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他死前一直在接受医院的治疗,吃着市面上最昂贵的靶向药,看样子他并不想死...”
顾原的声音落下后,安安颈部的麻药渐渐退去,刺痛感越来越强烈。
紧接着,顾原问了安安第二个问题:“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安安迟疑了一下:“复仇...”
“复仇?”顾原忽然冷笑了一声:“替谁复仇?”
“段炀。”
顾原:“你确定吗?”
“为什么不确定,我就是段炀,段炀就是我!”
“那你解释一下自己昨天的行为...你昨天,用了某种手段让秦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这也是段炀计划内的事情吗?”
安安沉默了一阵。
顾原:“你只是一个失控的试验品...你不是段炀...”
安安盯着身旁的尸体:“那又怎样,我能操纵这具皮囊继续活下去。”
“你确定吗?”
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划过安安颈部褶皱的皮肤:“你动一下试试!”
安安想抬起自己的手臂,但她的手臂依然搭在解剖台上,她又尝试操控指尖,然而她的指尖毫无知觉。
她咬紧了腮帮,想让自己身体的其他部位动起来,但是这具身体已经完全瘫软了。
“刚才的车祸,已经让你高位截瘫了,你现在只有颈部以上能活动...你会被困在这具身体里,直到意识消弭...”
“怎么可能!你骗我!”
安安很激动,下巴剧烈颤抖,但她脖子以下的身体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顾原摘掉橡胶手套,对身后的刑警说:“把她送去医院做全面检查。”
在被抬上车的前一秒,她盯着灰蒙蒙的天空,一滴雨水落到了她的鼻梁上,沿着鼻梁滑进了眼睛里。
她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
脑袋有点晕。
好想睡。
再次醒来,她躺在病床上,空气中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有护士站在床头整理她身旁的病床,对方整理完被褥后,转身看了一眼她。
那护士忽然睁大了眼睛:“55床醒了!”
“她终于醒了!”
安安的身体无法动弹,但她能闻到被褥里飘来的异味。
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赶了过来,用手电筒照她的眼睛:“病人有反应了,马上通知55床的家属!”
医生又对她做了全面的体格检查。
“病人体温偏高,极有可能是皮肤大面积溃烂、感染引起的,马上抽血去化验...”
针头扎进她的血管,她没有任何感觉,呆呆的看着天花板:“我睡了多久?”
“你这一觉可睡得太久了,”给她检查身体的医生说:“有满满当当五年了!”
“五年?”
怎么会...
“医生,有镜子吗?”
“小吴,给她找个镜子。”
护士把镜子送到她面前:“都从小姑娘躺成大姑娘了!”
安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色蜡黄,颧骨凸出,嘴唇发青,眼窝凹陷得有些夸张,像老了十几岁。
护士拿开了镜子,立在床头柜上,转身去给医生打下手。
安安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空虚的下半身。
“我的腿呢?!”
安安忽然有些崩溃。
“是这样的,”医生解释道:“你腿部的肌肉严重萎缩,加上褥疮感染,为了让你活下来,不得不给你做了截肢......”
“安安...”
伴随着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冲进了病房,安安立即认出了男人是谁。
看样子,这五年来都是这个男人在承担她的医药费......
男人垂头看到她,问的第一句话是:“你是安安吗?”
安安点头。
男人立即就抱住了她。
男人身上的汗味很刺鼻,胡茬在他脸上摩擦:“你终于醒了,爸爸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安安对这样的拥抱很反感,但她选择了忍受,她下意识的告诉自己,不能让这个男人察觉到她已经不是安安了。
她需要有个人照顾她,她要活下去!
后来的几天里,男人每天到点出现,给她带些易消化的粥米食物,一口一口亲自喂给她吃。
她感觉精神状态好多了,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没有人照顾,她就会死。
这具皮囊每一天都会制造一些特殊情况,比如:大小便失禁,吃进胃里的东西会从食道里返流出来,因为长期卧床,尾椎骨的褥疮开始流脓,每天都要换药,她明明很瘦,身体却水肿得夸张......
因为吹了一下风,就造成了肺部感染,紧接着就是发烧......
她的气管被切开了一个小孔,痰液无法排出的时候,护士就会往小孔里伸进一根负压管,把堵在气管里的痰液都吸出来。
吸痰的声音听起来很恶心,她很难接受这种恶心的声音是从她的气管里发出来的。
安安闭上眼睛,她太难受了,她宁愿一直睡下去。
但是第二天她还是照常睁开了眼。
几天后,她的身体出现了新的状况,因为肠道无法正常蠕动,排泄物推挤在肠子里,已经很多天没有排泄,她的肚子胀气严重。
医生决定用中药给她灌肠,帮助粪便排出,减轻胃肠道的压力。
她侧躺在床上,因为没有下半身,几个护士为了固定她的身体费了很大的力气。
管子的一头伸入她的肛.门,大量中药混合液被灌入入肠道......
臭味弥漫在病房里,路过的人朝里面张望,捂住了口鼻,眼睛里满是嫌弃。
为她灌肠的护士们都已经麻木了,这种极其尴尬的事情在他们眼中已经司空见惯,他们只是面无表情的进行着机械化的操作。
那一刻,安安忽然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别掉收藏,求求了~
第122章 少女之死(38)
事情仍然会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安安指端的血运出现了问题,之后的几天里她的手指一直是青紫色的,随后变得肿大,局部出现皮肤坏死和感染。
她转动唯一可以转动的眼球,看着自己已经紫到发黑的手指,以及一只徘徊在指边的苍蝇。
这只苍蝇个头很大,浑身黢黑,背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黑毛,它振动翅膀的时候,会发出很大的嗡嗡声,安安很难忽视它的存在。
下一秒苍蝇落到了她的手指上,她的头皮一阵发麻。
苍蝇在她手指上爬行,自顾自的搓着两条前腿,丝毫感觉不到手指的主人正瞪大了眼睛盯着它。
安安知道这只苍蝇想干嘛,感染腐败的手指是苍蝇极好的孵化地带,她不能放任它想干嘛就干嘛,但她什么也做不了,连一只苍蝇也赶不走,她只能尽量提高了声音喊人来帮忙。
闻声赶来的护士手头有很多事要做,她不耐烦的说:“我还有很多病人要照顾,不可能一直围在你身边帮你赶蚊子苍蝇,要不和家属商量一下,请个护工吧!”
门关上后,那只苍蝇又落回到她的手上,安安垂着眼睛,看着它在自己手指上产卵。
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变得麻木了。
可能,苍蝇只是把她当成了死人。
毕竟她这样躺着,和死也没有太大区别了。
那一刻她的思维从身体里跳脱了出来,以第三视角审视自己的存在。
作为一个意识体,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苍蝇孵化了,在她手指上蠕动,它们看起来很欢乐,即使是寄生,也有展翅的那一天。
而她,却只能永远躺在这里。
“安安你放心...爸爸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爸爸就算拼了老命,也要负担你的医药费!”
直到生命的尽头。
“你是爸爸活下去的希望,如果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安安慢慢回过神来,看着男人那张泾渭分明的脸,忽然恍惚了一下。
难道她活着的意义就是替别人活着?
替段炀活着,替安安活着。
在男人的哭泣声中,安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心里一片苍凉。
某一天,她从睡梦中惊醒,隔壁病床上的老人仍旧躺着,一个小时过去了,老人也没有动一下,就像死了一样。
她的眼球从老人身上转了回来,望着苍白的天花板。
查房的医生走进来,打乱了她的思路,医生轻轻拍了拍身旁的老人,老人才渐渐从睡梦中醒过来,回答了两句话,很快又睡着了。
医生走到安安面前时,摇了摇头:“你的右手保不住了,感染一直控制不了,我们只能给你截肢了!”
安安看着一堆身穿白大褂的实习医生,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她那只长蛆的手上,他们有的面露怜悯的神色,有的捂住了口鼻,有的眼睛里迸射着兴奋。
这当然要比书本上看到的病例图片生动很多,他们兴奋也很正常。
安安已经觉得无所谓了,反正这具身体已经坏到不能在坏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她也该消失了。
截肢后的安安躺在床上,她需要借助呼吸机才能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强行灌入氧气,活得很不真实。
她忽然想起了车祸后顾原对她说的话:“你只是一个失控的试验品,你不是段炀。”
顾原说的没错,她不是段炀,段炀的意识早就和他的身躯一起死了...现在活着的,不过是段炀的试验品。
氧气源源不断的灌入她的呼吸道,呼吸机很有节奏的工作着,她忽然觉得很累,眼皮很重。
闭上眼后,她进入了一片白色的地带。
周围是无限延长的空间,看不到边际,墨临西装革履的坐在纯白的沙发上,正在翻阅一本纯白色的书籍。
安安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她像一团浮在空气中的气体。
墨临合上书,抬眼看着她:“打算离开这里了吗?”
安安:“这里是什么地方?”
墨临:“这里是你的潜意识。”
安安:“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墨临:“我是藏在你潜意识里的种子,你能看见我,证明你现在正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
白色的背景忽然发生了变换,斑马线逐渐从扭曲变为笔直,安安听见两侧传来的汽车喇叭声,她忽然回过神来......
她的双腿还在,此刻正坐在轮椅上。
此时绿灯的倒计时已经跳到了“1”,身侧的轿车司机迫不及待的想从斑马线外冲过来。
难道...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催眠?
为了逃避车祸,安安无助的从轮椅上滚了下来,她不知道墨临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一刻,她下意识的想保住自己的脖子。
然而她听到的只有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那辆轿车并没有冲出斑马线,仍旧老老实实的停在那里。
轮椅也没有被铐上手铐,安安用两只胳膊撑着地面,尝试站起来,左腿已经快好了,右腿还是不能受力。
即使这样,她也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对比之前像植物人一样躺在病床上的她,能从噩梦中醒来已经是一种幸运。
安安从斑马线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马路的另一边走去,但这条路仿佛被无限延长了一样,她感觉自己明明走了很久,却还在斑马线上,白色的条纹不断倒退,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法庭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到,从安安被催眠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半小时了,整个过程中,墨临都在以催眠的形式引导安安进入深度催眠。
但是现在,安安似乎没反应了,墨临连着问了她三个问题,她都没有回答。
“被告是不是睡着了?”
旁听席上有人小声的讨论。
这句话刚落下,被告席上的安安忽然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扫视了一遍四周,眉头皱了起来:“我怎么在这里?”
法庭上一片唏嘘。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被告什么情况?”
安安在陪审团里看见了汪伦的影子,然而汪伦看她的眼神却很陌生,她动了动自己的腿,强烈的痛觉传来。
墨临站在安安身后,笑了一下:“今天是几月几号?”
安安意识到身后的人在问她问题,想了一下:“12月...10号。”
场上又是一阵唏嘘。
“今天明明是12月19号...被告怎么了?”
“继续往下看吧,好像有猫腻!”
安安静静的坐着,并没有过多惊讶:“她们还活着吗?”
墨临:“死了。”
安安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段炀呢?”
墨临:“也死了。”
安安听到这个消息后很平静:“所以,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被告席上?”
“今天要审判的不是你...而是你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墨临走到安安身前,垂着眼睛眉眼含笑的看着她。
“我懂了。”安安说:“我能做什么?”
“我会创造一个场景,让你和另一个人格面对面交流,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供出自己的罪行...”墨临弯下腰,凑近安安的耳朵,低声说:“然后杀了他...”
安安忽然抬眸,眼神有些惊讶,过了一会,她的眸子沉了下去:“我明白了。”
墨临:“现在请你闭上眼睛,我会指引你找到他......”
安安眼前的景物逐渐变得清晰,她站在十字路口的一侧,正在等红绿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