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他觉得只要自己表现得够好,谢明睿就一定会喜欢。
因为这个念头,谢平戈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眼前的戏上。
他听路翰林喊他们开始准备这一幕第十七次的拍摄,便闭上眼,等到对方喊“开始”,他于镜头中睁开眼,眼神比前十六次更平静了一些。
“多说无益,一起上吧。”白衣人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抬起手,衣袖无风自动。
他的脸上无悲也无喜,就仿佛刚才被指责被质疑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已经不再是少年的两人沉默地看着他。
这个人曾经是他们的信仰,从他们刚学会走路,他们就会跟着家人去祭坛,为新的一年祈福。从那时起,他们就无比坚信,神会庇护他们,谁曾想……
所有的信仰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成碎片,他们看着白衣人,眼神里只剩下一定要杀死对方的决心。
而后白衣人出手了,这是那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出手。
他的招式给人的威压比之前更强,却已经不会再让两人恐惧了。
“卡!休息,准备下一场!”又拍完一遍,路翰林终于满意了。
三人都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路翰林虽然不常发火,但是给他们的压力却一点也不比那些经常发火的导演小。
因为后者更习惯把他们做得不好的地方大骂一顿,而前者则习惯让他们自己想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有明显失误的时候还好说,自己不记得其他人提醒一句也就明白了,可没有明显失误的时候……
加上电影拍很多遍是常态,有时候根本不是他们没演好只是导演想看看有没有更打动他的,所以什么都不说真的让人压力很大。
谢明睿对此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他看谢平戈回来便递了水给他,后者接过,一边接一边笑了起来。
谢明睿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了?”
谢平戈喝了口水,坐在了他的旁边,笑眯眯地说道:“刚才梁烽问我,你会不会因为路导让我拍那么多遍,冲冠一怒为红颜,把我拉走让我别拍了。”
谢明睿回答得特别诚恳:“现在的小孩想法还挺多。”
谢平戈笑出了声。
是啊,现在的小孩想法真的好多,路小风也好梁烽也好,每天脑子里七拐八绕的,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不过,”谢明睿话锋一转,看向了他,“心疼肯定是有的,看你重复同一个动作,看你皱着眉头思考下一次要怎么微调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说我完全没有感觉那肯定是假的。不过只要对方不是故意折腾,比起气愤,我更多的应该是骄傲。因为我家平戈那么好,对什么事都那么认真。”
谢平戈轻咳一声,脸不自觉就有些红。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问对方饿不饿,谢明睿看穿了他的心思,却没有戳穿:“没事,跟你们一起就好。路导应该不会让你们把下一场也拍完才让你们吃吧?”
谢平戈摇了摇头:“一般是先拍两三遍,然后吃饭,这样可以让我们一边吃一边思考之前的问题,最大限度地节约时间。”
谢平戈刚说完,路翰林就喊他们重新开始准备。
谢平戈当即看了谢明睿一眼,表示验证真相的时候马上到了,那小表情看得谢明睿又是一阵好笑。
他继续安静地坐着,专心地看着,果不其然,三遍之后,路翰林就宣布上午的拍摄到此结束,
重新回来的谢平戈一副“看吧,我就说”的样子,看得谢明睿扬起了嘴角。
他在剧组开心就好,至于辛苦不辛苦……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辛苦就能获得的成功,这点理智他还是有的。
因为这份理智,谢明睿不动如山,就这么在片场待了一整天。
和其他人看谢平戈拍打戏的时候感受到的威压不同,谢明睿感受到的是微弱到几乎无法被人窥见的留情——对那两个年轻人的,对苍生的。
他突然在想其实不需要剧本,自己也能理解白衣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因为他对谢平戈真的太熟悉了,多一份情少一份情,谢平戈都不会用这种方式演绎。
路翰林也能感觉到谢平戈把握的那个微妙的度,他看着谢平戈,感觉自己透过他,真正地窥见了那个藏了无数秘密的白衣人。
白衣人的眼神无波无澜,白衣人的身体里已经没有血液在流动,可他的胸腔深处,却还有东西在跳动。
很慢、很微弱,就像他招式间的留情一样,除了那双自始至终都看着他的眼睛,任何人都无法从他的招式间窥见一丝一毫的隐衷。
可他并不在乎。
“卡!”路翰林又喊了一声。
他反复看着刚才拍出来的内容,整个人都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梁烽探头去看,除了震惊于镜头里的谢平戈真的太绝,就是震惊于自己的演绎。
他是凭借十四岁那年出演的处女作拿的影帝,在那之后他又演了四年的电影,一直备受好评,可他自己却越发地焦虑——他感觉自己没办法超越自己在那部处女作里的演绎了。
这让他一度不安烦躁,直到此刻他从镜头里看到了自己。
那么的完美,脸上的每一个表情,身上的每一个动作,都自己准备演出来的一模一样。
他这么想的时候,谢平戈递了一面镜子给他,梁烽不明所以地接过,然后就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他和镜头里的他一样,比起他自己,更像那个年轻人。
“你把自己变成了他,所以绝对不会有人演得比你更好,”谢平戈平静而又认真地说道,“所以,之后的戏,也继续一起加油。”
谢平戈明显是发现了他一直以来的不安在鼓励他,可梁烽总觉得,他好像感觉到别的东西。
那个东西抚平了他那口提不上又咽不下的气,这让他看着谢平戈的眼神染上了一点疑惑。
刚才被安抚的到底是谁呢?是他?还是那个年轻人?
梁烽感觉好像有东西在脑海中闪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抓住,结果手伸到一半,就被吴望山“按住”了。
吴望山走到他旁边,看着他手上的镜子,感觉一头雾水:“梁烽,你在梳妆打扮?”
“去你的,你才梳妆打扮。”梁烽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吴望山哈哈大笑,搂着他往一旁走,一边走一边说:“你别学平戈,有事没事就找路导学习交流,你这样会压垮我的精神的,知道吗?说好的一起当学渣,你怎么偷偷跑了呢?”
被他这么一打岔,梁烽完全不记得刚才自己脑海里闪过了什么。
他和吴望山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抬起左手锤了锤右臂:“希望刚才那条能让路导满意,不然时间一拖延,我又没时间找穆指导和他的先生请教了……”
也许上天真的听到了他的祈愿,路翰林对着镜头沉思半个小时后,终于宣布这一幕的拍摄到此结束。
众人小小地欢呼了一阵,卸妆的卸妆,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迅速撤离了片场。
尽管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他们剧组的拍摄速度很慢,一场戏都反复磨很久,可从习惯了路翰林拍摄节奏的他们的角度来看,今天的拍摄简直顺利得不行,这让他们对接下来的拍摄也有了信心。
谢明睿看着他们信心十足的模样,感觉他家平戈可以按计划杀青了。
毕竟信心这种东西,对完成一件事还是很重要的。
第八十四章
众人想得还是太美好了。
接下来的拍摄虽然从进度上看算得上顺利,但拍摄的过程真的折腾得人想要崩溃。
路翰林在这段时间的拍摄里充分向众人展示了什么叫做国内顶尖大导,他对整部电影最高潮的一段打戏提出了高到令人发指的要求,做得到就做,做不到就磨着做,不接受建议,不接受退而求其次,总之就是要按照他的要求,做到十全十美。
众人深深地怀疑,如果不是剧组里有三个武指,这堪比登天的要求,就算让他们死,他们也搞不出成品来。
谢明睿有听到剧组人员夹杂着庆幸的感慨,听到的时候他在想,如果不是剧组里有三个武指,每一个拎出去都可以独当一面,路翰林再怎么变态,也不会提出根本实现不了的要求。
不过考虑到他们都是谢平戈的同事,对他家平戈也还算照顾,所以他很体贴地没有戳穿真相,维护了他们微小的快乐。
因为任务太重,三个风格各异的“武指”到底还是合作了:穆巡确定框架,谢平戈确定动作,章毅惟调整细节。
路翰林看着他们合作出来的成品,神色里满是赞许:“这是多么完美的艺术!这是多么梦幻的三人组合!”
然而除了章毅惟,另外两个人并不想认下“梦幻的三人组合”这个称号。
他们只是合作,合作以外的时间,依然没有其他的沟通。
不过因为有谢明睿在,谢平戈也没怎么给穆巡冷脸,只是用对待其他工作人员的态度对待他。
谢明睿被他“铁面无私”的样子逗乐了,一边乐一边给谢平戈上唇妆。
谢平戈对其他人才没有兴趣,他知道谢明睿找化妆师学了好几天,就为了帮自己上一次唇妆,因此对方靠近的时候,他特别认真地睁大眼睛看他。
谢明睿淡定地用另一只手挡住,不让那扑扇的眼睛干扰自己的心神。
他专心致志地给谢平戈上完唇妆,上完才放下手,低声说道:“别闹。”
如果是以前的谢平戈,恐怕根本反应不过来对方的“别闹”是什么意思,可现在的他不同。
他不仅能反应过来,甚至没有别开脸,反而故意握住谢明睿的手腕,眼睛比刚才更亮了:“别闹什么?”
谢明睿看着他带笑的眉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往前一步,盯着对方的眼睛,而后一点点靠近,在谢平戈以为他会亲吻上自己的眼睛的时候,直接擦了过去,并没有碰到。
“平戈,”擦脸而过的谢明睿附在他耳边,极轻又极清晰地喊了他的名字,“你确定要在这方面挑衅我?”
谢明睿的话如果只看意思的话是威胁,可配上他没有一丝怒气反而带了点缱绻的声音,瞬间把谢平戈的心跳撩快了。
他直接别开了脸,以免谢明睿看到自己有些发红的脸,不曾想这个动作直接把他发红的耳根暴露在了谢明睿面前。
不过谢明睿并没有拆穿他,他欣赏了一会心上人脸红的模样,非常给面子地顺着他的意回归了正题:“走吧,今天的戏拍完,你就正式杀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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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人和两位准备弑神的年轻人之间的战斗并不血腥,反而有种秋风落叶的萧瑟的美感。
已经能和白衣人一战的两人没有再重伤,他们的脸上有伤,唇角有血,但也仅此而已。
白衣人的手臂上也有伤,不过他的伤口上并没有血。
法力的消耗让他的脸色比之前更白了,身形也有些不稳。
可他依然笔挺地站立着,像神山、像庙宇,不管风吹雨打,依然矗立在这世间。
他这模样让两人有片刻的恍惚。
他们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说隔壁小国因为地动海溢伤亡惨重的时候。那时他们正在庆祝丰收,完全无法想象邻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神不庇佑他们吗?”他们不解地问道。
“神庇佑不了所有人。”这是长辈的回答。
他们其实完全可以接受神庇佑不了他们,但他们不能接受神把这人世当成随时可以焚毁的茅草堆。
“你变了,你已经不再是神了。”年轻人喃喃自语,把心底的那丝恍惚压了下去。
他手执长剑,直冲上前,将剑刺入了白衣人的心脏。
曾经流光溢彩的法器在贯穿白衣人心脏的那刻散去了所有的光,而后一点点碎成粉末。
白衣人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不远处另一个人一眼,一点一点化成了光。
而后,天上突然下起了雪。
看到这场雪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路翰林的“卡”也卡在喉咙里没有喊出来。
雪落在白衣人的衣上,发上,仿佛沾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白衣人仰头看了天空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后彻彻底底化成了光。
“卡!”路翰林终于喊了一声。
拍摄现场没有特效,但能待在这个剧组的,绝大部分都是业务能力出类拔萃的人,对他们来说,在脑内自动补足特效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他们一度屏住呼吸不敢说话,直到路翰林喊“卡”,他们那口气才舒出来。
这场雪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剧本里也没有描写这一场雪,可偏偏就在那一刻,就在剧情走到白衣人即将消散的那一刻,天上却突然下起了雪,谁能不说这是命运。
梁烽捂住胸口,扭头去看吴望山,后者也是一模一样的动作。
他们总觉得,刚才有什么东西,被从他们的心脏里抽离了,让他们感觉整个人都空落落的。
“我感觉不太对劲,”梁烽走到对方身边,小声嘀咕着,“好像杀错人的那种感觉。”
吴望山也点了点头:“还是那种知道真相后会抱憾终身的感觉。”
两个人说完,不约而同地跑到了路翰林身边,找他要接下来的剧本。
然而路翰林并没有搭理他们,只是在看刚才拍下来的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