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堇知道答案是“不能”,大约任何一个人有过像邢誉川陪戚宁玉长大那样的哥哥,都没办法说忘就全都忘了的。
戚宁玉接着说:“可是,这不表示我就会回头。”
韩堇忽然自觉他理解了这两人,感情是一回事,可是人生不是对一个人的感情就是全部。
戚宁玉曾经把邢誉川当作人生的全部,但现在终于走出去,邢誉川成了他人生中过去经历的一部分,不那么重要了。而邢誉川恰好相反,他经历花花世界过后才发现戚宁玉是他人生的全部。
这就像一道无解的题,他用力地叹了口气说:“你加油!走吧,回医院。”
于是,韩堇把戚宁玉安全地送回了医院,一直送到邢誉川的病房门前,戚宁玉去开门,他就走了。
“宁玉!”
门被推开,邢誉川眼中立即跳出了惊喜,仿佛从死灰里蹦起来的鱼,他鞋都没穿好就冲向了门口。整个下午一句话都没说过,他以为戚宁玉不会再来看他了,以为戚宁玉就这么走了。
却不想戚宁玉还会回来。
戚宁玉走进病房,低头看到了邢誉川四根脚趾踩在了拖鞋外面,随口问了句,“你吃饭了吗?”
邢誉川听出戚宁玉的话不是来和他告别的,瞬间欣喜起来。他穿好鞋去把饭盒抱过来站到戚宁玉面前,“兰姨送来的,你吃过了吗?宁玉。”
戚宁玉坐到沙发的一角垂着视线没有理他,他只好坐到沙发的另一角,忽然不由地想起在梦里,他们最后的相处戚宁玉就总是这样沉默地坐在一旁。
邢誉川莫名地心慌起来,他看向了戚宁玉问:“宁玉,你梦到过吗?”
这个问题过于没头没脑,戚宁玉奇怪地转过头来看他。
他往着戚宁玉身边坐过去,对着戚宁玉问:“那一次,你开车撞了我的车之后,昏迷期间说了很多奇怪的梦话……你是不是梦到了……一场大火,你被——”
后面的话倏地沿在了他的喉咙说不出口,他即不敢说出来,又深恐让戚宁玉再回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可这段时间他梦中的片段越来越完整,仿佛连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他越来越觉得那可能不是单纯的梦。
他再回想那时候戚宁玉的反常和说过的话,几乎和那场火里的戚宁玉完全对上。
戚宁玉没有回答他,只敛下眉头直盯着他,像是在怀疑,又像是在审视。
他顿时明白,他猜对了。
“宁玉。”
邢誉川下意识一条腿跪到了地上,直面在戚宁玉面前。他抬起手想去抱戚宁玉,可又不敢真的碰上去,他怕弄疼了戚宁玉,只要一想到戚宁玉被火烧,他就仿佛能感受到戚宁玉的疼。
他不知道梦里的戚宁玉是不是痛觉失常已经痊愈了,他希望是痊愈了,这样至少可以少痛一点。
——不然,不然该有多痛啊!
邢誉川又想起那时,戚宁玉哭着喊让他杀了他,不受控制地心痛起来。
“你梦到了多少?”
戚宁玉忽然问了一句,他对着戚宁玉的视线,颤着声回答:“我梦到他把你关起来,不让你出门,梦到你被冉烁烧——对不起!对不起,宁玉!”
邢誉川不禁双腿都跪在了地上,他蹭起身去抱住了戚宁玉的脸,他把脸埋在戚宁玉腹前,“他……他怎么,怎么能那么对你!他怎么能——”
他说得仿佛要将那个梦里的自己拉出来千刀万剐一般。
戚宁玉忽然轻哼了一声,“他不就是你吗?”
“不!我不会,我怎么会舍得!宁玉,我——”
邢誉川说到这里忽然没了声,他想起了他有过的那些可怕念头,他有无数次想把戚宁玉绑起来,绑在他身边。
他蓦地收紧了双手抱紧戚宁玉,他不敢抬头,不敢松手,他也止不住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来的眼泪。
戚宁玉用力地想推开他,“邢誉川,我不会原谅他,我也不——”
“我知道!”
邢誉川倏地打断了戚宁玉,“只要你没事,还好你没事!还好那只是梦!宁玉,还好你没事!”
戚宁玉微微闭了下眼,最后没有再说下去。他用力推开了邢誉川,看到了邢誉川腥红的眼眶,说了一句,“够了,吃饭。”
第57章
# 057
那天晚上, 邢誉川又做梦了。
戚宁玉在他吃完饭后就走了,连一句话都没和他说,他站在病房的门口看着戚宁玉离开后关上的门, 一直看到了晚班医生来查房。
他躺回床上强迫自己入睡, 于是他又梦回了那栋只剩下灰烬的房子里。
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动过,因为梦里的他不许别人动,一切都是被烧后的样子。
他今天穿整整齐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 跪在发现戚宁玉尸体的地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像是一具空壳的躯体摆在那里, 从早上一直跪到晚上。
他忽然拿出了一个打火机, 抬起一只手, 用另一只手去点衣袖。衬衣的材质很易燃,一点就燃起了整个衣袖,他一动不动盯着手臂上燃起的火,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阿誉!你在干什么?”
邢肃忽然从他后面冲出来,捧起地上的灰烬扑在他手上,烧灭了衣袖上的火,怒眼瞪着他。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邢肃, 像是不知道邢肃为什么生气般,回答道:“我只是想试试被火烧了有多疼,原来不是很疼。”
他的手臂已经被烧得起泡, 有的地方皮肤绽开见得肉了,他却不觉得疼,还用手指戳了戳, 再次对邢肃表示,“真的一点都不疼,所以宁玉也不疼的,对吧?”
邢肃呼吸一窒,然后说:“阿誉,你清醒一点!宁玉已经在不在了!”
他奇怪地看了眼邢肃,像脑子不清醒的人是邢肃,他回道:“我知道,所以我来这里再看看他,再陪陪他,以后可能我就不来了。”
邢誉川猛然睁开眼,看到了病房一片白的天花板。
窗外面还是一片黑暗,时间还是深夜,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巨大的爪子捏紧了,疼得他不自觉倦缩起来,梦里的一切就像一个没有边际的沼泽,他陷在里面不断下沉。
“宁玉。”
他自言地喊了一声,忍着胸口的疼伸出一只手,去抓床头柜上的手机。
好不容易碰到手机,他用力一抓,手机却被一下碰到了地上,他连忙翻身去接,结果整个人从床上摔了下去。
他没顾上起来,捡起手机就拔了戚宁玉的的号码,但他习惯性拨成了戚宁玉以前的号码,电话通后,一直没有人接。
——宁玉。
——宁玉!
——你怎么不接电话!
——接一下好不好!
电话连续自动挂断了3次,他偏执地继续打,那头却有人接了。
“邢誉川,你够了没!”
戚宁玉声音从手机传出来,邢誉川仿佛一下从沼泽里伸出了头,呼吸到了空气。
——宁玉没事,他的宝贝好好的!
他不自觉笑起来,笑着笑着声音带起了鼻音,他克制着对手机说:“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声,宁玉,晚安。”
戚宁玉听完邢誉川的话直接挂了电话,盯着手里的手机发愣。
他刚洗完澡出来就听到熟悉的铃声,打开抽屉看见了他以前用过的手机。他记得他当初走的时候把手机扔进浴缸里泡水了,但是现在手机好好的,连他扔了的手机卡都还有话费。
半晌后,他把手机扔回抽屉里,不去想,上床睡觉。
第二天,戚宁玉去看了邢誉川,带了兰姨做的早餐,没提昨天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邢誉川后来才发现他拔错了号码,反应过来是戚宁玉接了他修好的手机,戚宁玉发现了他偷偷修好的手机。
但戚宁玉不提他也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就这样他在医院住了两天,戚宁玉一早一晚会来看他一次,来的时候都会带兰姨做的饭,每次看他吃完,询问医生他的情况,叮嘱他好好休息再离开。
除此之外戚宁玉不会对他多说别的,可这已经是一年以来他与戚宁玉离得最近的距离了,他甚至期望可以永远住院住下去。
“可以出院了,回家好好休养。”
第三天一早,医生就直接破灭了他的期望,他不愿地叫住医生问:“真的不用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吗?”
“你难道不想出院?”
医生惊奇盯着他,又重新说了一遍他的情况,“你已经不需要再住院了,一个月内注意多休息,不要剧烈动作给肺增加负担,最好能在空气质量好的地方疗养,千万不能吸烟,二手烟、其他什么吸进肺里的都不行。”
邢誉川悄然地看向了戚宁玉,他不是想留在医院里,只是他在医院戚宁玉才会来看他。
“谢谢医生。我现在就去办出院手续。”
戚宁玉懒得去猜邢誉川的心思,接过医生的话,然后不理邢誉川和医生出了病房,办理完出院手续才回来。
邢誉川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等戚宁玉回到病房他就站起来,“可以走了。”
戚宁朝着他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又出了病房。
韩堇不放心他们,一直叫人在医院楼下守着,他们出院也开车跟在他们后面。虽然这几天什么也没发生,但看到戚蓉20几年前就干出的事,他觉得没有什么是那个女人干不出来的。
听到邢誉川出院的消息,他就给邢誉川打了个电话。
“阿誉,你们已经离开医院了吗?”
邢誉川坐在副驾,开了免提,回答道:“在路上,有事?”
“就告诉你一声,程子律的葬礼在今天。但是、戚蓉没有去葬礼,感觉有些奇怪,你们小心点。”
“知道了。”邢誉川回答完韩堇就挂了,微蹙起眉头思忖。
以戚蓉对程子律在乎的程度,哪怕是真的疯了也不可能不去程子律的葬礼,有什么对戚蓉来说比程子律葬礼更重要的?
他不觉地视线落在了戚宁玉身上,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宁玉,上诉进行得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戚宁玉的余光朝他一瞥,“韩堇没有向你汇报?”
韩堇确实都和他说了,邢誉川顿时噤了声,他只是找个话题和戚宁玉说话,可戚宁玉这么一说他顿时没话可说了。
他想到梦里的那场火,他不知道梦里的事有多少能和现实联系上,戚蓉的反常让他很不安。可他害怕向戚宁玉说太多梦里的事,他也不想让戚宁玉知道梦里的那些事,他希望戚宁玉平安健康,他不敢去想戚宁玉是不是可能真的经历了那样的死亡。
“有人跟着我们!”
戚宁玉注意着车的后视镜忽然开口,邢誉川也往后视镜看去,发现了一辆有些奇怪的车,那辆车忽然变道,卡进了他们和后面车中间,可是在前面并没有什么需要变道的障碍。
那辆车把韩堇的人和他们隔开了。
邢誉川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又免提接起来,响起来后面跟着他们保镖的声音。
“邢总,有辆车卡进来了。”
邢誉川又往后视镜里看了眼那辆车,是辆普通的轿车,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
保镖接着又说:“前面是路口,你们在红绿灯变道,走最右边的道,我们把车拦下来。”
邢誉川往前看去,红绿灯离他们不远,临时变道后面的保镖就可以把跟着他们的卡在原车道。红绿灯井然有序,到处都是监控器,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他心里越加不安。
“我知道了,变道时我打双闪。”
戚宁玉直接应了保镖的话,然后专注地开车。
邢誉川紧张地捏紧了手机,不停去看后面跟着他们的车,仍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当车进入红绿灯区,戚宁玉临时变道,转到了最右边的车道,后面保镖的车立即跟上来,抵在他们的车后面,那辆车没办法再跟,而按指示车道只能往前,而他们右转。
邢誉川没有松口气,他撇头望出去,跟他们那辆车正好开上来和他们平行,对面的车窗忽然放下来,里面一个男人朝他看了一眼,又把车窗关上。
这时,红灯到了时间,戚宁玉把车开出去。
他还在想那男人为什么要开车窗,接着就听到一声急促的喇叭响声,一辆迎面而来的货车忽然逆行到了他们的车道。
“宁玉!”
一瞬间他想明白了所有事,跟着他们的那辆车是故意让他们发现的,目的就是逼他们变道,当年戚宁玉的父母大约也是被同样的方法害死的。
但他想到时已经来不及了,那辆货车直直朝他们撞来,他下意识扑向戚宁玉,甚至来不及看戚宁玉一眼。
嘭——
车撞上了。
“哥哥!”
邢誉川仿佛听见了小时候的戚宁玉在叫他,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宁玉宝贝的脸,笑了笑。
“别怕,哥哥在。”
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戚宁玉被撞晕了,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四肢被绑着,浑身都感觉到疼,不过应该没有很严重的伤,还能动。
接着,他抬眼看出去,眼前的竟然是一个灵堂!
程子律的灵堂。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车祸现场被绑到程子律的灵堂的,他最后的记忆是逆行的货车撞过来,邢誉川扑到他身上。
“邢誉川!”
戚宁玉喊了一声,努力撑着坐起来,扭头往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