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本就摇摇欲坠,何须更多束缚拖累。
我静了一会,开口问:“如果我们分开,你要这两个孩子怎么办?”
“我们不会分开。”他皱起眉,“别瞎想。”
“别说得这么肯定。”我忍不住道,“万一……”
杨沉定定看我片刻,最终没好气的说:“不会有万一。就算有什么变故他们也不会吃苦,我妈不介意把孙子一直养在身边。”
那不是和我一样吗?
尴尬的身份,灰败的人生。
背后永远贯穿一道无法抹去的阴影。
“再说吧。”我翻过身不再看他,“我们俩的情况这么复杂,以后的路谁也不知道要向哪走,对自己负责点。”
一阵无言的沉默,他没有强行把我扳回来,只是伸手搂住我的腰,语气近乎疲惫:“你还想怎么样?情况复杂你也知道,现在所有的压力我都替你扛了,就等你点头。除了不能结婚,哪一样我没有想到?不愿意负责的人到底是谁?”
“我不想和你吵。”
尤其针对的是根本不存在的未来。
“我也不想,许俊彦,我从来不想和你吵——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杨沉收紧手臂,滚热的手心正好贴在我心口处,他的声音显得有些轻飘飘,“什么都不回应,什么都不做准备,就好像……我们永远不会好起来了。”
我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其实错过了困头压根睡不着。他也不再说话,安眠药的药效发作,直到我快睡着时身后忽然传来极轻的声音:“睡着了?”
杨沉埋首在我脖颈后,依恋般环抱着我。
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我在半睡半醒间恍惚听见他说了些东西。仿佛做梦一般模模糊糊听不见具体内容,却鲜明记得他苦涩的口吻,以及半句似是而非的话。
“……我也会害怕啊。”
第二天我和安德烈如约在我的房子见面。
我推开门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这才反应过来给过他钥匙,亏我还早起开了杨沉的车过来。
我进房间拿了以前的病历,瞥了眼漫不经心换台的安德烈:“别看了,跟我一起去医院。”
回答我的是一双委屈的蓝眼睛:“哥哥不相信我。”
“昨晚你怎么答应的,忘记了吗?”
他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站起来。我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在路上告诉我和宋澄的事,你也答应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别出尔反尔。”
“我喝醉了,哥哥乘人之危。”
我不为所动:“说话之前多少思考下成语的含义,我那叫随机应变。”
安德烈眨了眨眼,凑上来在我嘴唇印下一个亲昵的吻。他唇瓣柔软,在晨光里是娇艳的淡粉色:“我可以讨价还价吗?”
我笑了笑,摸了把他柔顺光滑的金发,毫不犹豫的说:
“不能。”
第131章
“有时候我没法理解你。”
安德烈在副驾说:“尽管我觉得我们很像。”
“哪里像?”现在正是上班高峰期,堵车很厉害。离到医院还有些路程,我倒也不着急,“不愿意说你和宋澄谈了什么,所以要岔开话题?”
他的小把戏被我直白戳破,却坦荡回答:“哥哥介意吗?”
“没事,时间多得很,你慢慢说。”我笑了笑,从车里翻出一瓶矿泉水喝了口,“看在昨晚的份上。”
他肯放下姿态为我做这种事,我多少有些被触动。
“一直没和哥哥说过。其实我很讨厌妈妈,讨厌她在我身上强加她想要的东西。”
安德烈抿了下嘴唇,开口道:“她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全凭兴趣,心血来潮的感情行事。所以才会有我这样的孩子。”
母亲在我印象里几乎只是个浅淡的影子,仅有的几次接触也没留下什么美好印象。不过听他用这种被宠坏的孩子般的语气说话,到底有些不爽。
本欲反驳他,仔细一想却突然明白了他之前对我肆无忌惮说出伤害话语的原因。
先前觉得是他真心轻贱厌恶我才会如此,可后来他依旧黏在我身边亲昵讨吻。现在想来,无非是因为他压根不在乎别人的感受,想做什么就立刻做了。
我行我素不可理喻到这种地步,简直令人甘拜下风。
遇上红灯,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缓缓停下车。
安德烈看向窗外,只留给我侧脸的轮廓和白皙的脖颈:“即使我讨厌妈妈,也不得不承认,我们都很像她,内心深处追求完美的东西。”
“比如?”
“我想要一个完全以我为中心的爱人,将我当做他的神。不论他的过去如何,从此以后眼里只有我。”
我瞥了他一眼:“这可不容易……不过你长得好看,说不定会遇上的。”
“而哥哥你其实并不需要那个叫宋澄的男人,你只是想要单纯的爱。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他的表现符合你的要求,就算你不爱他,也会说服自己和他在一起。”
安德烈回过头定定的注视着我,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他一路表情冷漠,笑起来时眉目含情,真如玫瑰绽放,艳丽夺目: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可以?”
我别开视线,勉强呵斥道:“别胡说,我们是兄弟。”
“昨晚没有用这句话来拒绝我,现在说不是有点太迟了?哥哥,我不要求你把我当做普通男人看待。相反,正因为我是你弟弟,我才希望你认真考虑我的建议。”
“我们是彼此最亲的亲人,比婚姻要牢固无数倍。誓言能被背叛,但血缘不会。”他继续说,“我知道你也可以做到我想要的,关于这一点从你对那个男人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哥哥,你就是我想要的那种人,你是最适合的。”
“我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感情,专注,热情,唯一。我们拥有彼此,可以住在一起一辈子也没有人会质疑——哥哥永远是哥哥,弟弟永远是弟弟。”
我一时无言,面对他咄咄逼人的气势竟无法反驳。
在大多数时候,我并不会仔细去考虑安德烈的想法,甚至可以说刻意忽略。
归根到底是对他的感情难以理清,令我无法冷静考虑他的数次表态,一味当做不切实际的玩笑。
血亲多年后重逢,我对他有无法自抑的渴望,有枉顾伦理的自我唾弃。
因他太过美貌耀眼,有根埋心底的嫉妒,也有身为哥哥的自豪欣慰。
有时他做得太过分,我难免生出不耐烦的厌弃,却仍然无法忽略被他专注凝视时那一丝难以启齿的喜悦。
他知道我卑劣放荡,自甘下贱。我了解他性格糟糕,撒谎成性。
我们维持着这种病态的关系,我清楚其中缘由和任何无法捉摸的事物都无关,大概因为只有安德烈才会直白的告诉我……
他需要我。
“……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后面的车按喇叭烦躁催促,我回过神,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强行镇定下来,“你小子去进修洗脑班了吧,净说些歪门邪道的理。”
“没关系,我知道哥哥听进去了,可以慢慢考虑。”
“你先交代你怎么和宋澄胡说八道,咱们再谈这些。”
“那个人啊。”安德烈眨了眨眼,“毕竟我买下了那幅照片,拿到摄影师和模特的联系方式不会很困难。”
“那么晚宴是你带他来的吗?”我冷下脸,“告诉我。”
“不是。”他毫不犹豫道,“绝对不是我。我也很奇怪他为什么会在场,本来不应该出现的。”
我瞪着他,无法从那张坦然的脸上找出任何破绽,只好转头专心开车:“你最好不是说谎。”
“哥哥,这些事都太烦了。我们可以去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他声音又软又甜,“我陪你一起画画,只有我们两个人。”
“不说别的,首先妈妈肯定不会同意这件事。”
“她的意见不重要,你又不是为她活着。”
我因他说出的这话时的冷酷语气错愕片刻:“安德烈!难道你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做人不要忘恩负义,总要顾及到其他人的感受。”
他面露不解:“为什么非得这样?”
“没有人只为自己活着!”
“那哥哥为了谁活着?育城哥?爷爷?那个叫杨沉的男人,还是宋澄?”安德烈微微一笑,让我想起当年那个天使般的小男孩必操胜券的笑容,“哥哥活得开心吗?”
“很多事不能用开心与否来衡量。”我顿了顿,苦涩的开口,“别想那么多。”
他追问道:“即使妈妈做的所有决定都在伤害我,我也要考虑她的感受?即使我一点也不想被她死死抓在手里,也必须听她的话?就连我回国都是因为……算了。”
我没有回答,他脸上的笑意淡下去,车里的空气也随之沉闷起来。
“……我们都被困在笼中,区别是你已经没有勇气飞走。”
我伸手去揉眉心:“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没长大。妈妈对你很好,你住的别墅,手上的资金,不都是她在安排?”
“哥哥才毕业没几年,作为副总的工作,买车用的钱,不也是家里给的?”
安德烈侧头看我,眼神平静。他轻声说:“哥哥,你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吗?离开这个地方,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初二的暑假,我被老师选中参加一所高校举办的夏令营。
那一整个夏天我都离许家远远的,没有安静沉闷的氛围,不必小心翼翼走动,也不会被许育衷捉弄。
我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和小组成员一起畅谈未来,齐心协力合作完成任务。最后我们拿到了演讲组的一等奖,每个人都得到证书和一块闪闪发光的金牌。
收拾行李回家的那天司机沉默的开着车,我有过一秒想要逃离。
吃晚饭的时候我心不在焉,忽然听到许育衷提到我的名字:“小彦,夏令营好玩吗?”
我放下筷子站起身,低头回答道:“还好。”
“我有个同学也去参加了,他说我弟弟你拿了块奖牌,很厉害。”他笑嘻嘻的,“怎么这种好事,回来都不和爷爷报喜呢?”
“就是个小演讲比赛。”
答话时我的心跳如擂鼓,老爷子看也不看我一眼,却说:“年轻人不要争口舌之快。”
晚上许育城来我房间和我聊天,委婉的转告我爷爷不喜欢我参加这些招摇的比赛,让我以后斟酌着选择活动。我心里清楚,他无非是不希望别人知道我的身份来源,丢了许家的脸面。
逃离。
夜深时我打开窗,黑色的风从我脸颊刮过。我把那两个字咀嚼了数遍,暗自下定决心。
总有一天我要不惜一切代价离开这里。
总有一天。
第132章
从医院做完一系列检查回来已经到了中午。
安德烈黏在我身边回了家,自告奋勇的挽起袖子去煮饭。我到书房放病历,抬头时看到书架对面挂着的那幅照片。
浓郁的深红色铺满画面,两个看不清面目的人紧紧依偎着。男人的手抓着快要滑落的长袍,另一只手抚上怀里人的长发,仿佛能感受到他动作的轻柔和小心翼翼。
他们似乎在忘我的接吻,一束光落上中间苍白消瘦的脊背。
隔着照片,那充满爱意的触感仿佛回到我身体。
爱。老罗给这幅作品起名叫《爱》。
我想他看出了些暧昧气氛,甚至以此为契机帮忙撮合下我们。
照片上的长发女人是假的,宋澄表现出的所有温情是假的,我和他谈的那场“恋爱”也是假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过去的半年像一场幻梦,醒后觉得轻微恍惚。我清楚再和宋澄纠缠下去毫无益处,却仍然眷恋着面对他时触到的体温。
或许真如安德烈所说,我只是太渴望一份单纯的感情。
爱情,亲情,友情,至今为止我拥有的一切都掺杂着或多或少的杂质。我真的希望成为君彦,抛却姓氏,舍弃这满身枷锁,无牵无挂。
“哥哥,我做了蘑菇奶油汤,快点过来尝下。”
安德烈这次还算有礼貌,没有推门而入,在门外喊了一声。
“来了。”
想想而已。
我和宋澄说有空和他见面谈谈,没想到竟一点时间也抽不出来。
这段日子杨沉父亲的项目还在筹备阶段,有意带他一起参与。杨沉继承了他爸的工作狂属性,忙起来药都顾不上吃。
我在路上接到他的电话,虽然是聊日常,语气显而易见的有些匆忙。即使我说安德烈做了我的助理,他也只是嗯了一声,让我管好自己。
他这些天出差频繁,我们见面多是一个简短的视频。我和他说我的近况,他也聊聊身边的事,两个人都很疲惫,搞得像上下级会议汇报。
每天在公司开会已经让我精疲力尽,便提议说改成打电话。杨沉性格固执,每天无论如何也要打一个,有时候我下班后接到电话,算了下和他的时差,他那边是凌晨两点。
我委婉的提过不必每日打电话,有这时间不如休息下。但怎么也说不动,只能随他去了。
也许这就是他认为“爱情”的一部分。
不过我也不轻松,这次的后续工作等着收尾,下一次展览也提上日程。旷工一两日还好,天天这样做不仅会被说闲话,更别提我身为老板不能一点模范作用都起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