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地面散落着不少东西,一些玻璃制的瓶瓶罐罐四处滚落,想必刚才的重响是由它们发出来的。半开的袋子还挂在门把手上,岌岌可危,一份封装严实的打包盒探出袋口些许,摇摇欲坠。再往袋中看去,杂七杂八分装着不少小袋的蔬菜及生肉,角落里还立着一包孤零零的补充装可可粉。
好家伙,点不了外卖,改自己送了是吧。
“啧。”
杜逍一手叉腰站在门口,把高暮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他刚欲骂点什么过去,想想可能会激发的后果,硬是咬咬牙,忍了下来。他气呼呼地蹲地上捡起掉了一地的东西,一边捡,一边想着如何把高暮的脑袋给敲开来,他必须得好好看看那里头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
“你什么?你报警了?”
“啊,不然呢。”杜逍实在是受不了骚扰,决定去孟颜家蹲几天,他打着电话,倾身望向车窗外,指着前方构造华丽的罗马柱大门对司机道,“师傅前边路口停下就好,谢谢。”
“有意思,高暮没说什么吗?”
“我把他拉黑了,他说什么我也不知道。”
“霸总行为死于法律法规,可笑死我了,你要不介意,下次直播我当故事讲给我的小可爱们。”
“讲呗,记得给我分成就行。”
“杜逍!”
远处的孟颜,上半身穿得精致可爱,下半身随意套着一条大裤衩子,他踩着塑料人字拖,没形象地大吼一声,站小区门口抓着手机朝杜逍欢快地狂挥手。这一看就是刚下播,妆都没来得及卸。
杜逍挂掉电话,随意摇了摇手回了个招呼,停在离孟颜三米开外的地方,上下打量了会儿跟个贴身保镖似地站孟颜身边的米昊莱。良久,调侃似地“哟”了声。
“杜逍。”
米昊莱低头摸了摸后颈,不好意思地向杜逍打了个招呼,这么一大个子挂着傻笑拘谨地缩在那儿,看着憨得很。
“你、你别乱想,他、他就是下班偶尔过来一起吃个饭。”
孟颜又护起犊子来了,他一把拉过杜逍,拖着人快步走在前边,利落地刷卡推开小区大门,都没敢朝米昊莱看一眼。
“哦,你嘴里的‘偶尔’是每天吧?”
“真不是,我俩刚开始,这才几天,你别瞎说。”
“你孟颜还用得着‘几天’?快跟我说说,进展到哪一步了?”
孟颜微微侧头瞥了米昊莱一眼,用着极小极小生怕米昊莱听到的声音道:
“昨天刚牵了手。”
杜逍一下后仰,不可思议地看向孟颜,孟颜极力想把他惊讶的侧脸往回掰,急得一边跺脚一边小步往前蹦。
“你别这样!”
“好,我打住。”
杜逍被孟颜一路拖进电梯,塞入角落里,他看着前面两人按个楼层手不小心碰一起都脸红的纯情模样,忍不住想笑,但为了好朋友的脸面,死命憋住了。
真好啊。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的日子,如今只能感叹感叹别人的美好生活,不知究竟要到何时,自己才能踏步向前。
孟颜每天要直播,电脑留给杜逍工作的时间不多,他待了几日,最终因进度落下而不得不回家去,刚转弯拐进家门前的半截楼梯,他就能看见把手上那若隐若现的白色超市袋。高暮现在变成隔一天给杜逍送一次菜,杜逍试过门上贴钱、贴警告条,但没有一样可以阻止高暮的行为。钱会双倍打入杜逍的银行卡账户,警告条也会被高暮收起来,不知带到哪里去,就算杜逍故意不去拿门口的袋子,过两天,就会发现其被换成了新鲜的一袋。
杜逍手头上还有正事要做,跟高暮这个小学生斗是没完没了的,他暂且单方面休了战,专注于工作。现在他做起模型来,比起一开始要上手不少,速度快了很多,思路顺畅至极,精准度也提高了,有一说一,就这点上来讲,他是很感谢高暮的。高暮虽不是一个好男友,但专业过硬,也很会教人,杜逍往回看高暮打着“陈夕”的名义帮他做的那些个部分,才发现对方为了他能拆解学习并简单利用,应是花了不少时间做了好多模板,每一部分还都用中文标了名字,让他很容易便能搞明白。
但高暮那边似乎不太乐意杜逍这高效的速度,虽然是他教出来的,毕竟杜逍一旦提交模型,他也就没什么理由发些所谓的工作消息来骗回复了。杜逍甚至知道,自从他交了工作之后,高暮曾好几次偷偷来过自己家楼下,徘徊来去,却始终没敢走进单元楼。
日子清静下来,杜逍身心放松了不少,再加上近期找工作似乎有望,他也有心情叫奶茶外卖来犒劳自己了。但老天似乎跟他有仇,他的美好日子在他以为外卖到达,蹦蹦跳跳去开门时被打破。
门外站着的,是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汪曼淑戴着一顶夸张的宽檐帽,抱胸靠着楼梯扶手斜站着,她摘下粉蓝渐变色墨镜,往前走了几步,探头朝房门里张望了几眼。
杜逍略微有些恍惚,他上一回见汪曼淑,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了,一时无法把眼前人与自己脑中残留的汪曼淑印象对应起来。对方倒是惬意得很,在国外待的这些年,让汪曼淑越发年轻起来,举手投足间散发着高贵的味道,她身着一袭明亮的红裙,举止优雅,如同明星一般。
“挺会选地方啊,房子还不错。”汪曼淑一点没客气,扶着玄关柜解开高跟鞋的带子,手拿墨镜点着几个家具评价道,“品味也不差。”
“妈,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看你住的地方。”汪曼淑坐进沙发中,翘起二郎腿,她摁了摁沙发面,看表情应该是对柔软度很满意,“门口有给你带的东西,你自己搬进来吧。”
杜逍伸头朝门外看了眼,确实有一大行李箱立在那儿,应该是新买的,连标签都还没剪。他单手试着拎了下,没能提起来,这玩意少说也得有个二十斤。行李箱里大多是一些新衣服,说是“新”,倒不如说是中古未开箱,某几件口袋里塞着的购买小票显示,他们至少有五六年的闲置年龄了。箱子角落里还有一小包零碎的纪念品,除去冰箱贴,就是钥匙扣,带有各国鲜明的标志与特色。杜逍说不好是什么感受,类似被惦记着,但又没完全被惦记着。
“你怎么还跟人合租上了,总不能是为了赚房贷吧?”
汪曼淑自行倒了杯水,端着杯子已经巡视完了一圈这间不大的套房,次卧门口还未收拾掉的《合租简章》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敲了敲次卧的门,抱胸向杜逍询问道。杜逍回过神,抿了抿嘴,他暂停整理行李箱中的东西,快步走去次卧门口三两下扯掉了简章,撕吧撕吧丢进了垃圾桶中,全程没有要回答汪曼淑疑问的意思。杜逍不说,汪曼淑也不打算多问,她转了个身坐回了沙发中,把玩着角落里星黛露的大耳朵道:
“这房子你花了多少钱买的?不便宜吧,你爸说你是今年才买的,我过来的路上路过一家房产门店,玻璃上贴的价格比我走的时候翻了好几番,你是不是把我留给你的钱都用光了啊,你这孩子,那钱是给你应急用的,万一出点什么事,你上哪儿弄钱去?”
“什么留给我的钱?”
“就是我走之前让你爸交给……你的……”汪曼淑说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朝杜逍微微侧头道,“杜辉山没给你。”
☆、第十八话
这不是疑问句,汪曼淑已经自行下了结论,在杜逍反应过来之前,她穿好了鞋,大步往外走去。待人下了一级台阶,杜逍才终于明白过来,他追出去几步,又赶忙狂奔回卧室抓起钥匙及手机,再次奋力往楼下冲,想拦住汪曼淑前去质问的脚步。
“妈,你等等!不是,我想起来了,钱在我那儿呢!”
“那好,你告诉我,我给你的是什么卡,里面一共多少钱?”
“……”
见杜逍答不出,汪曼淑笑笑,继续快步往前行,一边走一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杜逍不知该如何阻止汪曼淑,只得急哄哄跟着上了车,他急得手心里都是汗,想着要是无法阻止汪曼淑,给杜辉山通风报信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然而在他摁亮屏幕之前,早被他忘了的奶茶外卖在这时送到了,电话不合时宜地打了进来。铃声同时提醒了汪曼淑,杜逍从接电话到挂电话,她的眼睛就没从杜逍脸上离开过,电话刚挂,手机就到了她的手里,杜逍都来不及抢回来。
“别想通风报信。”
杜逍头大得很,他的安稳日子才过几天,为什么要被迫卷进这种事中。
“妈,我们回去吧,算了。”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这不是你说算了就算了的事,这是杜辉山的人品问题。”
“妈……”
说话间,出租车缓缓停在了马路边,汪曼淑不理杜逍,气势汹汹地独自前去,杜逍竟一时无法跟上。汪曼淑轻车熟路地回到了原先的那个家,不知是否触景生情,她望着熟悉的家门顿了一会儿,在杜逍以为这正是个劝说的好时机时,下一秒,她下了狠劲拍上了房门,砰砰砰的重响完全盖过了杜逍的劝阻声,同时也把隔壁邻居给敲了出来。这位邻居从杜逍他们一家人搬过来前,就已经是这幢楼里的老住户了,与汪曼淑算是熟识,这会儿眯眼看清了敲门的人,邻居笑着走来打招呼,毫无顾忌地朝汪曼淑告起了里头陈昱雪的状。
什么都不想知道的杜逍被迫站一旁听着别人碎嘴,浑身没有一块地方是自在的,他这么大个成年人了,在这些看着他长大的长辈眼里仍是个没有发言权的小孩,根本没人肯站在他的角度,去想他愿不愿意听这些话。陈昱雪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小三,她是在杜辉山与汪曼淑离婚一年后才出现的,但当时杜辉山和汪曼淑仍在自以为杜逍好地假扮夫妻,导致在外人看来,陈昱雪就是那个该人人喊打的家庭破坏者。再加上陈昱雪这人性格孤僻,不太能左右逢源,如此这般的言论便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刹不住车。
陈昱雪穿着围裙急着出来开门,门刚露了个缝,便听见邻居说的“小三如何如何”,再看门口站着的气势十足、俨然一副讨伐姿态的汪曼淑,她脸色立刻发起白来,手抖得必须要互相紧紧握住,才不至于被人侧目。邻居停止了说话,明明知道陈昱雪就站在那里,也完全当她是空气,只再跟汪曼淑寒暄了几句,便回去了自己房间,一个眼神都没给陈昱雪。汪曼淑转过头,微微俯视陈昱雪,她侧头笑了下,而后一把将门推开,不顾因此而踉跄的陈昱雪,喊着杜辉山的名字踩进了家中。
杜逍上前扶了一把陈昱雪,但是被对方用力推开了,他没料到,重心不稳而使得背脊撞上木门,将门给撞得关上。他没说话,默默换了鞋,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汪曼淑给拉回来。
“你顾你自己,别插手。”
汪曼淑甩开了杜逍,信封包“啪”的一声响拍在餐桌上,她一手叉腰环视着房子,同时继续喊着杜辉山的名字。
“谁啊?”
杜辉山皱眉从卧室中走出来,在看见大变样的汪曼淑时愣了愣,跟杜逍之前的反应一样,有一瞬间不敢确定眼前的人是谁。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给小小的钱呢?”
“妈……”
“你一边儿去。”
汪曼淑指着又想要过来拉她的杜逍,再次拍了餐桌一掌,催促杜辉山快些回答问题。杜辉山听到此,脸色明显变了变,他看了眼还站在门边的陈昱雪,清清嗓子道:
“这么久没回来了,先坐下再说吧,我给你倒杯水……”
“水我自己会倒!这里是我家!房产证上有我名字!轮不到你把我当客!”
汪曼淑这一嗓子吼得响亮,有一半的目的约莫是喊给陈昱雪听的,后者微微抖了下,抱着一只手臂全身缩了起来,慢慢走去沙发边跌坐下去。
“说话啊杜辉山,你哑巴了?好,我再问你一遍,我给小小的钱呢!我让你交给他的,我的钱呢?!”
汪曼淑一把掀掉了宽檐帽,蹬蹬蹬走去攫住杜辉山的衣领,杜辉山差点站不稳,眼看着要摔倒在地。杜辉山毕竟是个要面子的人,终于反抗起来,他抓住汪曼淑的手,硬是把自己的衣领扯了出来,大声吼道:
“汪曼淑你别疯!”
“杜辉山你是不是个男人!连我给儿子的钱都要吞!我看疯的是你!你就是个畜生!”
汪曼淑毫不罢休,骂骂咧咧地要再次伸手去抓杜辉山的衣领。刚还在那边貌似虚弱无比的陈昱雪忽然尖叫着跑来,想要帮杜辉山挡开汪曼淑,奈何她身高力气都不够,没挣扎几下,便在混乱中不知被谁给掀倒在地。
“阿雪!”
杜辉山赶忙揽住陈昱雪,先检查了一遍她身上是否带伤,而后引着她重新坐回沙发,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曼淑,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冷静一下,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开开心心的事,何必在小小面前这样闹呢。钱我会还给小小的,我专门开了一个账户,一直在往里面存钱,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独吞。
“当初……当初我是没有办法,我原本想等小小毕业了,再把钱给他,毕竟他那时候还是个学生,不知道钱来之不易,再者这么大一笔钱他拿在手上也不安全。但在那之前,谁也想不到,阿雪在生安安的时候出了事,羊水栓塞,差点没救过来。手术费也好,后期的康复费用也好,笔笔都是大钱,我为了照顾他们娘俩,不得不一直请假,工作也因此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