他目光里的探究意味,很淡,不留心难以发现。
不知为何,我心里翻涌出一丝不适。
再抬头看时,小汪仍然是那个耐心仔细的青年。他抱着装满画册的箱子起身,对我说:“我放到书房角落,许先生待会儿也放在那儿就好。”
我嗯了一声,安德烈的手指贴了创可贴,此时乖乖坐在一旁盯着电视。因为神情懵懂,那张美丽的脸上更添几分天真的娇痴意味。
他只比我小两岁。
一直藏在心底的谜团浮上水面:十八岁的妈妈生下我后,立刻出国再婚,不久后怀上了安德烈。那么,安德烈的父亲,一个令许家上下无比满意的成熟商人,事业有成,英俊不凡,为什么会和刚生产过、并且还是学生的妈妈迅速坠入爱河?
Hélène,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我有预感,这个死去三十年的女人,会是拨开过去迷雾的关键。
我请尹文君替我留心安德烈父亲家族的事。他和妈妈有过接触,也了解我们家的情况,用起来比其他人更得心应手。
这种事急不来,Hélène深居简出,暴露的信息极少,我也不过是委托他试试看。
陆惊帆回S市前与我见了一面,告诉我前期准备已经做得差不多。虽然他和杨沉曾因我起过矛盾,但事有轻重缓急,在一致对外的关头,杨沉不至于跟利益过不去。加上他们俩并非第一次合作,自然无需我费心。
他比前段时间更显孱弱,眼底泛着疲劳的青色,说几句话就咳嗽一阵。我递过热水,被他摆手拒绝,一时间会客室里只有沉闷的咳声。
陆惊帆做事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堪为一把锋利的刀,我实在不能更满意。但如今这样,我很担心与陆长柏的官司未打完,他先进了重症监护室。
或许是意识到我忧虑目光,陆惊帆缓了一阵子,开口道:“暂时死不了,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说:“你最近一天睡几个小时?黑眼圈重得可怕,我怕你猝死在工作岗位。”
他蹙着眉头,语气一如既往刻薄:“人不需要太多睡眠,我心里有数。许俊彦,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天生少爷命,动动嘴就有人跑腿。我不亲自做,难道有人替我?”
“关心你一句而已。”他脾气孤僻古怪,我习以为常,“何必讽刺一大堆,你不喜欢,我以后不会说了。”
陆惊帆瞥我一眼,瘦长手指取出一根烟点燃。我伸手夺那支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肺不好还抽,嫌命长?”
见他面色不虞,补了一句:“在外面无所谓你怎么做,在我面前,拜托你不要毒害空气,连累我也吸二手烟。”
他一声不吭,又点出一根。这种行为简直幼稚,我觉得好笑,干脆直接拿走打火机:“陆惊帆,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吸了一口烟,猛然勾住我脖颈将我拉近。他大概本想将烟云全数渡给我,这个吻却越来越深,灰白烟雾在唇舌交缠间弥漫。
薄荷味。
我们稍稍分开,我舔了舔嘴唇:“要不要进一步?”
陆惊帆眼底渴望未平,然而迅速被厌恶取代,恢复了原本冷淡模样:“不用。”
“怎么,你要守贞?还是嫌我被人操过许多次,配不上你?”
我压根不想和他做,这人看起来就容易死在床上。
但明明是各取所需、一拍即合的买卖,陆惊帆却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每次主动的是他,嫌恶的也是他,即使我并不在乎,也不免生出几分嘲意:“或者怕和我上床玷污了你完美的陆老师?”
我抬起他的脸,顿时玩心大起:“如果你想做下面那个,我也可以哦?”
见陆惊帆露出愠怒表情,我立刻收回手,摆出良好态度,语气诚恳:“开个玩笑,咱们继续保持合作伙伴关系,你不要生气。”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以他的高自尊,估计都懒得骂我。陆惊帆沉默良久,忽然问:“你上过别人吗?”
我眨眨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呃……没……”
“我有洁癖,没被人用过当然最好。”他说,“两个半小时后的飞机,时间够不够?”
我没料到这种发展,一时间呆了呆,半天才找回语言:“你是第一次,可能需要多点时间准备,如果你不怕错过航班倒也无所谓。”
“这就开始认真打算了,你很想跟我做?”
陆惊帆语气平静,我听不出话里态度,于是笑了笑:“毕竟你在外累死累活卖命,而我不过动动嘴皮。我很好奇,又不是小孩子,亲一下这种好处连利息都算不上,能满足一个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