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之下他更关心这两者本身。
拍那本杂志的时候谢明睿虽然没有去现场,但那天晚上,对方还是带着他再一次去看了那个地方。这份回忆让谢平戈对那个杂志最后的定稿图特别好奇,所幸那些图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特别特别的好看。
谢平戈欣赏了半天,看着美丽背景里比背景还要惊艳的人,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把图片存了下来,佯装不经意地发给谢明睿,问他好不好看。
谢明睿看到这套图的时间比他还早,也已经把图存下来了,然而看到谢平戈特地发来的图片,他还是新建了一个名为“平戈发来的照片”的相册,心情很好地又存了一遍。
存完他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之词,把谢平戈夸得直接关了微信,一直到看完腕表大片,才重新打开,又把视频分享了过去。
【平戈喜欢这个视频吗?】
【嗯!很喜欢,从一开始看到拍摄方案,就非常喜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品牌确实高端的缘故,哪怕是当初对娱乐圈还不算太了解的谢平戈,在拍摄阶段都感觉这个广告片下了血本。
更重要的是,整个广告的企划,从第一秒到最后一秒,都让谢平戈非常喜欢、非常愉快。
这件事谢平戈之前就和他家殿下讲过,如今视频出了,看着广告风格和自己无比契合,产品也和自己无比契合,他忍不住再提了一遍自己有多喜欢。
【喜欢就好![开心][开心][开心]】
看着对方发过来的表情包,谢平戈的心情越发地好了,甚至因为心情太好,他还多NG了一次。
不过他调整得快,张南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灰白的城》的拍摄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剧情也进行到了主角开始觉醒的时候。
觉醒的契机是闹事被打断了腿的少年人的哀嚎,是同事高烧不退依然不敢去医院担心被扣钱还要被上司嘲讽那么娇气来这里干什么不如趁早回家,是他的朋友兴奋而小声地跟他说今天发工资、回去的路上就能给奶奶买生日蛋糕的时候,另一边的富二代在砸着酒瓶玩……
这一切的一切让主角陷入了对于自己的选择的怀疑之中,他开始觉得这不是工作更不是生活,开始思考要不要逃离这个地方。
这一整个阶段用张南的话概括就是浑浑噩噩仿佛工具一般的人的觉醒。
这个觉醒的过程残忍而血腥,张南一度担心靠体验代入情感来演戏的谢平戈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谢平戈的情绪一直非常平稳,除了拍摄的时候会因为演得太好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担心他会不会情绪超载之外,他没有丝毫需要担心的地方,就仿佛这一切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一样,这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好奇他的经历。
因为好奇,张南时常会忍不住用探究的眼神观察谢平戈,后者能感觉到,也明白对方在探究什么,然而……这个真的没办法解释。
他并不是真的只有十九岁,他也并不是真的在这个和平年代长大的,他杀过的人可能比这部剧的主角打过的人都多,所以对他来说,主角的经历真的不至于影响到他。
但要说微不足道,那也不是。这个角色确实和他很像,一样都是被抛弃,一样都是一度只关心今天不会去思考明天,一样都是作为工具人活过……然而他们到底还是走上了不一样的路。
主角靠着自己挣扎,他试图摆脱自己被利用的现在与即将被利用的未来。
他的眼睛里有火光从余烬上燃烧了起来,他倔强不服输,他希望未来能在自己手里,在他看来,只有这样才算真正的活着。
可谢平戈不是。
拍这些戏结束的夜晚,谢平戈偶尔会想,他家殿下之所以不希望他留在身边,是不是就是想让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光明正大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他不像主角在这个年纪才体会那些残忍的事情,他很早就体会过了,等到他和主角差不多大的时候,他已经在谢明睿身边待了很久很久。
谢明睿很好,好到他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没有关系,自己的未来也好,自己的人生也好,有或没有都不重要。
只要他家殿下能得偿所愿,只要他能留在他家殿下身边。
可是谢明睿显然不是这么想的。眼看着对方越来越放松,眼看着对方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笑得越来越自在,谢平戈已经不会像当初那样觉得对方是嫌弃他了。
殿下,我也会努力,努力跟那个少年一起成长。谢平戈看着天花板,出神地想着。不是为你而活所以想留在你身边,而是为自己而活还想留在你身边。
我不会变的。
第五十五章
这一段剧情拍摄了小半个月,而后便进入了非常“温馨愉快”的日常——亦或者说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主角选了一个小餐馆打工,虽然偶尔会被老板骂,但更多的时候,老板会喊他一起吃饭,也会把没卖出去的点心给他,让他带回家。
他去二手市场买了很多的书,在晚上挑灯夜读,准备认真考一个大学。
得知这件事的老板推迟了他早上上班的时间,那个女孩有空的时候,也会过来帮他补习。
在这个时候主角又在餐馆见到了那对夫妇一次,这回主角没有躲藏、没有回避,心情也变成了真的不在乎,而不是故作漫不经心的色厉内荏。
我已经不害怕见到你们了。主角心里想着。很快我就会有属于我的未来,不需要你们也可以拥有的、幸福的未来。
因为日常,这些戏份好拍也不好拍。
好拍是因为这种戏不容易崩得太厉害,演员很难演出截然相反的情绪;不好拍是因为容易拍成无聊的流水账,演得不好容易让人感觉很浮夸。
张南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应对这些问题,然而他没想到,谢平戈他真的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他的情绪不崩,他的演技也不浮夸,但他身上真的……有种很神奇的、不太擅长生活的气息。
明明是很正常的、每个人都经历过的日常活动,他偏偏能表演出一种新鲜感,就仿佛他是第一次体验一样。
张南有时候都不敢细想,这样一个把别人打骨折的时候看起来经验丰富,洗碗的时候却挺手足无措的人,到底是什么出身。
但是不擅长生活有不擅长生活的好处,那就是这些简简单单的日常,都能被他演出一种莫名真诚的效果。
眼看着他因为成功做出看起来不太好吃也不太好看的面包而露出了由衷喜悦的笑容,张南揉了揉额头,决定宽容这个老是增加他工作量的人。
这沾了点面粉的、笑起来有点傻乎乎、眼睛又特别亮的好看得不行的脸,谁看了能指责他!谁能!
张南的一个朋友一开始还会在他抱怨的时候认真地安慰他,等到后来,他已经能特别淡定地回“哦,是吗”了。
张南勃然大怒,指责对方不讲义气,结果被后者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你差不多得了啊!别当我不知道,你名为抱怨实为炫耀,炫耀你遇到了一个好苗子。这个好苗子虽然难拍但调整之后能拍出绝大多数人都达不到的令人惊艳的效果。你这心思我都会背了,你还让我附和,到底谁不讲义气啊!”
张南张了张嘴想反驳,然后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好吧,他确实是在炫耀来着,可他炫耀怎么了?他挑中的新人男主角成功演绎了一个他导戏十多年来最喜欢的角色,还不准他炫耀吗?
那个朋友懒得理会他,直接挂断了电话,挂断之后他本来想看一眼时间好决定要不要出去接人,结果还没来得及看呢,就发现要接的人已经被服务员带进了包厢,连忙站了起来:“路导,不好意思啊,刚才在打电话,没有出去迎接您……”
他还想在说,路翰林已经摆了摆手:“没什么,小事而已。刚才和你打电话的是张南?他发现了一个好苗子?”
那人迅速点了点头:“啊对,叫谢平戈,是个非科班新人。”
路翰林若有所思:“谢平戈?《逐梦》第二季出来的那个?”
那人应了一声,路翰林顿时了然:“果然是他。我见过他跳舞,跳得很不错,就是没想到他会来演戏。前段时间我儿子还旁敲侧击地问我新戏里需不需要一个特别年轻、特别漂亮、特别有气质的新人演员,我回我不需要花瓶,气得我儿子一周没和我打电话。”
那人哈哈大笑:“对,他和令郎应该认识。不过路导,花瓶这词您也别让张南听到,他要跟您急的。您可能很少看朋友圈,不知道自从拍这部戏,他有事没事都在朋友圈夸谢平戈。他一夸连伍也跟着夸,两个人在评论区一唱一和,看得我们都嫌弃了还不消停。不过虽说有点烦人,但他应该是真的欣赏谢平戈,也是真的想推他一把。”
路翰林倒是不知道这个情况,他若有所思地拿起手机,点进了张南的朋友圈:“真那么赏识?那等他这部戏拍完,我让我儿子约他来家里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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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翰林没有事先和路小风提起这件事,后者不知道,谢平戈自然更不可能知道。
他认认真真地拍着戏,体验着满怀希望的年轻人心里的火焰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而后整个人被一点一点拉进深渊的全过程。
拍那场送朋友去派出所的戏的那天,谢明睿也在。
那天雨下了一整晚,他们的戏也拍了一整晚。
恶劣的天气和压力巨大的拍摄模糊了人们的感知,众人和谢明睿在同一个大空间里共处了大半个晚上,甚至没有意识到不远处站在伞下的就是他们非常关心的八卦的另一主角。
谢明睿没有打扰谢平戈,哪怕对方为了拍戏差不多在雨里淋了半个晚上也没有打扰他。
他就这么等着,等到拍摄顺利结束,等到谢平戈回到高强举着的伞下,才先众人一步回了酒店。
之后的戏在情绪上虽然没有那一场那么激烈,但却更为压抑。
知道主角是为了什么重回酒吧的上司表面上一切如常实际上会把更危险更容易得罪人的工作交给他。
主角不再像以前那样会选择会礼貌拒绝,他照单全收,身上的伤越来越多,眼睛里的光越来越暗。
而后他被卷进了一条灰色产业带,在这条产业带里,他发现了无数见不得光的事情,包括“死亡替身”。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可能和自己的朋友进监狱有关,他偷偷调查,半个月后终于确认那天杀人的根本不是他朋友而是一个富二代,他那个泪流满面地去派出所自首、临走前把家人托付给他的傻乎乎的朋友,只是一个被算计的替罪羊。
他震惊非常,震惊之余又极度的兴奋。他跑回朋友的家,想告诉那位老人他的孙子是无辜的,自己会想办法找到证据把对方救出来,然而等他到的时候,对方已经死了。
带着对孙子的恋恋不舍,带着对那个无辜死者的愧疚,上吊自杀。
自杀的她还留下了一桌饭,一桌做给主角的饭,主角茫然地把对方放了下来,放到了床上,而后想起了早上临出门前对方的话。
“囝囝啊,你不要再来看我啦,你也不要再给那个混小子赔钱啦……那个混小子害死了人,拖垮了两个家庭,这已经够了,不要再把你也拖垮了……他曾经跟我说你准备重新考大学,他也曾经跟我说给我攒够了治病的钱就离开那里,找你补习,和你考到一块去。然后他会打工在你家附近租个房子,成功后把我接过去。我负责在家里做饭,他负责把你带回来,我们可以每天一起吃饭一起说话一起散步……然他的愿望没办法实现了,你的愿望要实现啊!”
对方说话的时候,那双已经看不太清人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
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来着?他好像说……
“您别想那么多,我就快找到可以证明他清白的证据了。嗯……其实就算没找到也没关系,只要我给出足够的赔偿,他就不会被判那么久,他就可以早点出来给您养老!”
他说话的时候对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摸他的头,结果够不到,只能摸了摸他的脸,说了句“傻囝囝”。
那个时候他赶着出门没有多想,可是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自己那段话,坚定了对方寻死的决心。
已经够了。他可以想象那个老人当时的心情。已经够了……只要她死了,这个被他们祖孙两人拖累的傻孩子也就可以解脱了……
“为什么……”主角的眼泪落到饭碗里,就着白饭被他咽到了肚子里,“为什么……不能多等我一天呢?”
为什么你们都不能多等我?为什么……
最后这段哭戏是剧本里写的,临到拍摄的时候,被张南从哭改成了不哭。
谢平戈演的那个角色没有自言自语,也没有落泪,他只是低着头,头发盖住了眼睛,却盖不住他侧脸的、手臂手肘的伤。
他越吃越快、越吃越快,等把一桌饭菜都吃完后,才一动不动地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而后默不作声地站起来把碗筷收好,消失在了夜色里。
张南看着修改剧本后拍出来的成品,长舒了一口气。
这场戏是主角决定玉石俱焚,毁掉那条灰色产业带前的最后一场戏,他哭固然没什么不好,可是不哭更给人一种悲怆。
他相信观众在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就该感觉到:主角回不来了。
是的,主角回不来了。
带着曾经有过的对未来的期望、带着对那个以酒吧为中心构建出来的灰色产业的恨、带着对辜负朋友托付的愧疚以及对对方能拥有未来的期许,引来了当地和上一级两级警方,以自己为引线,点燃焚毁了那条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