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宓也很配合地做他的小聋子,来了一个“你说啥,哦哦哦,听不懂”素质三连。
游霖却还是不信,“我见过你那几个兄弟,模样都跟你有几分像,这一个从头到脚都不像。你亲弟弟?我看是你情弟弟吧。”
“眼睛没用的话,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秦海楼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他虽然也希望江宓不是他弟弟,可也从自欺欺人地否认过两人的血缘关系,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鼻梁和嘴唇,“这里像,这儿也像。”
回应他的,是游霖和一群狐朋狗友迷茫的表情,他们也认真辨认了两下,江宓也不躲不闪,任他们打量个仔细。半天后,友人道:“老秦,你可拉倒吧,哪里像了?”光眼睛说,一个凌厉的丹凤眼,一个无害的杏眼,一个眼窝偏混血的深,一个偏精致的浅,再从鼻子说,一个偏成年人的高耸挺拔,一个偏少年人的精致秀气,完全差得远了。嘴唇更不用说了,一个冷酷多情的薄唇,一个像柔弱的花朵一般粉嫩,唇丰润而多肉。
发现友人不信,秦海楼也懒得多废话了。见江宓吃完盘子里的蛋糕,他低头问了一句,“还要不要?”得到肯定回复后,又给他切了一块。
这副兄弟友爱的场景本没什么。
游霖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老秦啊,你不说他一直流落在外么,为什么这么肯定他是你弟啊?是验过DNA了么?”
“不需要验证,他就是。”秦海楼薄薄的唇微掀,打断了这个话题,“这孩子漂亮的地方,长得像妈妈。”
为什么说不需要验证,因为他和家人都在罗律师宣布遗嘱的现场,亲眼见到那张照片,照片上秦严崇对十多岁的男孩微笑,苍老的面容泛着温柔,和蔼可亲得不像话,有别于对自己其他亲儿子的强势□□。大家一开始心生嫉妒,后来才知道为什么态度有别,原来这个儿子是傻的,对没威胁的傻儿子,有钱人家才会使劲宠。
没人否认过江宓和老爷子的血缘关系,如果江宓不是老爷子的亲儿子,老爷子的态度怎么会如此和颜悦色,还把大批的遗产继承给他?在老宅子时,江宓有几个瞬间,也让人联想到秦严崇的影子,虽然没过多久,这五官之间的影子没了,但秦家人也没怀疑过。
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秦家人都深信不疑的事,游霖却直接给点破了。
当天晚上回了老宅,秦海楼回想起餐厅的事,都觉得一群朋友的质疑有够荒唐。正巧江宓在他跟前刷了牙,还梳了头发,牙刷乖巧排放在杯子里,有几根头发夹在梳子上,他本人又蜷缩在沙发上,正慢吞吞地捡指甲,咔嚓咔嚓的声音清脆,指甲飞蹦出来,不知道掉入哪个角落,迈克正在任劳任怨拿着小刷子清理。
想着反正也不费什么功夫,省得以后还有人质疑,秦海楼吩咐迈克收拾了一下,连带着自己的几根头发,一起送到当地鉴定中心。
走正常流程排队,出结果需要几天到一周。
秦海楼既不当回事,也没主动催促过,可面资料呈到他桌前时,饶是他习惯处变不惊,可当他打开档案看到那一行字,头脑还是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密封在透明袋里的档案显示,他和江宓毫无血缘关系,不存在生理上的兄弟。
这是权威机构出示的样本,不可能有错,秘书递过来时密封口也是完好无损,没有人为提前拆过的痕迹,所以这封血缘鉴定书,完全推翻了之前的所有结论。那既然江宓跟他不是兄弟、跟秦严崇不是父子,秦严崇为什么会对一个无亲无故的陌生人释放善意,还偏心到把大部分遗产留给对方?所有熟知老爷子性格的子女,都清楚老爷子不会是那种老眼昏花的人,从对方病床前三番五次修改遗嘱、玩弄家人就可以看出对方多疑敏感、老谋深算的性格。
秦海楼目光沉沉,他把这份档案投入碎纸机内,亲眼看到它被粉碎到无法粘合,才缓慢收回视线。
办公室百叶窗下,他手指微微交叠,面上很平静,实则脑海里的疑虑如海浪般翻滚不休,仿佛回到半年前疗养院失火时,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泛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昨天请假啦
第67章 三幅画
秦海楼销毁了那份血缘鉴定,他着手调查江宓的身世,发现这孩子无父无母,十岁那年正值寿山疗养院铺天盖地的主旨出台,好心的邻居把他送到疗养院治疗。这孩子一直都是普通病患,后来才被老爷子看中收养。
秦海楼作为唯一的知情人,没有公布这个秘密,其他秦家人自然也不得而知。
老爷子的忌日快到了,一家人又凑在老宅开了一场家宴。没有外人,只有直系亲属。
秦家人表面上都在为父亲的去世落泪,实际上他们才不关心老爷子一周年忌日这种事。
他们只关心一年期满,根据罗律师的指示,他们是不是能拿到遗产了?
丈夫破产,变卖别墅,前妻寄律师函控告两夫妇虐待孩子、要求索回抚养权等等,没有老爷子给擦屁股后,秦海莺夫妇这一年可难捱了,银行欠款下达了最后通牒,所以他们继续这一笔钱。而秦海清画画生涯夭折后也闭门不出一年,不管走到哪里人群都是嘲笑奚落的声音,他只想赶紧拿到一部分钱,隐姓埋名远走海外,等消息平息后再回国重新开始。
其他兄弟姐妹也各有盘算。
这一年,一家子没少打傻子的主意。
可傻子福大命大,硬是有惊无险地挺过来了。
江宓心说,如果他真是傻子,有九条命都不够这一家子玩了。
一屋子还在尬聊,秦海莺指着墙上的老照片,假惺惺落泪道:“父亲去世得太突然了,生前我觉得他蛮横□□,对我和阿敬的事插手太多,现在才明白,有爸的孩子是块宝……”
董敬安慰妻子:“爸爸是一个好人,你也别太难过了。”
那张老照片是秦严崇四十岁时在国外照的,他目光炯炯有神,威严又自满,他人穿着干练的工装,脚踩在渔船边缘,手里高高抓着一条大鱼,身后是惊涛骇浪不断拍打的黑色礁石。这条鱼真的体型庞大,肉眼估算,应该有几百斤,据说这条鱼,当年还破了国外钓鱼比赛的记录。
秦海莺哭道:“四十岁爸爸还能跟海浪搏斗,是一名铁骨铮铮的硬汉,五十岁却撒手人寰,命运真是不公。”哭诉完,她似乎哀伤过度,扑倒在丈夫怀里。
秦海清也叹息道:“这就是命运吧,父亲一生崇拜海明威,连死前病症都随了偶像的路子。”
他平时是一个文艺青年,感慨的角度都与常人不同。事实也确实如此,老爷子几乎跟历史上那名伟人患了相似的病症,年轻时不顾一切的拼搏,后来肝肾炎症、肌肉痉挛、高血脂、极度严重的偏执和抑郁症等,几乎百病缠身,直接将人击垮。同时秦严崇还患有敏感多疑神经质的毛病,排斥家人的接近,还疯狂改遗嘱拿家里人开涮。
而在上世纪的美国,海明威也曾捕捉过一条大鱼,重达800斤的马林鱼,鱼的尖端高耸如西洋剑。秦严崇也热衷钓鱼比赛,说一句偶像也不奇怪。
大家感慨万千,江宓看了照片,却唯独在意一点,这个给老爷子拍照的人是谁呢?
老爷子的目光是全然的信任,墨镜、船舱窗户模模糊糊的反射出,拍照者应是一名成年男性。
可秦家人都在场,根据这个话题衍生出了当年。秦海莺感叹说自己十年前还在读大学,当年的教授正是丈夫董敬,她沉浸在校园与爱情之中,错过了父亲潇洒的英姿;秦海楼当年还十六七岁,在国内贵族私立学校念书,他跟秦严崇关系淡漠,就算给他机会,他也不屑去国外为对方捧场;其余的兄弟姐妹更是年龄还小,不可能有勇气在惊涛骇浪的礁石边为自己父亲拍照;罗律师等人十年前还未加入秦严崇的助理团……
那这个拍照之人是谁,就得打一个问号了。
当然也可能只是江宓多心,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眼看时间逐步接近尾声,他从房间里拿了几张画纸,一一站到秦家人面前,黝黑的眼珠子凝视着他们,像小信差一般白嫩的右手抓着画,右手则负责递,嘴里还道:“送给哥哥姐姐。”
“哦还有礼物呢,阿宓真乖。”秦海莺伸手去接,亲亲热热开口,董敬也面带微笑,夫妻俩都清楚江宓如今的地位,他们的傻弟弟秦海清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捧红了江宓这个傻子。如今傻子的博客粉丝无数,一幅简简单单的儿童画能拍出几万到十几万不等数额的美金,他们当然不会拒绝。如果缺钱了转手卖出去,还能应一下急。
看清这个礼物是什么后,秦海莺精致的妆容僵硬在脸上,一股血气冲上了头顶,董敬的表情也凝固了,再也装不出儒雅。
这幅画跟傻子一贯的记事风格没什么两样,颜色很夸张,但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画的是什么——老爷子当天晚上的遇害经过。
第一幅画是送给秦海莺夫妇的,自然画的是夫妇俩一人在厨房下药,一人望风的场景。
画纸上的药粉末极为夸张,有点像厨房的胡椒粉,但秦海莺知道,那是能让体内血脂糖量浓度瞬间高达百倍的药,本就患有严重糖尿病的人,血糖过高容易诱发并发症致死。
她知道老爷子晚上有喝咖啡助眠的习惯,所以搅和在咖啡里。她不知道得逞没有,因为根据管家迈克的证词,后来秦海清、秦海焰后脚也来过,互相也爆发过争执,期间马克杯被举起,砸中了花瓶,所以管家听到花瓶摔裂声。
秦海莺不知道老爷子摔杯子前,喝了咖啡没有,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从老宅子出来后,她就急匆匆跟丈夫去城市海边兜风去了。当天晚上听到老爷子的死讯,她就笃定是自己的咖啡奏效了。
秦海清双手颤抖,紧紧抿住嘴唇,脸色白了几度,他捧着自己那幅画,只觉得讽刺,他给老爷子注射针管,那是能让人在半小时内心脏慢慢麻痹的药剂。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还能顺势栽赃给紧接着上门的秦海焰。
谁知道旁边竟睡了一个目睹一切的傻子。他手背爆出青筋,攥紧了画纸,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会画画的傻子出现后,短短一年继毁了他的职业生涯后,还即将把他彻底送入地狱。
秦海焰的心情也并不乐观,他本来正在抽烟,见到画后,脑子空白成一片,心跳到嗓子眼,下意识就松了嘴。滚烫的烟蒂顺势掉落在裤子上,烧出了一个洞。
为了遗嘱的事,老爷子跟他争执了几句,摔杯骂人后突然晕厥,他还以为自己把老爷子气晕了,深知老爷子醒来后不会放过他这个叛逆的儿子,当下心一狠,一不做二不休,把一张沾水湿透的白布蒙在老爷子脸上,坐等水流堵住口鼻,慢慢将对方溺死。
不是只有擅长附庸风雅的秦海清才有几个艺术家朋友,秦海焰身为纨绔大少,也结交过几位发明家。
这条白布正是他朋友厌倦了世人不环保之后诞生的发明,水溶纸做的白布可擦可烧,平时如一张面巾纸,可当遇水之后会慢慢溶解,随着液体风干后,现场不留一点残渣。
他也以为自己天衣无缝,谁知道,竟被人看了去。
画作上,秦严崇脸上盖着沾水白布,人躺在黑色沙发上,仿佛正在遭遇古代那种刑罚,又似圣经中在恶魔折磨下、遭遇苦难的人类。
如果这幅画落到警察手里,不用想也知道……秦海焰整个脊背都僵住了,捂住自己被烟蒂烫伤的大腿,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头脑好一阵头晕目眩。
见大家都愣在原地,可能是习惯被夸奖了,傻子抄手在背后,小小的眉头皱起,“你们怎么不说话,我画得不好吗?”
“你画得很好,是有些人自己做贼心虚罢了。”秦海楼冷笑道,声音冷得可以结冰渣子,今天晚上可真是一场好戏,他将自己家人所有表现尽收眼底。
一家子牛鬼蛇神。
见他如一名高高在上的抄手掌柜,姿态作壁上观,秦海莺终于发现了重点,她撕毁了画纸,咬牙切齿道:“海楼,是你指示他的!”
秦海莺脾气急,没等敛笑的秦海楼说什么,她就像竹筒倒豆子,将自己满腔怒火喷薄欲出:“你拿捏住了他,就等于已经拿捏住了百分之八十的遗产,遗产有了,继承人的位子也有了,为什么你还不满足,居然连剩下的二十都要!?”
她当然以为,秦海楼是故意的,把兄弟姐妹都送入监狱后,剩下百分之二十的遗产也将归他。而傻子不会花钱,好好养着就没事,他还会给你画画,帮你制造财富,所以傻子手里的百分之八十,明面上属于傻子,实际上却是监护人秦海楼把控。
秦海莺越想越心惊肉跳,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兄弟竟然才是真正的赢家,原来打从一开始,他们就输了个彻底……
“我们好歹是一家人,父亲生前也待你不好,你难道要向警察曝光这一切,让我们兄弟姐妹去坐牢吗?”发泄完之后,很快就变成了哀求。
“大哥,我求你。”秦海焰也放下了自尊,低下了头颅,他似乎还想下跪道歉,“我知道你厌恶我们这些异母兄弟,我小时候也不该三番五次栽赃你,让你难做,那都是我内心丑陋的嫉妒心作祟,父亲也总骂我自大愚蠢冲动……我们身上好歹都流着一家人的血,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希望大哥大人有大量,不要向警方说这件事,当天晚上我只是又一时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