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灯光还是黑了下去,观众失落地叫了一声,以为她就此下场。
只一瞬,灯光再度亮起。梦蝶身姿娉婷地站在台中,身上却换了一套衣服。
绚丽的黑金红色褪去,她的色彩只剩黑白,仿佛是黑白漫画里走出的妖姬。她阖上眼,音乐与她的轻轻哼唱一同流出。
“这是什么歌?”
“这是官方说的神秘歌曲吗?个人单曲?”
“快看看进场册子上面写的啥。”
他们用极轻的气音说话,动作却急切地翻找着,因为他们已经入了情,像中了情蛊的人一般,很想听懂梦蝶在唱什么。
可他们找了很久也没看到歌词,只知道歌名——《身披霞光》。
难道这是一首无词歌?
开头轻而缓,渐渐变得沉重压抑起来。她的声音渐渐变哑,变低,变得破碎……台下的人心都揪起来了。
闭上眼,他们仿佛也置身一片黑暗,身上都失了色,也剩下黑白。
周围突然寂静,耳中只能听到梦蝶仿佛来自远古鲸鸣一样的哼唱。
仿佛他们置身在另外一个环境。
他们站在海上,底下是看不见的手在抓他们,在推他们!
他们害怕、发抖,逃跑,却怎么也逃不出这片荒芜的死海。
他们的身体渐渐下坠,冰冷的海水捂住他们的口鼻,他们要窒息了,要失败了……要输了。
要输了吗……?
不!
泣血的声音陡然高亢,像破晓的晨莺,一声清脆的叫唤让黑色退去变成熹微的日光。
去挣扎呀!挣脱吧!!
去打破桎梏,去反抗呀!!!
用尽全身的力量去和压制着自己的东西搏斗,去踢开。
困住自己的海水吗,那就游上岸。
压着自己的是五指山吗,那就一棒子砸开!
“咚——砰!”
什么东西碎掉了?
舞台中的歌姬高唱着,身上的色彩一点点恢复原样。
红得热烈、金得耀眼。
一束光照下来,打在他们的眼皮上。但并不刺眼,相反的十分温柔,好似在安抚辛苦了的他们。
润泽的雨丝滴下来,甘霖滋润了干裂的土地。
和平了。
结束了。
他们的斗争……成功了。
优雅的苏格兰肘风笛悠悠扬扬,他们好像坐上了一辆漂亮的敞篷车,行驶在笔直的公路上,尽头是一轮落日。
他们像夸父一样,追着太阳,赶着地平线。
终点在哪?
他们也不知道。
但是他们要一往无前,没有任何东西能挡住他们。
他们终将胜利,他们会得到一切。
不就是太阳吗?
不就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吗?
追给你看。
歌声停止,整个会场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默默地流尽了泪,然后爆发出雷一样的掌声。
不知道是鼓给梦蝶,还是鼓给科技,还是鼓给刚刚拼命抗争不肯放弃的自己。
感谢坚持,让我最后能行驶在日落大道上,身披霞光。
第二十七章
梦蝶站在舞台的半场,朝众人挥挥手,鞠躬谢幕:“谢谢大家~”
观众这次如梦初醒,看了看时间,确实该散场了。可他们就像才刚刚在一场狂欢的盛宴里玩上头,没过足瘾,很是不舍地喊道再来一首吧。
靠场边的一个女观众见她要走了,着急地拿出手机想拍个照纪念一下。她一直听得入迷,居然都没有拍照。别的就算了,这次这么震撼的现场效果她如果没有拍下来,她会后悔死的!
于是她赶紧低头摆弄手机,好不容易调到适合拍黑暗景物的参数,抬头一看梦蝶已经走过去了,她急得大喊一声:“啊啊啊梦蝶看看妈妈!呜呜呜呜我还没拍到你呢!”
虽然喊是喊了,不过她没抱希望。她也不是第一次来看虚拟偶像的演唱会了,知道踩点和声音都订好了,现场很难做出改变。她叹了口气,正想拍个背影算了,梦蝶的蝴蝶骨特别清晰好看,真的像对展翅欲飞的蝴蝶。
结果那倩丽的身影一顿,居然折了回来,对着那名女观众比了一个剪刀手。
周围人都惊呆了,拿出手机录下这一幕。那名女观众也惊了,一时愣住忘了动作。
梦蝶做了个伤脑筋的表情,歪了歪头问道:“怎么不拍我了?是不喜欢我这个poss吗?”
于是梦蝶表情一变,气质变得冷艳肃杀起来,伸出手作射击状,左眼微眯,似在瞄准目标。
这出其不意的互动让底下的观众全都兴奋了,发出惊喜的呼声。
那名女观众一愣,内心疯狂大叫,随后赶紧控制住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拍出了清晰好看的照片。
缤纷歌会完美落幕,灯光亮起,场上空无一物,仿佛刚刚梦幻的一切都只是庄周一梦。但那种震颤人心的力量还回荡在心底久久不去,观众意犹未尽地流连了一会,才各自散去。
旁边陈遗芳的座位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渝昔估摸着这个内心细腻的男人可能又是忍不住找哪个厕所哭去了,也就没管他,跟着裴喻洲慢慢地往地下车库走去。
一路无话。
按照往常,这个时候裴喻洲一定会说点什么让气氛活跃起来,可今天居然这么安静……渝昔有些不适应,抬眼去看他。结果发现男人正严肃着一张俊脸,眉头皱得死紧,仿佛被什么问题所困扰纠结着,他吓了一跳。
这不会是还没从歌曲的冲击中走出来吧?
……
“裴喻洲!”
裴喻洲猛地回神,发现少年正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一双浅琥珀色猫瞳一样的眼睛正看着他。
“你在做什么,都快撞上去了。”渝昔问道。
再往前几步,就是个铁柱子,要是不减速直接撞上去膝盖能直接青一片。
“没大没小,叫裴哥。”裴喻洲无奈地笑笑。
渝昔不放心他,干脆学着母亲带着小孩过马路的样子,牵住他一只手。
掌心相贴传递温热,渝昔心底小小暴躁了一下,但禀着负起责任的心情还是没有松开,“你在想什么呢?不会是还在想那首歌吧?不应该啊……那明明是一首给人力量的歌曲。”
这人看上去怎么像是被整抑郁了。
裴喻洲第一次和人牵手,还是一个被人以保护的姿态牵住,体验怪新奇的。他也没有挣开,安静了一会才问道:“那首歌是你写的吗?为什么取名叫《身披霞光》?”
少年沉吟了一会才回答道:“不是我写的。至于歌名……也没有为什么,它一出现就叫这个名了,因为它源于一个故事。”
裴喻洲静静地等他说起“我有一个朋友”系列的故事,结果发展却并不如他所想。
“那是在一个文明荒废的时代,一群战士为了保卫家园被强大他们许多的敌人逼入困境。那个星球昼夜交替的时间和地球不一样,他们已经在漫长且冰冷的黑夜里待了很长时间,已经心力交卒了。”
少年清润的声音在夏夜里听起来很舒适,是个很适合讲故事的声线。裴喻洲听着,就想起了《身披霞光》压抑窒息的前半段,那片深不见底的死海,一下子就被代入了进去。
“战士们心知他们是最后一道防线,他们破了,就真的家破人亡了。可是他们已经快要被折磨得丧失了战意,于是夜里开了个会,他们细数着失去的一切。美味的食物、珍贵的书籍、经典的传承……他们失去的太多了,这样一算,除了生命他们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于是他们彻底陷入了绝望,众人决定,与其被凶猛的敌人撕裂而死,不如用自己体体面面地死去算了……”
裴喻洲的心一下子被提起,等不及少年慢吞吞的腔调,追问道:“然后呢?”
少年笑起来,笑他着急,“歌不是都给你剧透了吗?后面的旋律那么惬意和谐,肯定是好结局啦。”
裴喻洲气得手都握紧了,两人相贴的手泌出了汗水,不知道是谁的。
“可他们都已经丧失了战意了,怎么重新振作起来战斗的?”
“因为——天亮了。”
裴喻洲一下子没料到,怔住。
“漫长的黑夜终于结束了,温暖的天光照亮荒芜的战场。日出的天空很美,霞光金红金红的,所以他们就不想死了。”少年的声音仿佛也带着暖洋洋的阳光。
“太阳出来,喜欢阴冷黑暗的敌军行动变得迟缓了些。战士们把剩下的粮食全部吃完了,然后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奔赴战场。就跟白天的到来一样,奇迹再次发生了,战士们胜利了,把敌人赶走了。他们回到故乡,虽然家园也破败不堪,但是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建立。”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有一个战士为了鼓舞大家的士气,唱起了歌,到唱不下去的时候下一个人就会接着,这就是《身披霞光》的由来。”
故事说完了,裴喻洲还有点回不过神来,问道:“他们不恨吗?文明、食物什么都没了,死伤也惨重,他们最后却只是把敌人赶走,为什么不是复仇?不是打回去?不是也剥夺他们的文明?”
这就是裴喻洲一开始的疑问。
《身披霞光》的中段是抗争,抗争完了之后就回归了和平安逸,并没有出现殊死搏斗你死我活的激烈旋律,这让裴喻洲有些意难平。他是个商人,曾经也是一名学者,但无论在什么领域,他骨子里总存着一分睚眦必报的小心眼。
“因为爱比恨更有力量。”
“他们不想乘胜追击,他们只想重建家园。但是为了防止敌人再犯,他们的科技以可怕的速度成长了起来,有了机甲、有了光脑,有了各种神奇的武器,他们后来再次成为了星际的主人,无人敢来犯。”
裴喻洲听完,半晌才释怀地笑了,说道:“立意不错啊,是哪部动画片?”
渝昔笑而不语。
这可不是动画片,这是未来的纪录片。
其实这首歌是有歌词的,只不过星际语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应上现代中文,于是弃其歌词,只保留了歌声中的力量。这首歌的旋律也是有讲究的,它的旋律能调动人的情绪,让人的精神轻微的亢奋起来,让人充满了斗志。
所以这并不是普通的共情,而是科学与灵魂的共鸣。
……
然而事情并没有很顺利地进行下去。
没有抢到票进入场内的娱乐记者,打扮成工作人员偷偷潜入不能露面的幕后,录制了一小段音频,达成目的后就溜了出去,传到了网上作为第一手资料。
一石激起千层浪。
网友们纷纷热议——
“??这是软件做出来的声音??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不是吧……我对I站好感度很高的,有必要为了一次不算隆重的歌会放录音吗?”
“还是说梦蝶真就亲女儿咯?为了推她一个,大家一起假唱。”
“没不要吧阿sir,我本来追的就是个假人了,你还得给我听假声,那我追个寂寞啊。”
“你告诉我怎么才能VOCALOID怎么才能调出这种声音,我给你跪下。”
“罢了……爷乏了,蹲一个官方的解释吧。”
一时间#I站盛夏缤纷歌会 假唱#这个词条瞬间就话题度飙升,一路蹿上热搜,热度只增不减。
结果没多久,Inside的董事长官方号发了一条微博:
“盛夏缤纷歌会圆满落幕!虚拟大家族取得前所未有的突破,新成员梦蝶的最后一曲更是让人惊艳,仅是站在幕后,我也忍不住泪目了。期待现场的完整录播吧!”
等说法的吃瓜网友一头雾水,你说你这是搞啥呢?打死也不承认是假唱?
对方的言行愚蠢得恰到好处以至于他们不能确定他是真傻还是装傻.jpg
众人迷茫地举起键盘,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
这条微博的底下六突然涌入了一大堆回复——
“泪目!”
“泪目!今年听过的最好的歌没有之一!网抑云赶快给我安排上!!”
“泪目!!!高三狗太感动了!我现在觉得我可以考上清华!!卷子拿来我还能做!!!!”
不明真相的吃瓜众人:“???”
在他们不明所以之际,一大波令他们惊掉下巴的微博正在编辑中。
传输中——
视频上传成功。
编辑微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都来看我的女儿!!!妹妹开枪一枪射中了我的心房!awsl!![视频]”
编辑微博:“呜呜呜呜这是一个不要哭挑战,谁没哭我当场认爹![视频]”
第二十八章
这几条带着#I站盛夏缤纷歌会#的微博一发出,就被在吃瓜一线的网友捕捉到了。
第一条微博底下的评论画风是这样的——
“啊?这啥?水军?”
“还是视频?先点进去看看吧……”
第二条微博底下的评论画风是这样的——
“《身披霞光》?这啥乡村土名?”
“不要哭挑战?嘶——有点意思,又不是啥感动的大制作电影,能哭个啥?”
“不会是航拍台下观众的反应吧,专门拍那些专业哭的,待我打假达人点开瞧瞧。”
“XXX的女人接受挑战!”
过了几分钟,他们的画风都整齐地分成了两种,第一种是——
“啊啊啊啊啊awsl!!!这怎么做到的?!”
“woc!woc!woc!woc这神颜!!!冰冷御姐我太可以了啊啊啊啊姐姐一枪击中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