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岩只能表述得更直白一点:“老公。”
贺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问:“结婚了?”
成岩点了点头:“对。”
成岩向江暮平介绍:“贺宣,我以前的师傅。”
江暮平朝贺宣礼节性地点了下头:“江暮平。”
贺宣也颔首致意,吩咐一旁画画的青年:“亮子,倒两杯水。”
那位叫亮子的寸头青年咬着烟,?头也不抬地说:“我干活呢。”
“那你是要让我倒?”贺宣压低了声线,带着些许压迫感。
亮子把烟头摁进烟缸里熄灭,?起身的时候嘴里嘀嘀咕咕的:“典型的官僚主义……”
贺宣回他:“我这顶多是资本主义。”
“是,”青年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毕竟你才是老板,我就一打工人。”
“赵青亮,?我徒弟。”贺宣简短地介绍。
赵青亮朝成岩和江暮平弹了下舌,眼神有些轻浮,又带着些冷冷的痞劲,“你们好。”
房间里忽然传来人的声音,有些颤颤巍巍的:“贺老师,我缓过劲来了,您来一下呗?”
贺宣刚才在给人纹身,纹完那位客人说实在疼得厉害,想先趴一会。
贺宣对成岩说:“我一会过来,你们先坐。”
成岩嗯了声。
“坐一会。”成岩叫江暮平一块坐下,赵青亮端来了两杯水,搁在他们面前。
“谢谢。”
“饮水机就在那,水没了自己续啊,”赵青亮继续回去画画,“别叫我了。”
成岩看了眼江暮平,低声道:“够拽的。”
江暮平笑了笑。
半晌后,贺宣和他的客人一同从屋里走了出来。
“辛苦了,贺老师。”客人拎着自己的外套,“我有个朋友他也想纹身,要约你的话,是不是要等很久?”
贺宣说:“现在约,要排到明年四月。”
“我天,还好我约得早。”客人一脸庆幸,“算了,我回头问问他,愿不愿意等。那贺老师,我先走了啊。”
“嗯。”
贺宣向成岩走去,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赵青亮看了他们一眼,知道俩朋友要叙旧,便起身收拾了一下画具,抱着一堆纸笔走进了里屋。
成岩往赵青亮的方向看了一眼,说:“挺有个性。”
“他画画最烦分心,”贺宣说,“所以刚跟我发脾气呢。”
成岩挑了下眉:“男朋友?”
贺宣喜欢男人,这事成岩十多年前就知道,照贺宣的脾气,能忍受赵青亮这般轻狂的性子,大概率是因为赵青亮身份特殊。
贺宣的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怎么可能。”
“我去以前的那条街看过,没找着工作室,你怎么搬到这里来了?”成岩环顾四周,觉得有些困惑,贺宣的工作室规模不仅没有变大,还变小了。
“出了点事。”
“什么事?”
“坐了几年牢,我不在,店开不下去。”
成岩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贺宣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里面最后一根烟,看了眼气质斯文的江暮平,下意识问了句:“介意抽烟吗?”
“你随意。”江暮平说。
贺宣点燃烟,咬进嘴里吸了一口,看成岩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坐牢了。”
成岩压下心头的震惊,问:“什么罪?”
“故意伤害。”贺宣喷了口烟,“你呢,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还在纹身。”
“技术应该挺好了吧。”
“回头加个微信,互相切磋一下。”
“行。”
成岩不知道贺宣经历了什么变故,但贺宣本人一副不想提的样子,他也没有多问。
江暮平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眼,是他妈的来电。
“阿岩,我接个电话。”江暮平站了起来。
成岩目送江暮平走到门外。
刚刚江暮平在场,有些话贺宣不方便问,这会江暮平出去了,贺宣浅色的眼眸往门外轻轻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
成岩愣了下。
这话问的……好像他以前一直喜欢女人似的。
成岩性向启蒙得比较晚,一直到青年时期才隐隐约约发觉自己喜欢男人。不过他觉得自己应该从来没喜欢过女人,所以不知道贺宣怎么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成岩一时间不说话,贺宣又道:“你以前不是挺讨厌同性恋的么。”
“有吗?”成岩犯迷糊了。
贺宣手指夹着烟,似笑非笑:“你忘了你把我客人打伤的事了?知道我当时赔了多少医药费吗。”
曾经的记忆涌了上来,成岩恍然:“那人性骚扰我,我没弄死他算好的。我后来不是白给你打了一个月的工么,别说得我好像赖你账似的。”
“现在脾气变好了吧,”贺宣朝门口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江暮平挺拔的背影上,说:“不然他不能要你。”
成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又听贺宣说:“你男人看着挺斯文的。”
贺宣这是变着法儿踩一捧一,调侃曾经那个性格暴戾的成岩,成岩气不过,又不由得低笑一声:“你少埋汰我。”
成岩低头端详贺宣胳膊上的纹身图案,问:“这花臂什么时候弄的?”
“不太记得了,刚出狱没两年的时候吧。”
“谁给你纹的?”成岩职业病上身,抓着贺宣的胳膊转过来细细打量反面的图案,“雾面不太均匀。”
花臂不太可能是贺宣自己纹的,但成岩也实在想不到贺宣会让谁在他胳膊上纹纹身。
“亮子。”
成岩有些惊讶:“他?”
“天赋挺高的。”贺宣垂眸看着自己的左臂。
“他真不是你男朋友吗?”成岩再次怀疑。
贺宣充满压迫感的眼神瞥过来:“我脾气不好,喜欢脾气好的,你觉得他能是我对象?”
成岩闭上嘴,继续看贺宣的花臂。
江暮平站在门口,握着手机转过身,瞥见成岩抓着贺宣的胳膊正在欣赏人家那酷得要命的花臂。
“你俩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里传来江母的声音。
江暮平有些走神,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嗯什么呢,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决定好,一会问一下成岩。”
“小岩在干嘛呢?”
“看胳膊呢。”
“啊?”
贺宣的烟抽完了,便朝屋里喊了声:“亮子,拿包烟。”
片刻后,赵青亮拿着一包烟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把烟盒往茶几上一撂,然后又气势汹汹地回了屋。
贺宣拆开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递给成岩。
成岩没接,说“不用”。
“戒了?”
“没。”
今天还想跟江暮平接吻,嘴里有烟味江暮平应该会不喜欢。所以成岩不想抽。
他的烟瘾可能要因为江暮平的吻戒掉了。
江暮平还在门外打电话,成岩起身走过去,走到门外的时候,江暮平正好挂断电话。
“怎么打了这么久。”
江暮平背对着成岩一言不发,成岩戳了戳他的背肌,“嗯?”
“妈打来的。”江暮平仍旧背对着成岩。
成岩看贺宣的花臂看上头了,指尖磨蹭着江暮平的背肌开玩笑道:“多好的一块肉肉,纹个花背肯定很性感。”
成岩本意调戏江教授,谁知江教授不解风情,淡淡道:“花背哪有花臂性感。”
第48章
成岩愣了一会,?江暮平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他差点真的以为他只是在认真地表达自己的看法,认为花臂比花背性感。
不过成岩很快就回味过来了,?嘴角忍不住勾起来,却佯装没有体会到江暮平的意思。
“你觉得花臂好看啊?”成岩问道。
江暮平似乎没有察觉到成岩在伪装迟钝,?但也没有明显表露出自己的醋意,?他转过头来很自然地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都一样,?要看纹得怎么样。”
江暮平嗯了一声,?说:“妈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初三怎么样?”
“行。”
两人转身进屋,?贺宣已经抽完一支烟,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浅色的眼眸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他们。他的五官很有立体感,?嘴唇薄,眼窝深,?尽管肤色白皙,?但气质特别硬汉。他的发色不像瞳色那般浅,?是亚洲人的发色,黑的,理得很短。
贺宣的面相是有些凶的,所以面无表情打量人的时候会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江暮平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一个人的长相,包括这个人搭在扶手上的那条纹满图案的手臂。
贺宣紧抿的嘴唇忽然勾了一下,?嘴角的笑意似有若无,他看着江暮平,?问了句:“你喜欢花臂?”
贺宣的眼神和笑意都显得有些意味不明,江暮平猜他应该有察觉到什么,这话像是在调侃他。
成岩看了眼贺宣,“你听到我们说话了?”
贺宣点了下头:“你先生不是觉得花臂比花背性感吗,?喜欢可以弄一个,我这两天有空。”
成岩没看出来贺宣在调侃江暮平,把他的话当真了,拒绝道:“他不弄,他是老师,弄个花臂回学校直接原地下岗了就。”
江暮平偏头笑了一声。
成岩凑到他耳边,低声笑着:“你笑什么,你真想纹?”
江暮平摇摇头:“下岗工人怎么养得起你。”
成岩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赵青亮从屋里走出来,接着他们话头说道:“是老师的话,换个地方纹不就好了,腿根、裤裆、腰啊胸的,哪儿不能纹。”
说到腿根,江暮平忽然想到了成岩腿根上的那个纹身,他至今还没见过。贺宣也许见过,他是成岩的师傅,说不定成岩在拿自己练手的时候,他还在旁边指导。
赵青亮径直走到前台看了看,问贺宣:“师傅,我之前买的红联呢?你给我扔了?”
“储物间。”
“你放储物间干嘛啊,回头再给弄皱了。”赵青亮说着往储物间走去。
成岩抬起胳膊看了眼腕表,“今天不是年三十儿么,你们还不下班回家过年?”
“不过年。”
成岩一愣。
“一个人没意思。”贺宣又说。
成岩意识到了什么,犹豫了会,问,“……阿姨身体怎么样?”
“走了。”
很平淡的两个字,却像巨石一样压向成岩的胸口。早在成岩认识贺宣之前,贺宣的父亲就去世了,成岩只见过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待成岩很好。
“怎么回事?身体原因?”
贺宣嗯了声。
成岩说:“一个人又不是不能过年,我年年一个人过。”
赵青亮拎着几张红联走了过来,“他就是不能一个人过年,向同学不在,他哪有心情过年啊,一颗老心都飞到北城去了。”
“向同学?谁啊?”
赵青亮笑笑:“这是我师傅隐私,不便透露。”
赵青亮把红联摆在贺宣面前,把提前准备好的笔墨拿了过来,对贺宣说:“之前说好的,写几副春联,现在写吧,写完我贴门口去。”
贺宣的软笔书法说不上多么专业,但是个人风格很强烈。成岩看到江暮平神情专注地看着红联上的字,问他:“你是不是也会写毛笔字?”
江暮平嗯了一声。
贺宣闻言,握着毛笔的手朝江暮平抬了一下,“写两笔?”
江暮平没有推辞,贺宣把没写的红联拿给他,又递给他毛笔。春联的内容都是赵青亮上网找的,他给江暮平也找了一对,把手机搁在他面前。
成岩觉得有些好笑:“都是网上摘的句子,你不如直接买一副现成的。”
“我师傅搞不了原创,只能捡现成的。”
江暮平的软笔书法非常漂亮,从运笔的姿势就能看出是专业的。他许久不写,有些手生,抱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攀比心理,他的心态不怎么稳,写的时候用力过猛。
江暮平自我感觉不太满意,但外行人看不出来个中缺陷。
“漂亮。”赵青亮由衷地夸赞,“到底是人民教师啊。”
时间不早了,成岩和江暮平准备回家。
临走前,贺宣问他们:“在这待多久?”
“初三走。”成岩说。
“今天时间仓促,过两天一块去喝个酒,我请。”
“好。”
离开的时候,贺宣把江暮平写的那幅对联交给了他,“自己写的挂自己家吧。
“我不送了,你们慢走。”
成岩和江暮平往外走,听到赵青亮在后面催促:“师傅,赶紧把咱自己的春联贴了。我来贴,你帮我看着。”
成岩间或回头,看到贺宣拿着春联按在门板上,赵青亮站在他身后,手指着门给他指明合适的位置。贺宣的工作室年味很淡,贴了红色的春联才稍微有了一丝丝改变。
贺宣的背影很高大,但不算孤单,十年过去,他仍然是当年那个漠然的酷哥,只是身边少了很多人,似乎连漠然都找到了对应的理由。
找到停车的地方,江暮平打开驾驶座的门,说:“我开吧。”
“好。”成岩坐进副驾驶座,手里拿着江暮平写的那对春联。
路上,江暮平问:“你师傅是混血吗?”
“对,他爸是俄罗斯人。”成岩的表情没有方才那么轻松,想到贺宣云淡风轻地说自己坐过牢,他沉重的情绪又泛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