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一下文章下面的评论,还真不少,有几篇都有几百条了。
“虚张声势,混淆视听,意图给学校施压,讹封口费的。”
“你们比学校更有能耐?那你们就自己找真相去呗。”
“真拿自己当警察了?拿着几个小号就在网上审案,伸冤。”
“几个亲朋好友的小号相互打配合,这和医闹、网闹的刁民又有什么区别?”
“现在的大学生真令人悲哀,连自己最亲近的导师都围不好,导师提一点要求就跳楼,不知道这种人以后到社会上还能干什么。”
“中国教育的悲哀,我们教出了一群只会读书不知道什么是生命什么又是生活的可怜孩子。”
“这么脆弱的人混社会也混不下去,迟早都要走上绝路的。”
“……”
“说什么呢?!”陈天航愤怒。几百条评论字字诛心,大帽子一扣——大学生,硕博生,高材生,教育的悲哀之流,语气里还充满着讽刺与挖苦。
陈天航看不下去了,合了电脑。
陈晨还在划拉着他的手机。
“你还看呢?别看了,看那些垃圾评论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键盘侠有多智障,闲得发慌……”陈天航说。
“可是,哥……”陈晨说了半句,没有再说下去。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面对面坐着。
好像又下雨了,雨越来越大,但陈天航只能听到雨滴不断拍打这个小黑旅馆屋顶的声音,淅淅沥沥的,像是要冲刷干净什么似的。陈天航现在害怕他们这个黑心旅馆的房顶漏水了。
☆、五、崇实广场(三)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面对面坐着。
好像又下雨了,雨越来越大,但陈天航只能听到雨滴不断拍打这个小黑旅馆屋顶的声音,淅淅沥沥的,像是要冲刷干净什么似的。陈天航现在害怕他们这个黑心旅馆的房顶漏水了。
在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陈天航看不见雨,只觉得房间更加幽暗了,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朦胧不清,水滴像是渗进了这间巴掌大的房间里似的,一切都是湿漉漉的……
陈天航没有抬头,但能瞥见陈晨在旅馆昏黄的灯光下低垂着的眼睛,挺长的睫毛……
“哥,不管怎么样……”陈晨突然抬起头,看着陈天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真的……”
陈天航被整蒙了,他没想到陈晨沉默了大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啥啊?我干啥了?咋就又对不起了?!”
“今天看到袁哥、高哥他们被……我怕影响到他们……还好哥你没事……”陈晨停了一下,说,“哥,你快毕业了,我害怕……”陈晨咬着嘴巴。
陈天航看着陈晨对着自己一眨一眨的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陈晨这样认真的眼神让自己心里发毛。
陈天航说:“啥啊?!啥你就害怕了?啥我就让你担心了?你们零零后说话都这么矫情的吗?都说是三岁一个代沟是吧,咱这代沟得多大啊。”
“哥,我想一个人查下去。”陈晨还是盯着陈天航的眼睛,“除了我哥死前没跟我和我妈联系过,我哥的手机还有桌面上的那个东西……其他好像都能说得通了……”
陈晨停顿了一下,低声说:“哥……其实我以前也做过同样的事……”
“同样的事?”陈天航反问。
陈晨拉开了外套的拉链,把贴身穿着的毛衫往下拉了拉,陈天航看见陈晨凸起的锁骨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疤挺大,从脖子根儿一直延伸下去,在旅馆昏黄的灯光下看泛着红,似乎随时都要滴出血来。
陈天航愣住,他不知道陈晨说的是什么意思。
“哥,我不是要自杀,”陈晨说,“跟别人打架。”
“打架?”陈天航莫名,现在的小孩儿都玩儿这么狠吗?这么大一个疤?
“我学习不好,和我哥完全没法比……”陈晨声音还是有点小,在旅馆这个逼仄的空间里听着发闷,“我考不上高中,去读技校了……是绿化学校,哥,你知道绿化学校吗?我的专业是植保——就是植物保护……要是我还在上的话,这学期应该去植物园那边实习了……”
“去绿校的第一天我就被人打了……就不说怎么被打了,反正身体和心灵都算被摧残了,反正很惨……”陈晨垂着头,陈天航只看到陈晨的睫毛在灯光下微微动着,“我也不服,我也打他们,他们还是打我,打得更狠了……”
陈晨抬起头,对着陈天航苦笑了一下,但他的眼睛里没有苦涩的感觉,反而更多的是一种自嘲:“然后我们都被抓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欺负我……也许因为我是最普通的那种人,什么都不行——长得不行,性格不好,家里没钱,家离得远,都在学校,很少回家……哥,你知道我们那个学校有多远吗?都快离开重庆到贵州那边了……”
陈晨侧着头:“我们从派出所回来了,学校差点开除我……哥,你说神奇不?前几个月,我高二了,学校又来了新生,欺负我的那些人竟然给我说我可以加入他们,我可以和他们一起去欺负别人了,男的女的都可以……想欺负谁就欺负谁,都去出一口气去……”
“那时候我真的迷茫了,哥,那时候我真的迷茫了……”陈晨把“迷茫”两个字重重重复了两遍,“他们欺负我的时候,狠狠打我的时候,我是真的恨他们啊……可当他们让我加入他们一起去欺负别人的时候,我竟然觉得还不错?我竟然不质疑他们了?我觉得我被他们欺负了,我是个失败者,那我为什么不加入他们,和他们一样欺负别人?转换一下自己的身份……他们让我觉得我是错的,他们让我开始质疑自己,让我相信是我自己错了……”
“我不敢把这些事告诉我哥,告诉我妈……也许是因为我还能知道自己在做错事吧?”陈天航突然觉得陈晨的眼神里有了一种酸楚的感觉,虽然他的眼睛还没红,但却让人觉得很哀伤,甚至有点……悲凉?一点不像一个十几岁孩子的眼睛,陈天航想。他看着陈晨的眼睛,竟然觉得自己有点震动。
“可是学校的人又在告诉我——欺负别人,你就是对的,如果你做不到,那你还会被人欺负,就像从前一样,他们还会打你跩你伤害你……他们会让你痛,他们会在你的身上留下疤,他们会让你有很不好的回忆,像是永远都处理不掉的污点一样……”
陈晨像在自言自语一样。
“但我还是退学了……我不敢告诉我哥……我不敢联系他……我不敢告诉他我不上学了……我怕他知道以后会……”陈晨的声音很低,“从那时候我才开始慢慢想,为什么我要质疑自己?就是因为环境很烂我就要质疑自己吗……就因为不愿意和别人一样就要质疑自己吗……质疑到没有评判是非的标准……质疑到我必须和他们一样,他们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吗?!”
陈晨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
“哥,你说我早点把这些告诉我哥就好了,早点告诉他就好了,对不对?!我应该早点告诉他,对不对?!”陈晨抬头,对着陈天航苦笑了一下,“哥,你说我哥是不是也怀疑自己了……”
“哥,你觉得我哥是咎由自取吗?”陈晨像在自言自语,“他们怎么都在说是我哥的错,是我哥的不好……就算自杀又怎么样,就能让人随便贬低吗……”
陈晨仰着头,但他的眼睛还是红了,陈天航坐在他对面的小板凳上,看着陈晨含泪的眼睛,凄楚的神情……
这时候陈天航的手机响了,是实验室的群“大别野”有消息。
宋嘉:“看来学校是不想再让我们提姚学长这件事了,你也别再参与了,今天太危险了……那个学长就是自杀的,虽然挺可怜的,但学校现在很明显不想再提这个事了。”
他们实验室几个关系一直很好,有啥说啥,并不隐瞒什么。
高振:“那可不?”
然后高振往群里发来了几个微博的链接。
“好家伙。”陈天航感叹。高振发来的正是陈天航他们刚才看的那几篇微博长文。
高:“这都是我‘青研’那几个朋友写的。”
叶:“青研?啥东西?”
高:“我们学校的青年研究会。”
叶:“青年研究会?学校还有这种东西啊?干嘛的?”
高:“啥都干,主要是负责学生的心理健康。”
宋:“是该管管了。”
高振、叶子文、宋嘉没聊了,陈天航也关了群聊。
“小陈,我没猜错,这些都是我们学校水军写的。”陈天航咂摸着刚才高振说的话——青年研究会,什么鬼东西。
想从学校那边知道点儿什么看来是不可能了,或许还得从姚远的这台破旧的笔记本电脑入手。陈天航突然觉得有了点线索:“你哥好像很爱用□□,得先把他的□□密码找回来。”
陈晨点了点头。
找出□□的密码,这是陈天航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线索了。然后呢?然后他们该做什么?
房间里一片寂静,陈天航觉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快听不见了,只能听见雨正淅淅沥沥敲打在屋顶上。他睁大眼睛,想看清这个房间里的一切,但又觉得房间里的一切都跟陈晨的眼泪一样——带着雾气,湿乎乎的……
☆、六、小屋(一)
六、小屋
陈天航还是第一次到他们学校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来。这可是现在“白工”最火爆的专业,那是他们能源系比不了的。计算机学院挺大,下面也分了三个系,陈天航在数字媒体系的实验室里找到了王昊天。
陈天航想他总得找一个会计算机的把姚远的□□密码破解一下。想来想去,只想到认识一个王昊天,虽然王昊天是数字媒体什么系的,跟电脑本身好像也不是那么近。
他跟王昊天也没那么熟,就是普通的球友,他也没指望王昊天能帮他破了密码,只是想找王昊天唠唠这事儿。
王昊天正在工位前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点着电脑,见到陈天航他也挺尴尬的,他俩平时大半年也见不着一面,就偶尔一起打个篮球。陈天航并不是喜欢社交的人。
“航哥,你来了。”王昊天跟陈天航尬笑了一下。
陈天航把带给王昊天的一包吃的放在他实验室的桌上,他也不知道王昊天究竟爱吃啥,随手在便利店拿了几大包。
“那么客气干嘛?矫情。”王昊天也随手抓了桌上的一瓶可乐递给陈天航。
“怎么了?”王昊天问陈天航。以陈天航那种性格,他就知道他绝对不会没事窜到他们实验室来。
陈天航喝了口可乐,装作若无其事,慢慢悠悠地说:“你说你们学电脑的能破解□□密码吗?这事儿对你们来说不难吧?”
“哈?”王昊天惊讶,“不是吧?这年头谁还用□□啊?都用微信吧?我早都忘记我的□□密码是啥了。”
是啊,可人姚远就爱用,陈天航想。
“你要干嘛?”王昊天又问了。
“帮人一个忙。”陈天航说,补了一句,“反正是好事儿就对了。”
“什么好事?你不是在追妹子吧?这种手段可不行。航哥你没糊涂吧你?有事儿我们能帮你顶着。别犯病啊。”王昊天叽里呱啦说了一大段,一脸严肃地盯着陈天航。
陈天航真被这个王昊天逗乐了,哈哈大笑:“你说什么呢你。”
“那要干嘛?”王昊天问。
“甭管那么多了。”陈天航说,“我这不就随便问问吗。”
“那你到底要开谁的□□啊?”这王昊天还挺穷追不舍的。
“我表弟的。”陈天航说,“忘了密码了。”
“切,我以为啥呢。”王昊天撇了撇嘴,“真没劲。”
王昊天想了想说:“行,不过航哥你也知道,我学的这叫什么数字媒体,也就打游戏了,其他的我还真不太行。”
“别介。”陈天航说,“我信你?我可听说你是挺牛皮的。”
“这可真没那么简单,现在的□□安全做得可好了,比开个电脑还难。”王昊天说。
“您搁这儿给腾讯安全拉广告呢?”陈天航开玩笑。
“唔……”王昊天开了瓶可乐。
他俩正在这儿闲聊着,这时候陈天航的手机响了,竟然是辅导员徐皓给他发了个微信。
“在吗?”徐皓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啊没头没尾的就在不在的……
陈天航无语,正在想怎么回复,打了个“在”又删掉了。
徐皓又发来一条:“姚远那个微博是你在用?”
“……”惊天霹雳一般,陈天航诧异。
“哥哥在天堂那个号。”
“学校老师在找你。”
陈天航哑然,握着手机的手都有点发颤。
“航哥,你咋了?”正在噼里啪啦打电脑的王昊天听见陈天航惊讶的声音。
“下次聊。”陈天航跑着离开了数字媒体系的实验室,留下了一脸懵的王昊天,“谢了。下次聊。”
陈天航不知道学校是怎么知道他参与了这件事的。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这其实不难——查不到IP吗?查不到关联邮箱吗?查不到关联的手机号吗?已经暴露太多信息了,牵一发动全身……
“现在怎么办?”陈天航大脑一片混乱——和学校对峙,骗他们自己没参与这件事?还是承认,再看学校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