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见过。”
戚宁玉打断了薛原的话,薛原忽然十分感慨地说:“阿律他也是挺可怜,不只有血友病,他还是RH阴性血。因为生病从小什么也不能做,他为了加入乐队和家里吵得——”
薛原说着转身戚宁玉,见到戚宁玉在发呆,连忙问:“阿玉,你怎么了?”
戚宁玉的视线重新聚起焦距,问薛原,“你说的人,是不是叫程子律。”
“是,你认识他吗?”
戚宁玉轻吸了两口气,他何止是认识。
程子律就是小时候那个让他献血的人,那时的程子律和他差不多大,大约是因为生病,有很严重的自虐倾向,可每次他伤害自己,戚宁玉常常就要跟着他流血。
后来,程子律心脏病发了,住在医院,可是医院也常常缺血,程子律除了自虐,还要做手术。那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被抽了多少血,他只感觉自己随时都要死了。
再后来,他听到他们说要给程子律换心脏,他偷听到那个女人说要直接换他的。那时他太小了,不懂其它的,只知道没了心脏会死。
所以,他在那天晚上逃了出去,然后遇到了邢誉川。
戚宁玉努力回想上两次音乐节,舞台上乐队两共有四人,另外三人他都后来见过,唯独没有见到程子律。那时舞台上的灯光太乱,程子律又在后面被薛原挡着,加上他后来没有再见过程子律,所以他没有认出来。
他不禁问薛原,“程子律,他是心脏病又犯吗?”
薛原轻点了下头,“好像说他心脏再次衰竭了。我打个电话问问他。”
他说着就又拿起手机,然后直接拨了程子律的视频电话,隔了片刻那边就接起来。
“阿原,你是来吊唁我的吗?”
屏幕里的程子律露着两张略显苍白的脸,看起来倒是不像病入膏肓。
薛原回答:“现在是不是早了点,你就不能有点求生的欲望吗?”
程子律笑起来,忽然说:“你是不是和戚宁玉在两起了?”
薛原冷不防地把镜头往着旁边两转,屏幕上立即出现了戚宁玉的脸。
戚宁玉蓦然两惊,对上了屏幕上程子律的视线。
“宁玉,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怕我?”
戚宁玉还没出声,薛原立即把镜头转回去,对着程子律问:“你什么意思?”
程子律满不在意的两笑,“就是以后你得喊我两声哥,宁玉他,可是我亲表弟。”
第50章
#050
戚宁玉轻握着轮椅的扶手,房间里只剩下了程子律的笑声,然后薛原满眼意外地转过头来看他。
他回了薛原一个眼神,把轮椅开过去,直面着程子律说:“程子律,别乱攀关系了,我没兴趣扯着快20年前的事不放,你们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对谁都好。”
“别呀,你不是和小舅舅玩得很开心吗?当年最不做人的是他,现在最后悔的也是他。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他现在还想弄死他爸和我妈呢!……哦对,还有邢誉川。”
“祝你早日康复,别浪费了那么多人为你的付出。”
戚宁玉风轻云淡地说完,屏幕里的程子律生气地喊了一声,“戚宁玉!”
他没理,转动轮椅要出门,薛原过来拉住他,“阿玉,你要去哪儿?”
“我下楼去散步。”
薛原这才想起掐了通话,解释地说:“阿玉,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会为阿律说话。可是,我们也曾是队友,是多年的朋友,我不能——”
戚宁玉对着薛原一笑,“你的朋友是你的朋友,你也不用因为我断绝和朋友的关系,只是希望以后你可以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我保证以后不提了。”
戚宁玉接道:“那你继续打电话,我下楼散步。”
“你小心点。”
薛原放开了轮椅,戚宁玉开着轮椅出门,下了楼。
戚宁玉刚才的话不是为了说给程子律听的,他确实已经放下了,对他来说他已经是久远的回忆,甚至很多他都不记得了。
唯一让他无法摆脱的只有对于医院的恐惧,和对戚骁文的阴影。但这两样他重活一次,也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甚至连痛觉失常都痊愈了。
他只是看到程子律,忽然想起了他的父母,程子律的父母为了救他不惜一切,他会忍不住想如果他父母还活着该有多好。
他伤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委屈的时候,他就可以抱着他妈哭,或者他爸可以陪他醉一场告诉他“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记得他在6岁之前是幸福的,哪怕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甚至想不起父母的脸。但他有很深刻的印象,他们住的房子可以看到公园的湖,那时他们常常带他一起去公园玩,那是他最自在最无忧的记忆。
可是,一夜之间有人忽然告诉他,他的父母死了,他已经变成孤儿了。
后来,他就被从来没有见过的爷爷带回了“家”,说以后他们是一家人。
小时候他还真的相信他们会成为一家人,后来离开了那个“家”,他懂事了才明白,他和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家人。
因为他爸是戚显宗的私生子,哪怕他奶奶和戚显宗先在一起,哪怕他爸先出生。可是戚显宗在他奶奶怀着他爸时,回家娶了家族的联姻对象。
戚显宗两头都不肯放弃,所以一直瞒着他奶奶,直到他爸7、8岁时,被戚显宗合法的戚夫人发现了,他奶奶才知道戚显宗结了婚,连女儿都有了。
后来,戚显宗要和戚夫人离婚,戚夫人不离,他奶奶带着他爸离开。
本来一切到这里结束了,可是过了几年,戚夫人自杀了。
戚宁玉后来从小时候戚骁文说的那些话里,大约地拼凑出了真相。
戚显宗当年为了离婚,追回他奶奶,逼着戚夫人离婚,把戚夫人逼到精神不正常了。戚夫人精神不正常后就虐待自己的女儿,后来生了戚骁文,就变成了虐待戚骁文,戚骁文从出生到戚夫人死,都被戚夫人虐待。
最后戚夫人死时,戚骁文7、8岁,和当年的戚宁玉一样大。
戚宁玉出了楼,开着轮椅往外出去。
小区的环境挺好,尤其绿化做得好,很多地方都可以散步,只是大夏天的晚上仍然很热,小区里几乎看不到人。
戚宁玉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开着轮椅随处转,结果不小心转到了一条鹅卵石小路上,又颠又绕,秋名山车神都很难把轮椅开过去。
所以他开到半路翻了,正往路外面的花丛倒下去时,后面有人跑过来扶住了他的轮椅。
“谢谢。”
戚宁玉感激地转过头,冷不防对上了邢誉川的视线,他下意识地冷下眼神,“你怎么在这里?”
邢誉川局促地直了直身,然后说:“我,我来散步!”
“你散步散到了别人小区里了?”
邢誉川低头看着戚宁玉生气的模样,半晌都没有回话。他觉得可能是被梦里情绪影响得太深了,或者他可能真的不正常了,戚宁玉哪怕是在骂他,他心底都能生出一股欣喜来。
戚宁玉活着,好好的。就已经足够让他高兴了。
他望着戚宁玉没有回答戚宁玉的问题,反问道:“这么热,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戚宁玉不想理邢誉川,他坐回去重新开了轮椅,可刚滑出去不到半米,他又突兀地停下来,然后就背对着邢誉川说:“你还记得程子律吗?”
“他又来找你了吗?”
邢誉川紧张地转到了轮椅前面,弯下腰对着戚宁玉。
他之前查薛原的时候就查到了程子律是薛原的队友,但他怕戚宁玉听到程子律受影响,所以没有提过。
“没有。我要上楼了。”
戚宁玉只是忽然很想人说说话,说他想他爸妈还活着。可是开了口又不想和邢誉川说了。
邢誉川站起来说:“我推你出去,路不好走。”
“不必了,我又不是瘸了。”
戚宁玉说着自己站起来,单脚跳到了轮椅后面,自己推着轮椅往前走。
邢誉川连忙把路让开,可戚宁玉跳了没两步就停下来抓脚腕。
这条路弯弯绕绕,两边全是树,偏偏还特别长,养了一堆蚊子。
邢誉川发现戚宁玉的动作,蹲下去拿到了戚宁玉乱抓的手,手掌轻轻摩擦着露着的小腿,替戚宁玉解了痒。
“别抓了,抓伤了。”
戚宁玉踢开了他的手,怒瞪着他。
他只好站起来说:“坐上去,我推你出去,去买点药擦一下,你皮肤容易过敏,越抓越严重。忘了之前在海岛——”
他说了一半没有说下去,太久之前的事,现在再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戚宁玉犹豫了,等他慢慢走出去,可能小腿上全是蚊子咬的包了。
他又看了邢誉川一眼,最后还是决定腿要紧,于是坐回了轮椅上,一言不发地任邢誉川把他推出去。
终于到了外面的大路,终于路平了,也宽敞了,灯也亮了,蚊子也没了。
邢誉川放了轮椅说:“我去买药。”
他说着就急忙转身,戚宁玉忽然叫住他。
“邢誉川。”
“怎么了?”
邢誉川回过头对着戚宁玉的视线。
小区里的路灯都不太亮,又是夏天,这里天气还很燥热,没有几个人在外面。
戚宁玉朝着邢誉川看去,邢誉川在路灯下的身影显得有些不稳,就像一座高耸的危楼一般。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别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了。我们之间无论你做什么都回不去了。”
“不回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什么都可以改的。”
邢誉川倏地又蹲到戚宁玉面前,他不敢去抓戚宁玉的手,抓着轮椅的扶手。
戚宁玉垂下眼看着他说:“改过的与最初的总是不一样,存在过的东西也不会消失。或许你不记得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看到你和别人接吻,你说我没有说过我不接受,可是第一次我就说了。我说‘我不要看到你和别人在你一起’,你却回答我‘那下次不让你看到了’。你有办法让我忘记这句吗?”
“宁玉!”
邢誉川喊了一声,戚宁玉的轮椅就往后退,他抓着不放,被带着双膝跪了下去,他就这样抱住戚宁玉的腿。
他确实不记得戚宁玉说的话,可他也没办法放戚宁玉走,他就这样跪在地上,抬起头对着戚宁玉说:“宁玉,你真的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了吗?”
戚宁玉微微怔了怔,笃定地回答了一个字,“是。”
“好、好!好——”
邢誉川连说了三声,缓缓放开了戚宁玉,戚宁玉立即转过轮椅开走了。
而他从地上站起来,盯着戚宁玉离开的方向,他想转身,想离开,想再也不回头。
可是过了半晌他始终一动不动,最后终于抬起了脚,却还是追着戚宁玉去了。
戚宁玉上楼进屋,薛原抱着吉他坐在阳台上弾,听到声音就放下了吉他过来。
“阿玉,你回来了?”
戚宁玉抬头朝薛原看去,难得见到薛原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不禁问:“你想说什么?”
薛原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把戚宁玉拉起来,一把抱住,“未来一定更好,你一定会拥有你想要的全部。”
“你知道了什么吗?我已经不在意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戚宁玉反抱住薛原,拍了拍他的背,然后脚下不停相互用脚去挠小腿。
薛原终于发现了他的动作,低下头问:“阿玉,你在干什么?”
戚宁玉回答:“被蚊子咬的。”
薛原扶他到沙发坐下,看了一眼他裤腿下面露着的脚腕,全是半个指甲大的包,又红又肿。
“什么蚊子这么厉害?咬成这样了?”
薛原露了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戚宁玉又忍不住去挠,越挠越痒,最后不禁说:“可能是过敏,你能不能帮我去买药?”
薛原问他,“你要买什么药?”
“过敏药,止痒药,我也没买过——”
不等戚宁玉的话说完,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我先去开门。”
薛原先去开了门,见到门外站的是物管,对他说:“这是你们的外递。”
他奇怪地接过物管递来的袋子,明显不是快递的包装,倒像是外卖送的。
他打开看了看,发现正好是戚宁玉需要的药。
“宁玉,是你买的吗?”
戚宁玉看到薛原拎起来的药,猜到大约是邢誉川送来的,他忍着痒说:“先给我吧。”
于是,薛原送走了物管,关上门,把药拿给了戚宁玉。
戚宁玉看着有些眼熟的药微愣了愣,再才打开擦起来。等他擦完了,一直坐旁边的薛原忽然问:“是邢誉川送的?你刚下楼见到他了?”
“嗯。”
戚宁玉承认,薛原忽然蹭过来抱住他。
“阿玉,我吃醋了。”
戚宁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薛原说的是什么,他们这一段路走过来,没有正式地确立过关系,第一次时就没有考虑感情关系,不过气氛合适了,彼此不讨厌。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薛原不是一个安定的人,就像他们遇到来和他搭讪的人,薛原说的也总是“他没我帅,你肯定看不上他”。
他们只会在一段人生路上做伴,哪怕薛原说想和他一直走下去,他也觉得薛原未必不是一时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