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灏骂完,又突然懊恼:“可能是我变了,这样一点也没有魅力,还让人有负担。”
林一张打个哈欠,起身拍了拍郑灏:“弟啊,你有空在这儿想,还不如直接问呢,你俩怎么都这么唧唧歪歪的呢?”
生平第一次被婆婆妈妈和唧唧歪歪两个词评价,郑灏立地支棱起来:
“靠,我明天就去找他!”
林一张作茧自缚,困意全无:“祖宗, 你又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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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的海南正午依然烈日当空,万景靖骑着电动摩托在路上,他晒得心烦,兜里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懒得停下来接听。
可是对方非常执着,一直到了目的地手机还在震动,掏出来一看,果然是催命的。
“怎么了?”万景靖摘下来安全帽,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接听。
郑灏急冲冲地反问:“你在哪呢?”
“我在外面。“
“我是说你在哪儿,什么地址”,郑灏说完,微信发了个照片过来——三亚凤凰机场。
万景靖扶额:“你过来,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郑灏嘿嘿一笑:“我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快给我发个地址,不在家正好,我两手空空去见老爷子也不太合适。”
万景靖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位置,还是打算搪塞过去:“我出门有点事儿,你先找个地方坐会儿,我办完事去找你。”
“那我直接去等你不就完了吗?我待一天明天就要回去了,来回来飞十来个小时呢”,郑灏不满地絮叨。
万景靖说不过他,犹豫一会儿,还是坦白:“我在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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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人多,郑灏怕被认出来,围着门口的椰子树转了半个小时,热得都快吐舌头了,才终于看见要见的人。
闷热出来的满肚子牢骚在看见来人的时候一消而散。
万景靖头发长了,又扎成了个小辫子在脑后,衣服不再是以前那些休闲极简风的几件套,穿了件宽松的花裤衩和灰色无袖背心,身上脸上都晒黑了,肱二头肌依然健在,在太阳底下微微反射出健康的光泽,看起来和背后的医院非常不搭。
他背着个挎包,双手插袋朝郑灏走过来,但郑灏并没有沉溺于美色,张口就审问:
“你去医院干什么了?”
万景靖大大方方地右手朝他晃晃:“复健。”
郑灏有点意外:“你以前也一直在复健吗?”
“断断续续吧,最近时间充裕”
郑灏听完挺高兴,他能坦然跟自己说,还主动去治疗,说明心态还是很积极的。
一高兴就把昨天的问题抛到了脑后,得寸进尺地问:“那你积极治疗,以后还能弹吉他吗?我本来还想送你一把吉他,但是没敢。”
万景靖推电动摩托的手顿了顿,没回答这个问题。
郑灏被太阳烤着,热得脑子都不转了,也没计较对方的回避,喜滋滋地把背包往车筐里一丢。
“我这还第一次坐你的车呢,走吧,带我去海岸边兜风。”
万景靖没动,看着他说:“你没安全帽”。
郑灏:“骑个电动车还要安全帽啊?没那么讲究,走吧,你还能摔了我不成。”
但万景靖显然并不同意,拿起手机问他:“不行,你想去哪,打车过去吧。”
“那你呢?”郑灏问
“我自己骑车”。
郑灏的后背都已经被汗浸透,他一大早起来赶飞机,第二天又要起早赶回去,纯粹是为了一个担心。但奈何飞机落地了对方不让他来,来了又不肯和他骑车,本来就没几个小时的相处时间,一点不见这人的珍惜,反倒像是自己打扰了。
其实都是小事,但积压在一起,被闷热的天气发酵一番,就膨胀到了胸口。
“满大街都是不戴头盔的,就这么一会儿能怎么着啊?你什么意思,看我烦就直说。”
万景靖也不耐烦,皱着眉问他:“你又犯什么病呢?跑来就是跟我闹的?”
“我犯病?我闹?你昨天一通电话莫名其妙,我跑来就为了看你一眼,然后你掉个脸给谁看呢?”
万景靖看着他没说话,把钥匙从电动摩托上拔下来:“那你说,你想怎么着?”
郑灏被怼得一梗,少爷脾气上来,干脆耍无赖,指着那台无辜的小绵羊:
“我今天就要骑它,而且要后座!”
万景靖点点头:“行,那你等着吧”。
说完扒拉开他,又把钥匙插回去,骑上车就走了。
第23章 “未来”男友变成了“现”男友
郑灏看着远去的电动车的背影,在原地愣了足足十秒钟,直挺挺的,和旁边的椰子树一样孤苦无依。
郑灏脾气能有多好,从小被惯着的小少爷,最落魄的时候宁可没钱吃饭也不受气,他对万景靖的好有亏欠和弥补,但也得是他愿意才行,再蹬鼻子上脸就要炸毛了。
于是郑大少爷黑着脸站了一会儿,在心里划了条死线——
20分钟内,万景靖如果不回来,他可就真的走了。
十分钟后。
“哎你去买头盔倒是跟我说一声啊,我真的以为你把我扔了,如果我不在原地等着,你买完回来找不到我可怎么办?”
郑灏如愿坐在了电动摩托车后座,头上顶着万景靖刚刚为他挑选的红色头盔,满意地搂上了前面的腰,大声在人耳边叨叨。
就算对方不搭理他也毫无怨言。
唯一不太符合预期的就是万景靖骑车速度也太慢了,旁边好几个自行车都把他们超了。说好的迎着海风飞驰呢?
“不是,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小心呢?你死活要我戴头盔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带我飙车呢?结果就这个速度?”
到了一处甜品店,郑灏嚷着口渴非要停下来歇会儿,实际上是觉得太没劲了,还不如坐下来聊会儿天。
鬼鬼祟祟找了个靠边儿没人座位,万景靖点了两杯饮料和清补凉,等他发完牢骚,一副随你怎么说但到了我的地盘必须听我的态度:“没人让你来也没人逼你坐”。
郑灏没脾气:“好好好,那一会儿换我载你呗?”
万景靖:“不行”。
甜滋滋的椰奶混着冰沙,郑灏吃下去大半碗,吹着冷气浑身毛孔都舒坦开了,刚刚的烦闷消失不见,重逢的喜悦从胃里充斥漫溢。
他可终于想起来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
“昨天晚上你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万景靖愣了一下:“你是因为这个过来的?”
蹬鼻子上脸是郑灏的天赋,赶紧夸夸其谈:“那可不吗,你突然这么说,跟发好人卡似的。我多忐忑啊,吃不下睡不着的。”
万景靖听完有点无奈,笑着说:“发个屁的好人卡,郑灏,你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什么有恃无恐?”郑灏愣生生地问。
万景靖翻他个白眼:“我真不明白你这个脑子是怎么写的那么多酸歌。”
郑灏好像反应过来了但又好像没有,揪着后俩字问:“哪儿酸了,你是不喜欢这首新歌吗?”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万景靖觉得郑灏是故意装傻,但是没有证据,只能敞开了说:
“你是抱着必胜的信心追我的,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都知道不会是投入无底洞。但我过去三年,却是在慢慢消耗掉希望和自信。
我觉得不公平,特别委屈。你对我再好我都觉得没办法换回来。”
店门开了又关,风铃叮叮当当作响,其他客人和店员的交谈声萦绕耳边。
万景靖突然的吐露心声环节,让郑灏觉得选择这家甜品店真是个错误,这种氛围和此情此景实在违和。
不过他们两个之间似乎一直都这样不合时宜,也一直都这么不顾时宜。
郑灏在桌子底下握住万景靖的右手,像上学时候偷偷恋爱的小情侣一样,躲着周围人的视线,靠近他小声说:“那我以后一直都对你好,弥补你好不好?”
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酸,舔舔嘴唇搜刮一番,又说:“感情这回事哪有公平不公平的,这怎么能计算呢?一吨金子有多重,一吨爱有多重,没法算的。”
这么驴唇不对马嘴的话,万景靖听了既没有冷笑也没有嘲讽,反而还思考了一会儿,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郑灏更肯定他是受了什么刺激了,也顾不了那么多,心疼地捏了捏他的手,发自肺腑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我想让你回北京,但是今天看到你这样子,比以前我认识你的三年都开心轻松,我就觉得,咱们离得远点也没什么,你过得高兴,比一直陪在我身边更重要。
我喜欢你的歌,喜欢你以前做吉他手的状态,念念不忘你跟我说的鼓励……这些都是你,我算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喜欢,什么时候喜欢,可是我知道如果没有了这些,我也一样喜欢你,这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万景靖沉默听着,右手也轻轻用力,捏了一下郑灏的手指。
郑灏抿抿嘴唇,看着他低头时一缕头发垂在额头,积攒好几天的思念好像这一刻才苏醒,把从那天在机场分别,就一直翻来覆去思虑的念头统统说了出来:
“还有就是,我现在也很希望你还能做音乐,但是你不想也没关系,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
你以前的事我很想知道,是因为我想要离你近一点,这样我才知道怎么对你好,知道你什么时候会为了什么不高兴。
但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给我点时间,我学着感受你的情绪,以后少惹你生气,等以后你觉得我靠谱儿了,值得信赖了再说。”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在歌里写得酸溜溜坦荡荡,面对面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意思:
“你让我想明白,我想的就是这些,可是想完以后,又觉得明不明白都不打紧,我就是很确定喜欢你,这是感受,不是逻辑。”
万景靖露出笑来,眼角却有点发红。
郑灏又揪心又慌张,万景靖说的对,他确实没有过投入无底洞的经历,万景靖对他的一切都有迹可循,他的潜意识里一直知道,自己可以拨动对方的心。
但是此刻,把自己所有的心思和砝码摆出来,放在台面上给到这个人去挑选,其实也是一样的惴惴不安。
把一整颗心放在别人手里,再确定也是忐忑的。
万景靖抬头看他,张张嘴没出声音,郑灏着急却也耐心,等着对方的宣判。
他说:“别像哄小女孩一样哄我,别像对其他任何人一样对我,你的那些花言巧语都不要拿出来显摆。”
郑灏老脸都有点发红,搓着手里那双手道:“好啊,好啊,我这不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你当然和别人不一样。”
万景靖又说:“我只是不喜欢……我是害怕。”
“怕什么?”郑灏问。
万景靖缓缓道:“怕让人讨厌。怕你走向另一个极端。”
他顿了顿说:“小时候我爸从来不让我打篮球,因为他觉得会伤手指。放了学就要去学琴。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郑灏想了想:“可能就会逃课去了吧,不知道,我小时候哪有人管我这个。”
他小时候是放养的,家人不允许做的事情很少,他会在乎会害怕的事情更少,根本没有过“不敢”这两个字。
万景靖笑了笑说:“我就一直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如果我做了超出他们接受范围事情,我爸不会打我骂我,只会表现出非常强烈的失望。
他从来没把我当过小孩,很小时候就是,他和他的研究生们聊什么,就和我聊什么,好像我本来就应该是那个年龄段的心智,如果我和同龄人一样,一样幼稚、不听话、叛逆,就已经是彻底失败了。”
郑灏有点匪夷所思,他问:“那你,就,一直很听话吗?”
万景靖笑着说:“我跟我爸说,学校放学之后会有一个小时自习的时间,然后我就趁着前半个小时去玩,后半个小时回教室写作业,等他来接我的时候,就看不出来了。”
郑灏:“高啊。”
万景靖笑着摇摇头:“我爸说我都是表面听话,背后憋着主意,但是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一面非常想要获得他的认可,一面又控制不住想要反抗的冲动。
后来还做了很多其他的,企图破坏他的权威。”
他又收了笑容,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但是都很事与愿违……”
郑灏这时才明白,万景靖说的另一个极端是什么意思了——这个人,对他不好他委屈,对他太好,他又会害怕。
郑灏碰碰万景靖的膝盖说:“但是我们情况不一样啊,关系也不一样,而且,我不是想让你认可,是真的想让你高兴。”
“不是在于你,而是我”,万景靖又说:“我以为我和我爸不一样,我觉得我一定不会和他一样。 但是那天突然觉得,其实我还是变成了他。
让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猜测我想什么,让在乎我的人为了我的喜怒而提心吊胆。”
郑灏心里依然觉得是不一样的,但并没有找到反驳的头绪,只能小声宽慰:“哪儿有那么严重,我没有提心吊胆,我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这就是,另一种不公平了。”
“所以万哥,你其实是突然良心发现,终于知道我其实挺迁就你的对吧?你是这个意思吗?”郑灏怕他继续钻牛角尖,换个方式嬉笑着问。
这么一说,万景靖终于翻了他第一个白眼,随即又点头承认:“我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你也会厌烦的。”
“我会,我本来也会”,郑灏回道:
“刚刚你非要让我戴安全帽的时候,我就烦了。”
看着万景靖又垮起脸,陷入一副深深自省的模样,他又哼唧两声:
“哎呀,哪有人不会烦的,可是后来你买了新的帽子回来,我就又好啦,
万景靖,万景靖你看看我。”
对面的人抬起头来,郑灏才接着道:“亲兄弟明算帐,那是因为他们要分家。
可是我是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愿意欠你一点,也愿意让你觉得你对我有亏欠,这样才能一直有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