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沉不会走。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被爱意束缚的人已经变成他。就算我们之间或许早已不是当年纯粹的爱意,就算我对他的态度早已改变,就算和安德烈上床被发现,他也不会真正离开我。
无论我们因为争吵分开多少次,只要我再次伸出手,他就会回来。
我们注定要纠缠着一起堕到最深渊。
——我曾经这么以为。
杨沉收敛了一身戾气,我第一次觉得他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他手臂上的血滴在我左眼下方,比泪水更黏腻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滑落,像是那颗多年前因他而受损的眼珠流泪了一般。
精液,眼泪,血。
这张脸无数次的沾染他的气息。
我从之前愚蠢的沾沾自喜中清醒过来,忽然明白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占据上风。因为构成许俊彦的除去痛苦,还有和杨沉在一起时的记忆。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
杨沉抽回手,他说:“我给过你机会,是你先放手……哈,算了……说这些一点意思都没有。别装了,你早就不爱我了。我有大把时间好好招待你的‘男朋友’,好好看看被你爱上的人有什么下场。”
“他是无辜的。”我知道他一向说到做到,现在只能干巴巴的威胁说,“杨沉,你别这样……如果你真的对他出手,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们在一起这么久,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也不想名誉受损吧?”
这话实在卑劣,我说完后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刚刚散去的戾气又回到他身上:“许俊彦,你有没有心?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不过没关系,你有本事就尽管来好了。你想怎么对付我我都不会还击,这样是不是正合你心意?哦,应该不会,毕竟不管我怎么样……”
我猛地抬起头,注视着他褪去笑容的冰冷表情,那张形状漂亮的薄唇张合吐出锋利的词语。
“……你都不在乎。”
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少年在记忆中模糊,我只记得那天看到他时心里快藏不住的欢呼雀跃。我不再羡慕那些有一群人加油的运动员了,我只需要他站在我身边,就有勇气向上猛地跃起。
在重重落在软垫上之前,我肯定我曾有一秒真切的触碰过太阳。
我一个人的太阳。
所以……杨沉,我在乎你的感受。
我在乎的。
第92章
杨轲找过来的时候是我开的门。
他看到满屋子台风过境惨不忍睹的场面,呆了两秒才问:“……没出人命吧?”
杨沉冷冷的扫他一眼没说话,我低声说:“杨沉手划破了,需要包扎。”
杨轲看房间里气氛不对,一脸欲哭无泪把我拉出去:“许哥,你不是说能解决吗?”
我揉了揉眉心:“我说了尽力,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先找个医疗箱过来,顺便联系一下赔偿里面的东西。”
“好。刚刚那人我送医院去了,找人盯着呢。还有许哥你这一脸血……”
“我没事。”我擦了把脸上的血迹,不想在外人面前显得太落魄,勉强笑着说,“你快去吧,我再和他说说。”
他答应着去了,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好几次。
我进了房间,蹲在杨沉身边检查他的伤口,在沉闷的气氛中硬着头皮开口:“下次……注意一点自己的身体。待会儿还要吃饭,弄成这样多不好……”
“都这样了还吃什么饭?”
“不要失信于人,你以后还要做生意。”我垂下眼睛,用刚刚翻出来的湿纸巾擦掉他手臂上干涸的血痕,“你不想看到我,我不去就是了。”
“正好去陪你的小男朋友是吗?”杨沉冷笑一声,“想得挺美。”
我无力的说:“……那你要怎么样才满意?”
“许俊彦,你别忘了,我们还没有分手。”杨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我在疼痛中几乎听到了骨骼碰撞的声音,“我可永远不会做‘前男友’让你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他那种不入流的玩意也就配做个小三,懂吗?”
我攥紧了拳头:“杨沉,你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个不痛快是你先给我找的。”杨沉往后一靠,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我当然要还回去。”
我默默起身,却被他猛地抓住手腕:“怎么,你要去哪儿?”
“我去换一张湿巾……”手里的那张已经沾上了血污,我有点莫名其妙,“什么事?”
刚刚杨沉的动作居然让我觉得他很紧张,估计是错觉。
他别过脸放手:“哦。”
我刚拿到新湿巾,杨轲带着东西回来了,他还叫了专业人士来处理。
看着他们无言而有序的消毒包扎,我讪讪的给自己擦了擦,丢掉手里团成一团的湿巾,和杨轲一起到门外等着。
他抽出根烟,侧头问我:“许哥介意吗?”
我摇了摇头,杨轲点上之后说:“其实杨哥除了脾气暴了点,其他方面都是顶尖。长相跟明星似的,家世一等一,平常没什么不良嗜好,这样的人在圈子里放眼望去真找不出第二个。”
“我也知道,他发火的时候的确有点……不过怎么说,凡事哪有十全十美。他有那个资本,性格傲一点咱们顺着不就得了。再者下面想爬上杨哥床的一抓一大把,许哥你要是真不想谈就和和气气分手,弄这么一出得罪他可划不来。”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杨轲继续说:“那人比得上杨哥一点半点吗?不是我说,都是男人,这个心情我懂,但找刺激也不是这么找的……”
“走一步看一步。”门被推开,医生从里面出来,我仓促的打断他,“今晚辛苦你了。”
那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杨沉换了套衣服遮住手臂的伤口,脸上的也解释说是不小心被杂物划到。不论那些人打心底相信没有,反正都是一脸关切的凑了上来。
我本打算麻木的跟在杨沉身后,他大概是有意报复我,明知我应付不来这种场面,非要把我推出来,话里话外都打上“他的东西”的印记。
我端着酒杯被敬酒,尴尬得手心出汗。心里还记着杨沉胃不好替他挡酒,结果其他人以为我能喝,根本不客气的一直灌我。我本就喝不惯白酒,被这群酒桌上的老手围攻,一时有点晕头转向。
杨轲还过来帮我说几句,杨沉坐在位置上看着,也不替我拦一下。他眼神很深,在我转过头看他时又挂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别人敬你就喝呀,看我做什么?”
我只好仰头灌下一盅辛辣的酒液,对来人晕乎乎的微笑。
饭局结束的时候我的步子都有点不稳,还好没到要人搀扶的地步,不然真的太丢脸了。
趁其他人往外面走,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往脸上泼了把冷水,胃里忽然翻江倒海一阵阵想吐,偏偏杨沉折了回来,在门外不耐烦的催我。
“你先走吧。”我额头有一处隐隐约约疼起来,仍然按耐着不适说,“我待会儿自己打车。”
“然后去见情人吗?”他恶狠狠的说,“想都别想!”
我扶着洗手台,勉强挤出一句话:“……我回自己家。”
“我才不信。出来,我让司机送你。”他啧了一声,“磨蹭什么呢?”
我身体不舒服……
这句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好像摇尾乞怜似的可笑。
也许是酒精麻痹了我的神经,不合时宜的委屈充溢了我的胸口,鼻子发酸,快要哭出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我的错。但面对杨沉的冷漠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接受。
这才是开始……宋澄那边还需要一个完美的解释,接下来要面对的狂风暴雨会更艰难。
我以为在手中的离我而去,我抓住的岌岌可危。
简直想就这样蜷缩在角落,永远都不要出去。
“马上就好。”
我慢慢的撑着墙壁站直身体,答了一声。
侧头看到镜子里的男人,脸色惨白得像个鬼魂。我天生容易脸红,但喝酒却不上头,喝得再多也看不出来,还是一副平常的样子。那群人大概就是看我神色如常,才这么不要命的拉着我一起喝吧。
我努力的深呼吸,努力抑制着窒息感,好奇怪……突然就痛起来了。
真实的疼痛从身体内部胀满,胃沉甸甸的,明明里面只有酒液,却能感受到被死命压迫的痛楚。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过了片刻,杨沉好没气的说:“许俊彦,你是想在这里过夜吗?”
我打开门,他拧着眉头:“终于舍得出来了?”
我死死抠着掌心让自己保持清醒,顿了顿道:“我们走吧。”
一路无言。
杨沉和我坐得很远,我看着B市灯火通明的街景,脑子木木的什么都思考不了。
原来都这么晚了……沉静的夜空被城市的灯光弄脏,变成了浑浊的颜色,天上有一颗孤零零的星星。
不知道宋澄怎么样?之前我想问问杨轲把他送去了哪里,却被杨沉不由分说的硬拉上车。我想起他和我告白的那个晚上,其实那天星星也并不很多,在我的记忆里却仿佛有繁星闪耀,熠熠生辉。
我觉得好冷,肩膀不受控制的颤抖,这样的回忆多少能让我冰冷的指尖温暖一点。
“你怎么了?”杨沉忽然问,“喝得这么醉?”
“……没事。”我勉强对他温声细语,“我就是……有点冷。没什么。”
“许先生,要开暖风吗?”
司机贴心的问。我摇了摇头,干笑了两声:“快四月了,还是没暖和起来。”
杨沉没接话,空气一时僵住。我难受得厉害,实在顾不上挑起话题缓和气氛,只盼望着快点到家。
“你生日也快到了。”他忽然开口,“想要什么?”
我看了眼前面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开车的司机,难道他要在司机面前演情深义重?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杨沉自顾自的说:“房还是车?还是直接填支票给你?”
“我生日还早……而且不用。”我在汹涌的负面情绪里挣扎,一边克制着痛楚,维持温顺的面孔,“什么都不用。”
“别和我客气。”
他侧头看我,黑色的眼睛很沉。路灯投下的光从车窗外快速略过,因为微微眯着狭长的眼睛,那张漂亮的脸显得格外薄情:“我对床伴一向很大方,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说。”
我被束起手脚丢进盛满了水的浴缸,耳鸣,肺部刺痛,无法呼吸。
羞辱我是他发泄愤怒的第一步吗?
我想要认真的看着他的脸,看清他此刻的表情,看看他是不是和我开玩笑,可这一切却始终和我隔着一层遥远的水波。
怎么也看不真切。
第93章
“即使如此我也还是相信你。”宋澄在电话那头说,他的声音温柔如常,“但是君彦,信任也是有限额的。如果一味使用而不填补的话,我们迟早会分开。”
我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颤抖:“对不起……可以告诉我,我已经用掉多少了吗?”
“没关系,可以等你想好了再和我解释。”他闷闷的咳了一声,语调耐心的说,“当然可以。现在已经用掉了……”
杨沉并没有如我所想的立刻对宋澄下手。
他不再和我见面,我们的联络轻易被斩断。本来就不是多么稳固的关系,只要杨沉想,他完全可以单方面对我抹灭踪迹。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战战兢兢的过了几天才打听到杨沉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去了德国。
他提前很多天就处理好了公司繁重的事务挤出十天的假期,说是度假,其实是去陪伴在疗养院居住的母亲。
这些消息都是杨轲告诉我的,我听着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表示。但起码有一点比较好,那就是这多少给我留了空间考虑宋澄。
杨轲含蓄的转告我他已经安排人处理宋澄那边的事,他受伤不重,但也要住院一周观察。他提醒我最好不要再接触宋澄,免得杨沉回来又要发疯。
我继续正常上班。
在下班的时候被孙宁追上来,她对我摊开掌心,里面是一颗衣扣。
我才发现袖口的扣子掉了,十分不好意思的接过。又觉得奇怪,我什么时候买过质量这么差的大衣?这才恍然发觉其实自己穿的是宋澄的衣服。
有一次回家的路上风很大,他怕我冷,不由分说硬是让我套上穿回家。这件大衣十分厚实,今天降温,我出门前在衣柜里随便一拿就选中了。
孙宁的眼神有些惊讶,她开玩笑道:“这是什么日子,小少爷也勤俭节约起来了?”
扣子掉落后露出背后颜色不符的白线,应该是以前也加固过:“……是我朋友的衣服。”
“别人的啊……前台那里应该有针线包,让她替你缝一下吧?”
“不用了。”我看了眼袖口,对她微笑道,“我今天就去还给他。”
下班之后我直接去了宋澄家。他现在应该还在医院,我和他在那晚通过一次电话,现在实在无颜面对他真挚的眼睛。
只是去把衣服还给他,还好我手里还有他曾经给我的钥匙。
我转动钥匙,轻轻推开门。
客厅里的灯还开着,空气里漂浮着清淡的花香,显然有人在里面。
宋澄在家?我还来不及退出去,就听到一个女声:“宋哥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