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小卷毛还在熟睡,他轻手轻脚地抽出手,生怕惊扰到睡梦中的人,绕过床榻,拉下暗色的遮光帘。
原本明亮的房间瞬间黑了下来,如同晚夜。
徐泽生回过头,望着蜷缩在被窝中的人,目光瞬间软了下来,眼底柔得可以掐出水。
他至今尤记得两人的初见。
当时他还在念小学,因为徐毅嗜赌,总是欠钱不还,高利贷便时常找上他,妄图用儿子逼徐毅还钱。有一回徐毅死活不肯还钱,他被一群壮汉堵在学校外的小巷泄愤,小小年纪的他经不住打,洁白的校服沾染上墙壁的青苔,黑黑黏黏,瘫软在地的他就像一滩烂泥。
就在这时,周卓璟如同救世主,降临在他面前。
其实救世主也很害怕,双腿都在发抖,但视线触及重伤在地的他,对方又一瞬挺直了腰板,大声遏止着施暴的壮汉。
“你们别打他,我可以替他还钱。”
怯生生又坚定的童音仍记在徐泽生的脑海,就好像常年笼罩着他的黑暗突然破开一道口,周卓璟从裂缝中探出头,再向他伸手,而破洞的背后则是他从未见过的亮光。
每个人都向往光,他也不例外。
打那以后,他每天躲在暗处,偷偷观察周卓璟的一举一动。直到有一天,他看见那群高利贷把周卓璟套进麻袋,塞入面包车。
徐泽生头一次怀疑,自己可能就是邻居阿姨口中的灾星,每个人靠近他都会变得不幸。他疯狂地去追车,但是两条腿哪里赶得上四轮的车,只是几分钟,面包车就隐匿在茫茫车流。
于是他折返回学校找老师,他隐约知道周卓璟的姓名,只是和老师提起,就看她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打电话联系校方的人。
后来的事情,徐泽生也不太清楚,只是再次见到周卓璟,对方却在郊区的一间休养院。
学校要求他们暑期到外做志愿者,他随机被分配到了这间休养院。隔着围栏,他看见周卓璟静静地坐在草坪中央,手里捧着一本画本,任周围的小孩笑闹,他也一动不动,恬静而美好。
而后他就像是上了瘾。
来回的车票昂贵,他便沿着大路跑,一趟就是两个小时,但只要看到周卓璟,什么疲惫、燥热,统统一扫而空。
那时的他还不懂什么叫做喜欢。
只远远望着围栏里的人,心里有着不切实际的绮想,要是那人能独属于他该有多好。
徐泽生抿抿唇,停止了思绪。
他几步走回床边,手刚刚拉起被角,就听门外传来了声响。
时间还早,谁会如此扫兴,无故跑来打搅他的美梦。
徐泽生几乎是瞬间就沉下了脸,趁周卓璟没被吵醒,快步走至门口。
拉开门的一刹,骆一鸣的手还举在半空。
他定定地望了一会儿屋里的人,又退后两步确认房间号,登时就炸了毛。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闭嘴。”徐泽生冷着脸,“小璟还在睡觉。”
“你你你!”骆一鸣颤颤巍巍地指着徐泽生,说话都有些哆嗦,“你昨晚和周卓璟一张床?”
“嗯?”徐泽生半挑起眉,“你有什么意见?”
“你们没有血缘,怎么可以!”骆一鸣气得跺脚,“你赶紧出来!孤男寡男的,像什么样!”
“安静。”徐泽生再次重申,想要开口却听身后传来的问话。
周卓璟显然还没睡醒,说话拖着长音,软软的好似撒娇。
“徐泽生,你在干嘛啊?有人敲门吗?”
徐泽生愣了愣,不等骆一鸣回答,就重重地带上了门。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断然道:“客房服务。”
“唔……”周卓璟挠了挠头,睡意散去不少,他缓缓蹭到床尾,伸头望着门口的徐泽生,身上的睡袍早就不成形状,领口大张地露出半边肩膀,他却毫不知情,小声抱怨道,“这么早就来打扫卫生啊。”
徐泽生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大步上前,伸手拉好他的睡袍,想要回话,房间的门却被人猛地砸响。
“周卓璟,给我开门,谁打扫卫生啊!”
骆一鸣暴躁的声音响彻酒店走廊,周卓璟抬起头,对上面色无辜的徐泽生,眨巴眨巴眼。
半晌之后,徐泽生再次拉开门。
骆一鸣游戏都打了两局,心情更是不佳,进门就像机关枪嘟嘟地乱射。
“你们在做什么啊?开门要这么久吗?外面连张椅子都没有,我一直站着有多累你们知道吗?”
徐泽生置若罔闻,走到床边,见周卓璟笨拙地套着鞋,不由蹲下身,仔细替他系起鞋带。
骆一鸣叨叨半天也没有人回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到底有没有人听我说话啊!周卓璟,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你房间里?你们昨晚背着我做了什么?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眼睁睁地看着徐泽生半抬起头,亲昵地吻了吻周卓璟的额。
“啊——!”骆一鸣尖叫出声,吵得人耳根子生疼,“我瞎了我瞎了!”
周卓璟不堪其扰地堵住耳朵,弱弱地开口抗议道:“你小点声,不然我们要被隔壁房投诉了。”
“我怎么小声!”骆一鸣红着脸跳脚,“他刚刚亲你,他亲你!”
有什么问题吗?
周卓璟歪了歪头,不明白他过激的举动。
徐泽生则是一进门就当他不存在,此刻还低声问着周卓璟要不要吃早餐。
骆一鸣横竖是个孩子,哪里受过这种刺激,惊诧之后就一个人面朝墙角,好似在沉思。
当天夜里,骆一鸣郁闷地接通了母亲的来电。
“宝贝,你见到你哥哥了吗?”
“见到了妈妈。”
他的语气有些低落,听得对面的女人都有些担忧地问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骆一鸣顿了顿,回想起白日撞见的亲密,十分痛心地皱起脸。
“妈妈,咱们家大白菜给猪拱了!”
作者有话要说:
骆一鸣: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哥!
第34章
骆一鸣给周卓璟找的房子离学校不远。
房子不大, 一室一厅,站在门口就能一眼望到底。屋里做了简单的装修,米黄的墙纸和原木质感的桌椅床柜, 布艺沙发上摆了几个橘色的方形抱枕, 床垫铺着咖色格纹的棉布, 整体偏暖色系的搭配给小屋增添了几分温馨。
“这里一个月房租, 不便宜吧。”周卓璟就跟在骆一鸣身后,想到这个小区周边的治安和绿化, 还有房间的整体风格,面露难色, “我恐怕租不起。”
“为什么要租?”骆一鸣疑惑地扭头看他,“这是我小姨送我的房子,我一直没机会住,正好让你搬过来,替我看看房。”
“你的房子?”周卓璟瞬间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还有这种好事,“不行,就算是你的房子, 我也不能白住啊。”
“怎么不能啦。”骆一鸣理直气壮地说道, “这房子我就没打算租给别人,放在这儿也是积灰,你住不住进来压根没有影响。”
“这……这样吗?”周卓璟抿抿唇,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 平时就给这套房子做做卫生, 我好省了请清洁阿姨的钱。”骆一鸣顿了顿,又乐呵道,“要不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吧?我刚到这里, 人生地不熟的就想找个伴儿陪我。”
徐泽生站在他俩身后,听到这话,默默望向房里的单人床,瞬间黑了脸。
“你一个人住吗?”周卓璟却没留意床铺的大小,专心和骆一鸣说着话,“要是你觉得孤单,我们可以一起住。”
“不行。”徐泽生出言打断了他,“你睡觉喜欢梦游,要是和他一起住,晚上能把他打哭。”
周卓璟愣了愣,原来他睡着以后那么凶吗?
“真的?”骆一鸣则是将信将疑,毕竟周卓璟长得乖巧,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打人的样子。
“嗯。”徐泽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想就是周卓璟没有梦游的毛病,他也会趁着夜黑风高把碍眼的骆一鸣打哭。
解决了住处的问题,周卓璟拿着身上仅有的五十块钱,请两人到楼下的小店吃馄饨。
正是饭点,馄饨店里人来人往。周卓璟怕晚了没座位,把两人都赶去找空位,自己则拿着钱到收银台排队。好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价格不高,周卓璟点了三大碗馄饨还有余钱,他想了想,又到附近的冰柜里拿了三瓶饮料。
店里空余的餐桌不多,徐泽生和骆一鸣只找到角落里的空位,两人面对面入座,默契地把身边的座位空了出来。
“骆一鸣,你接近周卓璟,恐怕不是想交朋友这么简单吧?”徐泽生眼看四下无人,干脆开门见山地同骆一鸣说道,“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他?”
“关你什么事啊!”骆一鸣半撑着脸,不想搭理他,“多管闲事。”
“只要关于小璟,对我而言就不是闲事。”徐泽生轻叩着桌面,压低了声音道,“我当然不能放任像你这样来路不明的人接近小璟。”
“谁来历不明!”骆一鸣气得睁大眼,“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插手周卓璟的事情!”
“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我和小璟是什么关系吗?”徐泽生暧昧地挑了挑眉,有意诈他,话里的暗示很明显。
骆一鸣愤愤地握紧了拳,心里又开始犹豫,如果徐泽生和他哥真是那种关系,那他要是把眼前这个坏家伙揍了一顿,他哥该不会和他生气吧。
“徐泽生!”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了周卓璟的声音。
徐泽生扭过头,看见他家小卷毛站在收银台,身边摆了三个大碗。
他立刻会意,笑着起身去帮忙。他一直很享受被周卓璟依赖的感觉,就好像现在这样,对方遇到了困难,就会第一时间想起他。
骆一鸣眼睁睁地看着徐泽生在眨眼间,就从黑脸变成了温柔,不禁也替他哥捏了把冷汗,这嫂子是会变脸啊。
他怀有心事,吃馄饨的时候,频频抬头偷瞄对面的两人。
他哥似乎不太爱吃青菜,毫不避嫌地就把碗里的菜叶全都夹给徐泽生。
徐泽生也不介意,听他哥说想要尝饮料,甚至贴心地把自己的饮料递到了他哥嘴边。
等等!你们用同一根吸管真的没问题吗!
骆一鸣痛心地拍了拍桌子,引得周卓璟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一鸣。”周卓璟扬了扬手里的饮料,“你也想喝这个吗?”
骆一鸣忙不迭摇头,心想我才不要和你们这对狗男男喝一杯饮料!
他脸色通红地端起自己手边的饮料,仰头一大口。没想到汽水太冲,他没喝完就打了个响亮的嗝儿。
打嗝的动静太大,周围的食客都看热闹地瞄了过来,有人甚至笑出了声。
周卓璟定定望着他,好半天没有开口。
骆一鸣看出他眼底的犹豫,欲哭无泪地捂起脸,真是丢死人了,他以后再也不要和这两个家伙一起吃饭!
用完午饭,骆一鸣立刻匆忙道别,也不等周卓璟客套挽留,就逃一般地坐进了跑车。
引擎声响彻小街,跑车启动,一瞬就没了影。
周卓璟回头看了看徐泽生,有些纳闷。
“一鸣,他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也许是累了吧。”徐泽生垂眸,伸手戳了戳他的小肚子,“要不要去消消食?”
“唔。”周卓璟一把抓过他的手,难为情地遮住自己鼓鼓的肚子,“馄饨太好吃了嘛。”
“嗯。”徐泽生被他抱着手臂,嘴角不自觉泄露出一丝笑意,“都是馄饨的错。”
周卓璟歪头撞撞他,更是窘迫了几分。
小区附近有家大超市,两人散着步,不知不觉就到了超市门口。
徐泽生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停下脚,侧头问着身边的人。
“要不要买点吃的回去?”
“可是……”周卓璟撇撇嘴,摸着自己口袋里的零钱,局促地摇头,“我没钱了。”
“傻瓜。”徐泽生点点他的脑袋,“我买,就当送你搬新家的礼物。”
“徐泽生,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周卓璟想到未来的生活,眼底尽是迷茫,“我连基本的生活能力都没有,不会做饭,不会做家务,手笨脚笨,脑袋还笨。”
“想什么啊。”徐泽生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咱们家里不需要第二个会做饭、会做家务的人。”
周卓璟呆呆地被他牵着走了两步,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耳根都红得滴血。
“什么咱们家里啊!”
“就是咱们家里啊。”徐泽生捏了捏他的掌心,笑着道,“你不是说我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人,顺风顺水,做什么都能成功吗?”
好像是有说过。
周卓璟愣愣地点点头,徐泽生是他梦里的主角,少年天才,后期更是一路金手指,创造出一整个商业帝国。
“既然如此,我想要把你娶回家,应该也会成功。”徐泽生半拉起他的手,仔细套量着他无名指的粗细,“要不从现在开始准备?”
周卓璟脸红了个透,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又拗不过徐泽生,只好小声抗议:“你一点都不正经。”
“小璟,我没有不正经,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也很想要娶你。”徐泽生收起笑意,话说得认真,“你要不要,试着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表情很郑重,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