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睿,你说的哪里话,我们怎么会骗……”谢家老四话还没说完,就因为谢明睿的一个眼神卡住了话头。
他没敢再废话,让大部分人都出去,只剩下他和另外几人留下。
谢平戈看他们这一脸谨慎而又小心的样子,还以为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说,然而他越听越觉得……这些人是不是有病?这么一点事也值得他家殿下特地飞一趟?
他家殿下和谁成亲关他们什么事?他家殿下选谁当澜风的继承人又关他们什么事?这嘴脸和他家殿下代领朝政期间那些又迂腐又没用天天除了废话还是废话的大臣有什么区别?
谢明睿倒是对他们的话题毫不意外,他听着这些人的话,不置可否地转着手里的茶杯。
他听了半个小时,等到他们终于说完,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所以……大伯知道你们这些心思吗?”
谢家老四准备好的话再一次卡在喉咙里,那憋红了脸的模样看得谢明睿低笑了一声:“行了,我知道了,会考虑的。平戈,我们走吧。”
谢明睿一出声,谢平戈就站了起来。
这回他没有跟在谢明睿身后,却也没有走在对方前面,而是并肩站在对方身旁。
这是他在让他感觉警惕的陌生环境里最常选择的站位,每次他选择这个站位的时候,有不小的概率会发生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但是这次他的运气不错,一直到两人离开了房间上了车,周围都平静的不行。
谢明睿没有错过他眼里隐藏的困惑,上车之后,就笑着问道:“在想为什么他们没动手?”
谢平戈摇了摇头:“也不是,主要是感觉很奇怪。他们心怀鬼胎又不敢动手,那喊你回来是图什么?图降低他们在你心里的好感度?”
两人说话的时候,车子已经启动了。谢明睿示意他看窗外,谢平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看到了山腰坐落的一间别墅。
那间别墅应该是新建的,颜色很亮,样式也很漂亮,谢平戈在心里感慨了这三点,感慨完还是没搞懂谢明睿想说什么。
后者看到他皱着眉有点困惑的样子,一边想着他家平戈真是越来越可爱了,一边解释道:“那是以前谢家祖宅的位置,因为意外焚毁后,就在原址建了新的。前几年又起了一次大火,虽然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但也不适合翻修,于是大伯再次把旧的建筑拆除,新建了现在这栋别墅。”
“是意外还是蓄谋?”谢平戈下意识地问道。
谢明睿的眼神里颇有深意:“那场火烧死了大伯唯一的儿子,本来应该连带着儿媳和孙子一起烧死,可那几天堂哥堂嫂刚好吵架了,堂嫂气急,一怒之下带着儿子回了娘家。这件事堂哥知道,大伯也知道,但是因为他们不想让其他亲戚看笑话,所以那天晚上聚餐的时候,用的说辞是堂嫂身体不舒服没来。”
这么一说,谢平戈就懂了。
这肯定是蓄谋,而且是冲着斩草除根去的蓄谋纵火,只是有一点他不太懂。
“谢家大伯没有查吗?”
谢明睿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没查?但是查不出来,所有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加上没有物证,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谢平戈不擅长案情分析,但他擅长谢明睿分析,所以他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也就是说,犯人可能不止一个,他们都是谢家人,都在互相包庇。几年前这个互相包庇计划成功了,他们成功除去了一个强劲的对手,几年后他们准备再次实施这个计划,除去你大伯,给谢家换一个新的掌权人,然后拉进和你的关系,以便要么把妻子那边的亲戚嫁给你,要么把儿子过继给你,好从这家大集团中分一杯羹?”
谢明睿不由得感慨他们不愧是这世上最有默契的人:“对。如果我这次来带了很多保镖,他们可能还会有所顾忌,但是我身边只带了你。”
谢明睿说这件事之前,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应对:“平戈,我们今晚潜入那栋别墅,看看我那位据说去医院复健的大伯,到底在不在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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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大伯当然是不在医院的,他正在别墅看着电视,然后被从二楼下来的两人吓了一大跳。
如果不是这两个人一个他认识,一个长得太无害,恐怕他就不是被吓一跳,而是直接吓得当场去世了。
“明睿?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明睿晃了下手机,通讯记录里是一条刚刚完成的通讯。
谢家大伯一眼便看到那条通讯的接收方是自己的号码,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毫无提醒的手机,脸色瞬间就变了:“怎么回事?”
谢明睿对这个压住谢家多年没给自己找麻烦的大伯还算有点好感,因此虽然没有像和谢平戈说话的时候那样和颜悦色,但他还是相当耐心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从自己接到谢家老四的消息开始,到自己抵达这个地方,到那些人和自己说的话,最后到自己潜入之前再次拨通、再次没有人接只是用短信回复“自己”在医院的那通电话,都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了对方。
谢家大伯的脸上一开始是不可置信,后来低下头看不清表情,之后身体便开始抖。
而后他无声地大笑了起来,可谢平戈总觉得,他这与其说是在笑,不如说是在嚎,嚎叫里有着能把人压垮摧毁的绝望。
这“哭嚎”并没有持续多久,十多秒后就停了。停止之后,对方抹了把脸,又是好一会的功夫,才放下手,沙哑着嗓音和谢明睿说谢谢。
谢明睿摇了摇头:“不用谢我,除了你以外,其他人太能惹麻烦了,我只是不喜欢麻烦所以需要你而已。”
谢明睿说完,便和谢平戈一起重新上了二楼。他们两人一起出了阳台,谢明睿非常体贴地用钥匙重新把阳台门锁好,而后就着绑在阳台上的绳索回到了地面。
谢平戈在他落地之后就把绳索收了起来,翻过栏杆跳下了楼。
谢明睿看他这熟练的样子,顿时想起了他们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平戈也想起了同一件事,他跟着笑了好一会,等到两人离开这栋别墅的灯光范围,开始就着月光和来时的路往山下走的时候,他才重新开了口,问道:“殿下,谢家大伯当初知道他儿子是谢家的人动手的吗?如果当初他知道……我们这么说,他真的会相信,并且会对那些人下手?”
因为这个世界的饮食习惯和那个世界不同,谢明睿在夜晚的视力已经不像当年那样糟糕。他和谢平戈提过一次这件事,后者应了声回头就“忘”,每次走到暗处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地牵住他的手。
就像现在,虽然有月色有手机上手电筒的光,谢平戈依然紧紧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自己在前面给他领路。
谢明睿非常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享受了一会两人之间安静的牵手时光,才慢悠悠地答道:“我也不知道当初的事情他知不知道,但是这次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再手软的。”
谢平戈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向他,谢明睿对上他的眼神,低声解释道:“他老了,可他的孙子还小,他总得为他的孙子考虑。你知道吗,那个孩子和堂哥小时候非常像,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据说都和堂哥一模一样。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日夜看着长得和早逝的儿子一模一样、甚至还更加冰雪聪明的孙子,他会想什么呢?他会愿意为对方做什么呢?”
谢明睿说这话的时候,谢平戈的脑海里闪过了那个老人捂着脸无声哀嚎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下一秒,便感觉一只手落在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他笑了一下,想说自己并没有多难过,只是单纯地感叹而已,然而谢明睿的手太温暖,温暖到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反而闭上眼享受了一会对方的宠溺,这才重新迈动脚步引着对方继续往山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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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两人走到山脚再次上车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晚上十点。
谢平戈有点遗憾对方要给自己看的东西恐怕明天才能见到了,结果还没遗憾一会,他就发现这辆车前进的方向似乎比来的地方还要光线暗淡一点。
这让他瞬间警惕了起来,他示意谢明睿看窗外,后者却淡定地说道:“没开错,今晚我们不住市区。”
这话让谢平戈稍微放松了下来,也让他暂时遗忘了自己刚才的遗憾。他开始和谢明睿聊天,一边聊一边思考前方逐渐暗淡的灯光是不是预示着他们今晚要住的地方是民宿之类的所在,结果车子一停他一下车,就被眼前出现的这座风格完全出人意料的建筑给惊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扇大门,又看着门口的灯笼,半天回不过神,最后还是谢明睿的声音,重新把他唤回了现实。
他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和自己说……
“平戈,欢迎回家。”
第六十九章
这座建筑的占地其实并不大,和某些富豪买地搭建的小园林相比,这座建筑的大小称得上非常正常。
但它的风格却不太正常,完全不是这个世界历史上出现过的任一时期的建筑风格。
不过除了谢平戈,并没有人太在意这件事。在他们看来,这座建筑和其他“混搭”风格的建筑一样,都是建筑主人的“灵机一动”与“突发奇想”,尽管这位建筑主人的审美很好,“混搭”出来的建筑颇具美感,但也仅此而已。
对于谢平戈来说却完全不是这样。
这是他们来的那个世界民间的建筑风格,当然完全用民间来形容也不准确,应该说是民间富人豪绅的建筑风格。当初他们两个在讨论如果有来世要做什么的时候,就讨论过他们以后的房子要搭建成这样。
谢明睿曾经跟他开玩笑说也未必要等到来世,等到他登基了,他们可以直接在京郊搭建一个这样的地方,偶尔闲暇的时候,他们可以偷偷地去。
他们可以不告诉那里雇佣的仆人他们是什么身份,只说自己是外来的富商,这样不需要下辈子,他们这辈子就可以实现那个当一世富贵闲人的愿望。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尽管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们都还记得当初的愿望,但因为某种意义上他们已经实现了,所以他们并不会过多地去讨论这件事。
因此谢平戈万万没想到谢明睿已经建出了那座建筑,而且从时间上看,是多年以前就建好的。
“你走之后……我曾经在京郊搭建过这样一座房子,比这个大,里面放满了我从天南海北的商人那里买来的小东西。新来的侍卫口风很紧,没有向外人泄露过我的行踪,加上我也勉强算是一个勤勉的皇帝,所以并没有人发现那个地方,也没有人盯着上谏,说我玩物丧志。”
把门钥匙给谢平戈,并且和他一起把大门打开之后,谢明睿就和对方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缓慢地说着话:“后来我病重那段时间,性情多少有些……偏激?我觉得留着那座房子,万一以后属于了别人,那我黄泉之下不得气死,于是我一把火把那座房子给烧了。”
那座房子是他亲自烧的,这回出宫他没有再隐瞒,他就这么坐在銮驾上,用最后的力气,把燃烧的火把丢到了门前堆积的木柴上。
火光冲天而起,把他在世间仅剩的爱与眷恋都焚烧殆尽。
他就这么看着、看着,看着那满眼的红色逐渐变成余烬,眼前所剩唯有遍地的黑灰,这才闭上眼,让驾车人带着他回了皇宫,之后再也没离开一步。
“后来……我又重生到了这个世界。我去过各个地方的图书馆,翻过各种各样的典籍,去过记忆里曾经去过的地方,但依然没找到我们存在的痕迹。我在想是不是上天在报复我,可我又想,或许不是报复,或许我能等到你,然后,在我有钱之后,我开始重新搭建这个房子。”
这是一座和当初那个一模一样的房子,他画的图,他亲自监的工,里面同样放着他从天南地北买来的东西。
他重新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不像当初那么绝望,但也没多少希望,他只是认真地做着,每一次做的时候,都会想起记忆里的那个人。
“两辈子了,我终于可以跟你说,这是当初说要搭建的我们的房子,你喜欢吗?”
谢明睿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并不怎么难过。上辈子也好,和谢平戈重逢之前的二十七年也好,都已经过去了。
现在他等到了他要等的人,那么曾经的一切,在他看来就是为了现在的重逢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这没什么值得难过的,很公平,甚至他还赚了,不是吗?
但对谢平戈来说不是。
他没有经历过那几十年不似生不如死的生活,他甚至没有惶恐不安多久,就和他家殿下重逢了。
如果说他的死对谢明睿来说是永远也无法释怀的噩梦,那他的死对他自己来说……就是保护了他家殿下的牺牲,有点遗憾,但并不怎么难过。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认识到,那几十年对他家殿下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栋房子,那些愚昧不堪杀又不能杀砍又不能砍的谢家人,既是谢明睿的现在,也是他曾经面对的过去。
不过这份针扎一样的感觉被谢平戈很好地隐藏了起来,他走过一个院子,又走过一个院子,停下来看着角落里那郁郁葱葱的竹丛,认真而又郑重地应道:“我很喜欢,这里非常、非常漂亮。”
这个答案让谢明睿非常满意。
他开始介绍那些上锁的房间分别是干什么的,里面又分别放了什么东西。等到介绍完谢平戈准备挑一个打开,他才连忙轻咳一声,拦住了对方:“因为我不想别人破坏这些东西,所以……除了院子和厨房浴室之外的地方,从来没有人进去打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