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慢吞吞爬上陶嘉的膝盖,找了个位置窝好。
“他们很忙,对我也很好。”顾俞似乎在认真回忆,语气很轻:“可能太忙了,自己的身体也没顾上,两个人都生了病。”
病痛永远突如其来,陶嘉想象不出来那时候的顾俞会有多难过。
他只能伸出手,握住顾俞的指尖,以简单的接触来传达安抚。
“我妈妈先去世,”顾俞说,“过了两天,医院也宣布了爸爸的死亡,在我生日前一天。”
明天是顾俞的生日,陶嘉知道他从来不过生日的原因。
“没什么特殊的理由,”顾俞拨弄了一下石头的脑袋,道,“天意如此。”
陶嘉动了动,往顾俞那边挨过去,并且紧紧抱住他的腰:“你还有我,哥哥。”
顾俞微微低下头,能望进他澄澈如雾后松林的眼睛里,里面装着满满一个自己。
“土土,你生病了,我也很担心。”他抬手理了理小恋人歪扭的围巾,又说:“不过我会把你治好。”
陶嘉当着石头的面立誓:“我会努力吃药的,如果不吃,就让石头在我衣服上拉臭臭。”
石头:“?”
顾俞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才准备离开。顺着台阶向下走的时候,又撞见一个捧花的外送员,把花放在顾俞父母的墓碑前。
“咦,”陶嘉叫住那个人,好奇道,“是谁让你送花过来呀?”
外送员:“啊……是位姓唐的女士。往年也送的,今年我有事要提前下班,于是来的早了一点。”
“是妈妈。”陶嘉看向顾俞,小声问:“你要打电话谢谢她吗?”
“不用,”顾俞心知有些东西不需要太过挑明,他对外送员道了谢,牵着陶嘉往下走,“她应该更希望我照顾好你。”
*
在回到公寓之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听说小区里最近频繁有外人出入,甚至还有居民投诉不明人士徘徊在住宅楼外,看起来很危险,因此小区加强了对出入人员的身份检查。
陶嘉的身份证不知道塞在哪个角落,车被拦下的时候手忙脚乱地翻找,好在顾俞记性不错,从被陶嘉忽略的水杯底下找出了证件。
但这么一耽搁,等保安检查完准备放行的时候,陶嘉突然小声叫了一句:“石头不见了!”
保安莫名其妙,皱眉道:“赶紧开走,别在这挡着啊,后面还有人呢。”
陶嘉的目光在仪表台和座椅旁巡视一圈,最后停留在开到最底的车窗上。
石头四肢灵活,一直很能攀爬,曾经的丰功伟绩是差点从阳台垂直的栏杆爬到顶上。有没有可能,在刚刚保安绕过来催陶嘉拿身份证的时候,石头从这个落下的车窗上爬出去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陶嘉抿唇,不顾保安的抱怨,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就低头在旁边找了起来。
“对不起,刘叔叔。”陶嘉低着头说:“我的乌龟好像掉下来了,我把它捉回去就走。”
不然待会车一开动,如果石头正巧趴在轮子底下……
保安听了,却忽而更暴躁起来,怒道:“有毛病吧?后边这么多人等着,你找一只乌龟?还有我姓陈,你乱喊什么?”
陶嘉一心找石头,甚至还半跪在地上往车底看,完全没注意保安在骂什么。
驾驶座的顾俞轻轻蹙了一下眉,伸手从车上拿了包烟,推门下车,递给保安一支,语气冷静:“抱歉,弟弟不太懂事,我们找到乌龟很快就走。”
保安原本还心存不满,瞥见顾俞手里烟的牌子,要出口的话突然咽了下去,有些别扭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快点。”
顾俞又往后看去,其实后边只跟了两辆车,并没有保安口中的“很多人”。
顾俞过去礼貌地与他们道了歉,递了烟,回到车旁的时候就听见陶嘉高兴道:“找到了!”
石头其实就趴在旁边的草丛边,距离车不到半米,因为周遭的吵闹,它整只龟缩进了壳里,一动不动,直到陶嘉抓住它才小心翼翼探出脑袋。
顾俞把车开进停车场,陶嘉下车时还在小声嘀咕:“刘叔叔好奇怪,他以前完全不这么凶的,我还给过他苹果。”
顾俞帮陶嘉拍了拍膝盖上的脏印子,过了好几秒,他才低声应道:“嗯,下次我们不给他苹果吃。”
石头老老实实待在陶嘉口袋里,仿佛知道自己闯了祸,连脑袋也不敢伸出来了。
到家后,陶嘉往房间里放行李,而顾俞去阳台打了个电话。
接通的一瞬间,响起吕向霜沙哑而带着磁性的声音:“Hey, honey…”
“……”顾俞:“你喝酒了?”
大洋彼岸的吕向霜吓了一跳,马上清醒过来,清了清嗓子,试图把自己认错人的事情掩过去:“没喝酒,顾俞,现在是凌晨三点,有什么……”
“急事,”顾俞说,“和土土有关。”
吕向霜从床上翻身坐起,抓了两把头发:“怎么?”
顾俞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吕向霜听着,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你是说,陶嘉把你们小区的保安认成三个多月前就已经离职的那个?并且自己还完全没有意识到?”
顾俞:“对。”
两个人自从在一起后便搬进小公寓里,叫刘叔的保安离职的时候陶嘉还伤心了一天,而那是快要四个月前的事情。
吕向霜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记忆混乱是脑病的症状,最近多观察一下,最好去医院检查吧……不过顾俞,”
“我建议你做好心理准备,”他道,“我怕陶嘉哪一天……可能会忘记你。”
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
“不会,”顾俞低声说,“土土向我承诺过的。”
第15章 2月6日 哥哥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
【2月5日太阳很温暖】
【还好杂货店老板压着点把我买的东西送到了,不然我一定要去他面前发脾气】
昨天是顾俞的生日,陶嘉起床看见这条记录的时候,很是好奇自己买了什么东西。
时间还早,家里静悄悄的,顾俞也许出门买早餐去了。陶嘉穿好衣服去了浴室,刷牙时发现自己左边耳垂上有一个淡淡的牙印。
“……”他不明所以,摸摸那个印子,有点奇怪。
两个人没上床的时候,顾俞是很少会在他身上留痕迹的,因为陶嘉太容易害羞,连唇被亲肿了都纠结着不愿意出门。
陶嘉叼着牙刷,在浴室里走了两圈,敏感的地方没有任何不适,就是腰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酸,膝盖也隐隐作疼。
陶嘉:“。”
刷完牙,陶嘉想出去找一找自己昨天送给顾俞的礼物,然而还没等他踏出浴室,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扑水动静。
陶嘉顺着声音找过去,推开浴缸前面的磨砂玻璃,一眼瞥见一只圆乎乎的乌龟。
浴缸里放了一半的水,石头正在其中扑腾,努力要爬上水面上飘着的一个巴掌大的玩具帆船。船体是幼稚的暖橙色,漂亮是漂亮,就是船头立着的会喷水的花洒有点莫名其妙。
石头费了一番功夫,总算倒头栽进了船里,玩具船立即响起一阵叮铃叮铃的提示音,石头兴致勃勃地在里面伸长脖子转圈,也不知道在浴缸里玩了多久。
陶嘉:“……”
无语,自己怎么会买这种东西。
这时客厅外的家门有钥匙转动的声响,陶嘉一把抓起玩得不亦乐乎的石头,将它丢到洗手盆里,又清空浴缸里的水,试图把那幼稚的玩具船藏起来。
顾俞却已经走到了浴室门口,他推开门,看着里面慌乱的陶嘉,问:“土土,怎么了?”
陶嘉尴尬地把船往自己身后藏,又突然想起顾俞昨天肯定见过了这个礼物,不由得沮丧道:“对不起哥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买了这只船。”
顾俞走过来,靠近时能嗅到他毛衣上带着泥土芬芳的青菜味,陶嘉于是猜测他刚才去菜市场买菜,并且还买了咬起来很脆的小白菜,因为自己喜欢吃。
“我和石头都很喜欢这个礼物,”顾俞拿过陶嘉手里的玩具船,嗓音很轻地哄,“而且,你昨天已经道过歉了。”
陶嘉抬起眼来,眸子里带着刚睡醒的雾气:“是吗?”
顾俞无端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他的小恋人黏上来,小声道:“哥哥,我买错礼物了,你罚我吧。”
顾俞不过生日,但每年陶嘉都会在这一天给他寄个礼物,有时候是和陶嘉一样任性难养活的小盆栽,有时候是早上发出古怪叫声的猎奇闹铃,但像今年的玩具船倒是头一遭。
不过石头很喜欢这个玩具。
“今天约了医院的检查,”顾俞牵陶嘉出了房间,语气很寻常,“吃完早餐一起去。”
陶嘉乖乖点头,他根本记不住什么时间要去医院,因此也察觉不到这次的常规检查提前了三四天。
“我们要见那个欺负石头的医生吗?”陶嘉在车上的时候开口问了一句,又低下头去翻日记,片刻后道:“姓吕的医生。”
顾俞握着方向盘的手攥紧又松开,回答了陶嘉的问题:“他还没有回国,这次是别的医生。”
陶嘉放心了。
在等红灯的时候,顾俞抽空给吕向霜发了一条消息:“你当着土土的面欺负过那只乌龟?”
吕向霜似乎正在玩手机,秒回:“……谁没事要去欺负乌龟,你家小男友别仗着生病给我乱泼脏水啊。”
顾俞扫了一眼消息,长按将对话框删除,手机锁屏放在旁边。
*
陶嘉在拿着体检单等待检查报告的时候,旁边的椅子忽然坐下了一个男生。
“你的病还没好吗?”男生关切地问:“之前看你出院了,怎么现在又来检查。”
陶嘉愣了愣,盯着男生五官帅气的脸几秒,蹙起眉,琥珀眸里一片茫然。
他下意识去寻找顾俞的身影,却想起方才自己喊口渴,顾俞下楼去给自己买饮料了,不由得有些不安。
“对不起,”陶嘉小声说,“我不认识你。”
男生仿佛很惊讶,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我叫庄霖,是你的同学……陶嘉,你是不是失忆了?”
陶嘉抓紧自己手里的体检单,回答:“没有,我只是记性不好,还脸盲。”
庄霖关心的神情中多了几分试探和思索。
陶嘉到底生了什么病,不管是他的同班同学或是老师都不清楚,庄霖也只能根据一些零零碎碎的线索,推测应该是和记忆有关。
“好吧,”庄霖耸耸肩,没有在意陶嘉的防备,继续道,“明天就开学了,到时候一起吃个饭啊。”
陶嘉看看他,目光不解:“可是我不认识你。”
庄霖:“……”
他的笑容僵硬了两分,过了一会儿恢复正常,又说:“你肯定认识我,我和你一个剧组的。”
“你报名了这学期的新年话剧表演团,”庄霖漫不经心地提醒,“我和你一个表演组的,这个总记得吧?”
陶嘉认真回忆了半晌,终于记起这码事。
他去年确实报名了学院的新年话剧表演,在下学期开学后不久,就有一个大型的话剧要表演。
“但是我没有去排练,”陶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马上开学了,应该不能去表演了。”
“不会,”庄霖却说,“开学后还要一点时间才能正式上台呢,到时候你过来和我们一起排练,演个配角绰绰有余。”
陶嘉有一点点心动。
参加话剧表演不仅可以拿奖,还可以加综测学分,最重要的是他最近因为生病闲得太无聊了,很想要融入同学们热闹的集体活动里。
但……
“我背台词很慢的,”陶嘉歪了歪头,聪明地找了个借口,隐瞒自己得了健忘症的事实,“开学后再去话剧团,效果肯定不好。”
庄霖笑了:“有很多全程一句话的配角都没决定,到时候你过来挑一个吧。”
陶嘉刚要说话,余光瞥见走廊上往这边走来的人影,立即跳起来朝他跑过去:“哥哥。”
坐在椅子上的庄霖被扔下,片刻后,他缓缓收了笑意。
顾俞一手提着杯奶茶,另一手轻抱住奔向他的陶嘉,微垂下眼,忽然说:“土土,你今天没穿打底的针织衫。”
“……”陶嘉没料到他伸手一搂就能知道自己偷偷把那件针织衫丢在卧室里了,试图蒙混过关:“没有,我穿好了才出门的。”
顾俞看了看怀里的小男友,陶嘉把短羽绒外套穿得好好的,围巾正巧把他洁白的脖颈全部遮住,连带着底下穿了几件也瞧不见。
“今天降温,”顾俞语气里带上一点无可奈何,“现在不冷吗?”
陶嘉其实被冻得肚子都发寒,但为了逃避那件把整个人束缚住的针织衫,还是嘴硬道:“很快回去就不冷了。”
顾俞思索了一下,将自己的长外衣脱下来,披在陶嘉身上,自己只穿件高领毛衣。
陶嘉用手指捏捏他的毛衣,马上后悔了:“哥哥,你这样太冷了,把外套穿回去吧,我下次肯定穿好衣服再出门。”
顾俞按住陶嘉想要动作的手,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长椅,问:“土土,这是你的同学?”
陶嘉这才记起同学的存在,而庄霖已经站在几米外看了他和顾俞的互动很久。
庄霖走过来,伸出右手,脸上礼貌的笑容无懈可击:“你好,我是陶嘉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