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名见小孩这样子立刻紧张起来:“这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看着小孩背着弓箭,白嫩的手指上都是磨破的茧,虎口上也都是伤痕,这一个月在市队的训练强度可想而知。
老绵羊气呼呼地说:“是王建峰那老小子吧,训你了?这人就是嘴巴太毒,大概上辈子黄连吃太多了。”
严名在那絮絮叨叨,安禾原本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
严名一看这阵势是真的吓到了,赶忙拍拍孩子的肩:“这怎么了,别哭啊,走走,先回宿舍好好说。”
等回到老绵羊的单身宿舍,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安禾的情绪才平复了一些。
他本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但是上辈子过的太苦,这辈子一重生就差点失去爸爸,接着就是家里的沉重债务。
虽然一家三口都不提,但他也能知道爸妈过的多辛苦。
他一边努力想完成安逸阳和严名对他的期待,一边又想尽办法挣钱,希望能帮家里减轻负担。
但却还是搞砸了。
他一路上都在自责:为什么他就不能再多忍一忍,为什么要因为害怕病痛而去偷懒挪动响片。
可他确实害怕啊。
重生以来对楼梯就有了恐惧,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走楼梯。
如果非要走,也是紧紧握着扶手往下挪,叫是现在住的家只在三楼,楼梯又非常短,才不至于很影响他每天的出行。
再有就是一般的情况下。
人颈部的肌肉都会处于紧张和松弛的交替状态,但射箭运动员由于头部一直要反复向一边转动,头部和颈部的位置会一直造成偏移,身体为了继续保持平衡,会使得射箭手的颈部一直保持紧张的状态,时间久了就很容易造成颈部的损伤。
上辈子自己又是摔下楼梯折断脖子而死的,自决赛出现问题以后,安禾迄今为止还没有克服这个心理障碍。
因此刚刚头一昏沉,他就不由自主的害怕起来。
严名在小孩对面坐下,语气也有些低沉了:“我打过电话给王建峰了。你啊,这事要我怎么说你?知道错了没?你这在私下练习时候偷个懒,还不至于很严重,到赛场再这样,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安禾立刻抬眼,黑白分明的凤眼里有不可动摇的坚定:“我绝对不会在比赛时候,做任何违规的事情的。”
严名薅了下他浓密的西瓜头,笑着说:“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但是王建峰这也是爱护你,运动员最重要的品质,是诚实,知道了吗?那比荣誉、名次、金钱,所有的东西都重要。”
安禾眼睛里又泛起水雾,紧紧抱着老绵羊的腰:“对不起。”
安家。
昏黄的日光灯使得本就采光不好的屋子更显得昏暗,窄小屋子里的人还没入睡。
萧湘一边在做账一边说:“严名电话来说,小禾今天不回来?”
安逸阳敲了一串代码回道:“是啊,说是太晚了,就让小禾住宿舍。”
萧湘皱了皱眉,心疼道:“小禾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他打小就体质不好,当时就想找个运动项目让他锻炼好身体。这孩子又喜欢,我们才送他去射箭,可这做职业选手,我担心长此以往,他身体会吃不消。”
安逸阳笑着安慰:“你儿子你不了解?他要不想干的事情,谁都逼不了他。能这样做,说明他是真的喜欢射箭。比起这个,我更心疼他的懂事。”
安禾小小年纪就要遭遇这样的家庭变故,他的成熟懂事让做父母的很欣慰,但同时也很心疼,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直无忧无虑呢?
更何况他才14岁。
萧湘笑着说:“不久就是小禾15岁生日了,家里虽然现在情况不好,不过生日蛋糕还是得买,犒劳犒劳孩子。”
第二天一大早,安禾离开宿舍就赶去了市队,在大家来之前将射箭场都收拾好,所有的训练器材都整齐摆放好。
师哥们陆陆续续地进到射箭场,劳心看到安禾立刻走过来:“练习吧,没事,我今天就是抗旨也不会让你退队。”
大师哥人如其名,真的是够劳心劳力的,但是安禾却觉得特别暖心,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师哥。”
王建峰的身影不久后出现在射箭场,目光扫过安禾和劳心:“你们两个的处分贴在食堂的橱窗了,其他人也引以为戒,给我时时刻刻绷紧了神经。”
“黑脸教练”走了以后,比安禾大一点的小师哥景六,立刻高兴地勾住安禾的肩膀。
“太好了,我就知道王教练虽然看上去凶神恶煞,其实人挺好的,昨儿就不相信他会真的开除安禾。”
这件事最终以劳心被罚三个月工资和安禾被禁赛,罚队里打杂一年,恢复比赛另行通知而告终。
虽然是不用退队,但是因为被禁赛了,安禾下半年的三场全国赛都没法参加了,预期的转正也遥遥无期。
劳心忙安慰小孩:“别担心,好好表现,说不定王教练满意了,又让你参赛了呢。”
安禾笑了笑:“嗯,这事是我错了,接受惩罚应该的。师兄,你被罚的工资我先欠着,以后我会还的,我保证。”
劳心看小孩儿认真的脸。
他从前有个弟弟,身体不好,很早年就不幸夭折了。
他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世锦赛决赛,恍如万箭穿心,弟弟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看到哥哥能获得冠军,却没想到再也看不到了。
突如其来的打击也彻底影响了劳心的发挥,最终连一个铜牌都没有拿到。
为此往后的选拔,H市队都再没有被选进国际比赛过。
劳心看着面前漂亮的少年,如果弟弟还活着,应该和安禾现在差不多大了。
他捏了捏安禾的小脸:“别瞎操心,队里的师哥们还养不起你一个么?太小看我们了。”
队里最穷的安禾感觉有被内涵到。
接下来的日子,安禾包揽了队里所有的打杂活,任劳任怨。
师哥们虽然本也想帮忙,但想着是王教练对安禾的惩罚,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搭手,能尽早让王教练原谅安禾,小孩儿就有希望参加接下来的全国赛。
安禾收拾完所有的弓箭器材,坐在草坪上休息,他抬头数星星。
上辈子感觉辛苦无助的时候,他就特别喜欢坐着发呆看天空。
天空那么宏大,恍若所有的悲喜都可以包容。
安禾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这么强大,又这么云淡风轻。
S市中心主干道。
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厌世般的站在十字路口,神色冷峻的望着天空。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了,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就好了……
一行清泪点亮了男人无神的桃花眼,却也让他没注意到,身后闯了红灯的卡车……
第7章 团建
王建峰夜跑完毕,回射箭场准备锁门的时候,就看到小孩儿抱着箭筒,坐在草坪上睡着了。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夜风还挺凉,他轻轻地拿走小孩手里抱着的箭筒,动作轻柔地弯腰将小孩儿横抱起来。
安禾因为太累而睡的很熟,呼吸特别沉,没有因为被抱起而醒过来。
王建峰看着小孩儿天使般的脸庞,想起前两天被老绵羊兴师问罪的场景。
电话里的人一改平时的轻声细语,分贝拔高的可以和喜马拉雅山媲美:“你一上来就让人退队。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你吓人小孩你缺德不缺德?”
王建峰生气回吼:“你听听你这是教练该说的话?宠孩子能这么宠?”
“我现在不对他严格点,吓唬吓唬他,让他狠狠记住这个教训。将来上了赛场,犯了错谁会护着他?”
“万一他上了国际赛,丢的还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脸,丢的是国家的脸!你能帮他兜下来?”
老绵羊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孩子好,但这孩子不容易,他绝对不会走歪路,你就不能温柔点?”
王建峰对严名吼了句要温柔你来,就挂了电话。
但尽管对老绵羊态度恶劣,王建峰心里对这些孩子都还是很心疼的。
他自己也是这样一路走来,知道走体育道路的孩子都很不容易。
同龄孩子无忧无虑玩耍的时候,他们却都在重复各种枯燥的训练,生活永远在训练场、家和学校三点一线。
不止如此,多伤多痛,不幸残废,甚至像赛车运动员那样遇到极端情况,不幸牺牲,都是运动员的常态。
即使安稳退役的,又有哪个是健康的?
竞技运动,毫不夸张的可以说都是拿健康、拿命在拼。
他见过太多父母因为太心疼,半途坚决不再让孩子做运动员的事儿,也见过太多天分绝佳的选手,最终因为伤病而不得不黯然离场。
每一个在赛场上奋斗的孩子,都是无名英雄。
王建峰打从心眼里喜爱他们,也因此才格外严厉,害怕他们出任何差错。
无论是在赛场还是在人生,他都希望他们好好的。
他轻手轻脚地把小孩放进被窝,被子掖掖好,看着小孩儿明显又瘦了一圈的脸,决定明天开始让食堂给他开小灶。
面冷心善黑脸教练名不虚传。
安禾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有些愣神,接着就被王建峰赶了出去,还说往后再在射箭场睡觉,就把他直接锁里面。
安禾去师哥那儿蹭完洗漱就去了食堂,站在橱窗前,左上角还挂着他和劳心的处分,但在中间添了张新的通知,五彩斑斓的色彩吸引了少年的注意。
市队每月一次的团建要来了。
安禾刚进队时,就听其他运动员给他科普过,说市职业射箭队的团建非常有意思。
队里会包下郊县的一个大型狩猎场,然后像古代皇族的围猎一样,队员们可以在里面进行各种狩猎。
通过这些活动,即可以练习室外射箭,毕竟能飞能跑的动物,可比一成不变的靶难度高多了,又能让每天重复着枯燥辛苦训练的运动员,放松下心情,解解压。
因而每个月的市队团建,都是队员们最期待的。
安禾也有些兴奋。
虽然他活了两辈子,但上辈子苦难太多,这辈子重生后,家又破产了。
因而两辈子的自己,都未成年就开始绞尽脑汁的还债,娱乐活动可谓是一片空白。
所以他从没有野外狩猎的经历,到底心性还是孩子,对此非常新奇。
他兴奋地拉着师哥们问:“里面都有些什么动物?大不大?好玩不?”
景六瞪着喜感的绿豆眼回道:“可好玩了,哥到时候带你好好玩玩,跟着哥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安禾怀着激动的心情,等来了三天后的团建。
师哥们说围场会提供弓箭,不接受游客们自带弓箭。
射箭毕竟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运动,主要是害怕有些杀伤力太强的弓箭会造成事故。
安禾在出发的前一天去了一次超市。
虽然现在经济拮据,但是自从来到市队以后,大家都对他很照顾,他也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回馈他们。
因而安禾和萧湘商量生日蛋糕的钱省下来,给师哥们都买了各自爱吃的零食。
运动员不能随便乱吃东西,主要是怕吃到含激素的东西,因此安禾挑选的十分认真仔细,成分表都看的清清楚楚,确认没问题的才扔进小推车。
当天就背着满满一包的小零食,上了车给师哥们都分了,还不忘给老绵羊两包正宗的宁夏枸杞,给王教练带了两包中华烟。
因为起的早,大巴车出发的时候安禾就昏昏欲睡,景六慷慨的贡献了自己的怀抱,小孩一觉醒来就到达了目的地。
玉龙狩猎场是目前国内最大型的狩猎场之一,甚至在亚洲都算的上是赫赫有名的野外狩猎场。
里面的森林覆盖率特别高,几乎可以到达90%以上,光树木品种就有近70多种,目前已知的飞禽种类有50多种,更不要说成千上万的走兽,像野兔、梅花鹿在这里几乎不是稀罕物。
整个猎场像是隔绝于俗世之外的仙境,安禾跟着师哥们做好准备工作进去的时候,就被面前的美景震惊到了。
入眼一片湖光十色、潺潺的流水,秋季将面前的树海镀上了层层金色,简直像走进了一副绝美的山水画里。
“野兔!”劳心看到一只野兔跑过,就拿着箭追了上去。
安禾知道狩猎已经开始了。
因为在场的都是职业射箭手,因而不需要工作人员特别跟随指导,一眨眼的功夫,大家就都撒欢地跑开了。
安禾跟着景六进了树林,清新的树木花草香扑面而来,少年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的枝头站着一只鸟儿。
只见这只鸟儿周身火红,头上还有几根金色的羽毛,看不出什么品种。
但进猎场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科普过,这儿能跑能动的东西,除了人,都是可以狩猎的。
安禾于是拉起弓瞄准这枝头的鸟儿,一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射而出。
但这鸟儿似乎是早有预感,像成精一样瞬间飞走,躲过了致命一击。
景六毫不避讳地晃晃自己手里的小野兔,大笑着嘲笑安禾:“小师弟,技术还不行哦。”
安禾憋屈,好胜心被激发了起来:“早着呢,我肯定能赢你。”
景六像丛林间的精灵,飞速往溪流那边走:“去不去抓鱼?到时候晚上可以让猎场的人加工,或者哥自己做烤鱼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