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不关心他是否愿意,他是否喜欢,他是否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只是想让他按照他们想的来,让他走他们设定好的路。
他们怕他脱离了掌控,怕以后他会不管他们。
甚至,他们在发现他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么听话之后,便开始偷窥他的隐私,查看他的私人物品,侵犯他的私人空间,试图找到他的弱点。
靳羽的身世被发现的那天,沈翼和父亲沈方鸣爆发了第一次大的冲突。
沈翼决定去靳家找回小乖那天,又爆发了一次大的冲突。
一次两次这么积累下来,沈方鸣是郁气纠结在心,像装满了气体的气球,随时会发生爆-炸。
于是,在沈翼从靳家回到沈家之后没多久,在他得知全家都要一起移民出国的时候,在他再一次拒绝出国提出想留下来独自呆在国内发展的时候,沈方鸣终于没有忍住怒火。
因此,沈翼此生第一次,在他即将成年的时候,挨了一顿可以称得上是毒打的家法伺候。
沈方鸣大概也是第一次正眼相看这个儿子。
他发现这个儿子骨子里居然也是一个叛逆不服气的人,是个倔强不肯低头的犟种。
因为那天,沈翼没有反抗他的打,而沈方鸣打完了,沈翼也没有改变主意。
看沈翼那副样子,沈方鸣怒气不仅没消反而越来越盛。
最后沈翼被沈方鸣罚在院子里跪了一晚。
那晚,南城下了一场大雨。
沈翼当时也是倔强,死不低头,不肯认错,也不愿改主意。
他挨了打,又跪了半天,加上淋了雨,第二天就直接高烧病倒了。
本以为生病了,能留下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当时的沈方鸣和齐慧是如此的狠心,竟觉得他生病了更好。
因为生病了就意味着不会有精力反抗,就意味着一切只能听从他们的吩咐和安排。
于是,他们就趁着他生病昏迷的那天,直接带着他坐飞机匆忙出了国。
飞机飞了几个小时,体虚气弱的他才睁开了眼睛。
当时的他,眼里看到的也是这么一片黑雾沉沉的夜色。
天空没有太阳,世界里几乎没有光。
他一直认为,那天是自己这辈子最无力的时候。
那让他充分地明白了靳老爷子说的那句“等你能掌控自己人生的时候,再来找我要回你的弟弟吧”的意思。
是啊,这样的他怎么照顾小乖?
他连自己的生活都做不了主,怎么能让小乖过的好?
但只要想着小乖在北城好好活着,小乖在等着他去接回来,他的心里就充满了一种斗志。
正是这种斗志让他挺过了那场重病,让他忍下了来自父母的控制,让他一步步的努力,最后找到了机会脱离掌控,变成了可以掌控自己人生的人。
可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一天,在另一个地方的小乖,在他以为正好好生活着的小乖,却在遭遇着比他还痛苦、比他还煎熬的事。
想到当时他在飞机上远离祖国,小乖一个人奔波在路上,心心念念地找着哥哥,一个人彷徨无助地走在路上,被车撞倒。
这画面仅仅只是在他脑海里冒出一个虚幻的构图,就能让他心神激荡,神魂不稳。
出了车祸的小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该有多疼,该有多无助,该有多害怕!
可是哥哥却不知道,哥哥却没有办法回应他,哥哥没有办法保护他。
哥哥只是个废物,自以为很厉害的废物。
沈翼的脸色越发难看,李叶不得不催着司机快点开去医院。
司机也是完全不敢耽误,一路疾驰。
但到了医院以后,医生检查了一番,最后却表示问题不大。
“就是情绪起伏的太大,神思忧虑,一时气血上涌急血攻心,没什么大的问题,好好补一补养一养,没事,维持好心情就行。”
医生说完,就让他们去休息。
李叶都不太敢相信,还想让医生再看看,就被沈翼叫走了。
李叶只好放弃纠缠,陪着沈翼离开了就诊室。
沈翼也没有去休息,而是直接往靳羽的病房那边走。
半路上,沈翼摸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跟他不是一个时差,很快就接了电话,语气带着点调侃:“哎哟,怎么我们沈大忙人有空给我打国际电话了?你不是说你回国了吗?那国内现在应该晚上啊,这么晚给我打电话什么事啊?”
沈翼的声音很沉,问道:“我记得你们学校的医学专业很厉害,尤其是神经科的,对吧?”
听到他问医学专业,那边原本开玩笑的语气一顿,变得严肃起来:“是啊,怎么了?你又哪里受伤了?这次伤到神经了吗?”
沈翼否认道:“不是我。”
电话那头话音一顿,跟着却像是突然明白过来,声音微微扬了一下:“哦,行吧,那我知道是谁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了?你也是不容易啊!不过,他怎么了?哪方面神经出问题了?”
“具体说不清楚,”沈翼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略过去,说:“……你帮我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治疗味嗅觉神经损伤的吧,问到了告诉我。”
那头也没有继续追问:“行,正好我也快要回国了,到时候问到了,我就带着人来见你。”
那边说完,沈翼说了声好,然后就挂了电话。
李叶安静地打开了病房门,沈翼却没有立马走进去,他突然扭过头,淡声吩咐李叶:“找人盯着沈钰……”
沈翼说到这里又停顿住了。
李叶愣了一下,看着他。
沈翼补充道:“趁没人的时候……”
话没说完,李叶已经明白,不用等沈翼继续,他就点头:“您放心,我会安排好的……至少让他也进一进医院。”
沈翼听完没说什么,只是跟着又补充了一句:“对了,顺便找点人盯一盯我爸妈,看他们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李叶点头说好。
沈翼这下没再说话,轻轻走进了病房。
靳羽喝了一大玻璃杯的白酒,尽管补救措施做得不错,没有造成胃损伤,但酒的后劲实在是太大,他本人的酒量又小,吊了两瓶水也没有丝毫醒过来的迹象。
看样子是要一路睡到第二天了。
沈翼推开门进来时,余淼和沈希都趴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已经睡着了。
两个人的睡姿都不怎么好,四肢乱摆,看着跟亲兄弟似的。
李叶摇了摇头,上前去拿了毛毯给两人盖上,又想去照顾沈翼休息,被沈翼拒绝了:“你先休息吧,不用管我。”
李叶没有办法,自己也找了个位置,躺下来休息。
这一夜折腾的厉害,他也扛不住疲倦,实在是困。
病房里的人都睡了,室内一下子安静无比。
沈翼还没打算睡,他在靳羽的床边轻轻坐下来,目光凝固在靳羽的脸上,仔细又仔细地看了看睡梦中的小乖。
小乖睡觉的样子和从前一点没变。
嘴角微微抿着,露出了点委屈的模样,看起来就好像睡梦里也受了委屈似的。
他轻轻抬手碰了碰小乖的嘴角,然后抓着小乖的手,只觉得心神疲倦,便倚在旁边闭上了眼。
实际上,他没有看错。
靳羽确实是在做梦,而且也确实在梦里受了委屈。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醉的迷迷糊糊地,却一下子梦到了好多年前的事。
好多年前他都已经快要把细节忘记的差不多的事。
他记得有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冷的他这个爱凑热闹的人都不愿意出门,整天缩在家里,连带着沈翼也不出门了。
因为南城没有暖气,屋子里是自家找人装的地暖,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用的久了,那些设备旧了老化了。
屋子里的温度总是偏低,靳羽那时候又很娇气,整天嫌弃家里冷,在屋子里也要套着毛衣,不像之前冬天还可以在屋子里吃雪糕。
沈翼觉得可能是家里的壁炉和保暖措施都出了问题,于是就找人来维修一下。
那天哥哥在和那些维修负责人聊正事,他就去围观工人们施工,看热闹似的,但是工人们怕不小心伤到了他,就劝他去别的地方玩。
但他根本不听,没办法,有一个工人想了想,就指着他们家的一面墙,转移他的注意力,说那边有个门,门里有好东西,你去看看。
靳羽被他说的起了好奇心,就真的过去看看,然后真的发现那里有一扇门,往常这门都是关起来的,而且靳羽一直以为这是一面墙,因为从来没见哥哥开过这门,他就在那里研究那门怎么开。
工人们见他转移了注意力,便放心施工了。
而靳羽却在研究一番之后真的打开了那扇门。
他好奇地钻了进去,然后他就看见了满屋子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瓶子。
里面都装满了各种颜色的饮料,看着就很好喝的样子。
但是有好多,瓶口的木塞根本搞不动,他打不开,一样一样试,最后找到了一瓶他可以用牙齿咬开瓶盖的饮料。
那瓶子里的饮料,味道特别的香甜。
靳羽是很爱吃甜食的,他本来只是好奇想尝尝味,但是被这味道吸引的,顿时就忍不住多喝一点。
虽然这饮料带着一股奇怪的冲人的味道,但是他也不觉得难受,一时贪杯,也没有心数,就不知不觉就把这一小瓶果酒给喝了个干净。
喝完就跟做梦似的,整个人仿佛都飘了起来,意识似乎突然一下子挣脱了肉体的束缚,找到了自由,然后他做了些什么,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沈翼在外面和人聊完了事,等人走了,就找不见靳羽的身影,问遍了家里的佣人,也没人见他出去,便翻找各个角落。
一开始倒也没想起来靳羽会钻进那间酒柜里去,实在是最后翻遍了也没找到,恰好走到了酒柜旁,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
沈翼才想到打开门进去看一眼,这一进去,沈翼心都漏了一跳。
地上噼里啪啦碎了好多酒瓶子,一地上都是酒,味道浓郁的刺鼻,靳羽就躺在地上,泡在酒里,一张小脸通红通红的。
看起来就好像出了什么事。
沈翼吓得赶紧进去把人抱了出来,然后让佣人进去打扫,又打电话叫家庭医生上门,准备给小乖看看。
当时真的把沈翼吓得不轻,最后医生说靳羽只是喝醉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守着靳羽一晚,靳羽才醒。
靳羽睁开眼的时候,酒意还未完全消散,睁着眼睛,对着沈翼笑笑的傻乎乎的,还伸手叫道:“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沈翼无奈地抓住他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温度都很正常,放下心来,问:“怎么了?”
靳羽两个手环过来抱着沈翼的胳膊,讨好地说:“我喝到了好好喝的饮料,就想让哥哥也喝一口,可是我拿不动,一拿它就掉地上了,然后就消失了,拿一瓶掉一瓶,太奇怪了,哥哥,我待会带你去,你自己拿肯定不会掉的……呵呵呵呵……”
靳羽边说边傻乐,沈翼听完这话,可算是知道酒柜里那些碎了的瓶子和满地的酒是怎么回事了。
感情,都是被这小酒鬼给丢地上去的。
他本来想好好教训一顿小乖,可是听到后面知道小乖第一时间要给哥哥分享好喝的饮料,沈翼又是感动又是生气,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但最后,他还是觉得要给靳羽点教训,小小年纪就知道喝酒了,不好。
他看着靳羽这样还醉着,傻乎乎的样子,狠狠地捏了捏他的鼻子,又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
靳羽一下子就变得清醒了,他还从来没有被哥哥这样欺负过,顿时委屈地看着哥哥。
他可怜兮兮地卖惨道:“鼻子好难过,手也好疼。”
“活该!让你喝酒!下次不准再喝了!”沈翼板着脸训他。
可靳羽只觉得委屈,他撅起嘴说:“我就是喜欢喝嘛!我真的觉得好好喝,我也不是故意的,而且,我还想带哥哥一起尝尝呢。”
“哥哥不领情就罢了,还打我……”靳羽控诉起来,眼睛都红了,不依不饶地问道:“……哥哥为什么打我?”
这一番话说的沈翼可冤枉了:“我怎么打你了?”
靳羽举起手,摊开掌心:“刚刚打我掌心了,现在还痛。”
结果不仅不能教训他,沈翼反倒要哄他。
沈翼哭笑不得,看了看他,最后摇头叹了一口气,只好给他的手掌心吹一吹,像哄小宝宝似的,无奈地说:“好 ,都是哥哥的错,给你吹一吹,行吧?”
吹完了又问:“这样,不疼了吧?”
“……”靳羽点点头,破涕为笑。
其实本来也不疼,他只是想耍赖而已。
……
梦到这里的靳羽,忽然心神一动。
手掌心似乎真的被人吹了一口气,带着温温柔柔的感觉,是久别的气息,熟悉又陌生。
靳羽忽然忍不住睁开了眼,他还有点迷糊,但是醉意并没有那么严重了,只是头还有点点痛,身体也有点虚弱。
他睁开眼看了天花板,好一会才确定,有人正握着他的手,而掌心传来的感觉也不是他在做梦。
他微微侧过头,就看见了趴在他病床旁边已经睡着的沈翼。
那张熟悉的脸庞微微侧着,头发有点点凌乱地翘着,光洁的额头朝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