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皱眉摇头,疑惑嘀咕:“这么年轻,也和我这种老头一样得健忘症,真是奇怪……不过能好就没事,钱不能省,该做的检查做了,该吃的药要哄他吃。”
爷爷也知道陶嘉一向不喜欢吃药,想来顾俞暗地里应该是费了不少功夫。
顾俞洗干净手,从旁边取了双筷子,把芭蕉叶上的糯米粄一个个翻身,闻言抬眼:“好。”
爷爷犹豫了一会儿,又试探性问:“土土父母那边……你有没有说过?”
顾俞动作一顿,语气依然极稳:“伯父伯母还在国外,听说最近在跟进项目,联系不上,暂时没有告知他们这件事。”
“等能联系了,要打个电话。”爷爷往灶火里塞了两根木头,一边说:“毕竟是土土的父母。如果他们反应激烈,你也不要着急……”
旁边洗青菜的奶奶突然捅了他一胳膊,瞪了一眼,开始打圆场:“小顾是会急的人吗?人生病谁也预料不到,土土都和小顾在一起多久了,还能怎么地?”
顾俞没吭声,他今天穿着一件正红色的毛衣,是之前陶嘉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愈发显得身长肤白,就是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脸色不够红润。
爷爷咳了一声,说:“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土土的父母太疼他了,现在土土生病,小顾你肯定会担点压力……如果他们话说得太过分,也别忍着,怼回去就得了,有我老头子给你当靠背。”
奶奶接话,絮絮叨叨:“就是,小顾对土土有多好,咱们都能看见。”
“没事,”顾俞终于开了口,情绪似乎没受什么影响,“他们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陶嘉的父母确实没有对他说过太重的话,甚至连指责都没有。
在一起之后,陶嘉在自己父母跟前和老母鸡护崽一样护着顾俞,不容许他们说半点顾俞的不好。因此顾俞曾听过的最难听的话语,不过是陶嘉的妈妈红着眼圈,低声说:
“如果当年……没认你为资助对象就好了,这样土土不会碰上你……”
顾俞垂下手,盯着筷子上粘的糯米。
门外响起脚步声,是陶嘉喂完鸡鸭们回来了,爷爷奶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闭上了嘴,不再谈论令人烦恼的事情。
陶嘉欢快地走进来,两只手藏在身后,站定在厨房门口,对里面的几个人眨眨眼:“你们猜我在小黑窝里发现了什么?”
顾俞在看见进来的人身影的一瞬间,稍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眼神也转为柔和。
在鸡窝里还能发现什么,顾俞没戳穿陶嘉拙劣的谜题,顺着问:“是什么?”
“小黑生了个很——大的鸡蛋!”陶嘉把手伸出来,掌心里果然躺着一个大得异乎寻常的鸡蛋,他得意道:“肯定是双黄蛋!”
顾俞接过那只大鸡蛋,蛋壳上还带着陶嘉的体温,暖暖的。
“明早给你做早餐。”顾俞说。
有陶嘉在的地方永远气氛轻松,顾俞甚至短暂地忘却了方才沉重的话题,专心致志给自己的小恋人装盘酿粄。
端上桌后,陶嘉挨个拿干净筷子戳了戳,挑了两个馅儿包得最足的,分别夹给爷爷和奶奶,再认真比较一番,夹个最大的给顾俞,最后自己挑了有最喜欢吃的馅的酿粄。
公平分配,皆大欢喜。
晚上陶嘉早早洗好了澡,守在卧室电脑前看跨年晚会,顾俞坐在一旁用平板浏览资料,时不时动手回复邮件。
跨年晚会这种东西,其实就是图个热闹,陶嘉倒不觉得多有趣,他打起精神看了半个多小时,在某位小鲜肉假唱的时候成功开始犯困。
这时,手机轻轻一震,显示有新消息。
陶嘉顺手打开看了看,是一位叫庄霖的男生发来问候:
[在哪里跨年?看晚会吗?]
陶嘉从旁边摸来日记本,翻了几页,发现这个叫庄霖的同学是在考场上认识自己的,并且还邀请自己和他一起作弊。
庄霖不是个好学生。陶嘉得出结论。
于是他把对话框删除,不理会这人了。
索性庄霖并没有继续发消息纠缠,这个小插曲很快掠过去,轻描淡写到陶嘉甚至懒得写进日记里,他耐着性子看了会晚会,又去蹭旁边的顾俞。
顾俞穿着自己送的红毛衣,蹭起来软软的,还暖和。
陶嘉从他的手臂下方钻进去,再从身前钻出来,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赖在顾俞怀里不动了。
顾俞一手握住平板,一边抬臂将陶嘉抱起来一点,让他能够把头埋在自己肩上,一边轻声问:“是不是困了?”
“不困,”陶嘉眼皮直往下耷拉,还坚强道,“我要陪你跨年。”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新年。
陶嘉往下瞄了一眼,瞥见顾俞平板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颇感头疼,小心翼翼问:“哥哥,你最近都不用上班了吗?”
顾俞的公司刚起步,在陶嘉的印象中,这段时期是公司最为忙碌关键的时候,以致于生病前不久,除了中午吃饭和晚上回家睡觉,顾俞都很少有时间和陶嘉出来约会见面。
陶嘉有点担心,自己的病影响到哥哥工作了吗?
“在家也能上班,”顾俞仿佛看出他的担忧,捻了捻陶嘉卡在脖颈处的发丝,“你看,我现在就在处理工作。”
陶嘉安静地呆在他的怀里,等顾俞处理完邮件,发现抱着的人已经陷入半梦游状态了。
“土土,”顾俞亲亲他的鼻尖,低声把人叫醒,“去房间里睡觉。”
陶嘉迷糊睁开眼,习惯性去搂顾俞的脖子,撒娇:“我要在你这睡。”
其实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好歹在长辈家里,爷爷给他们准备了两间房,顾俞也不方便提出异议。
“那睡吧。”顾俞伸手把陶嘉的外套脱了,又转身想去把电脑上的跨年晚会关掉。
“……哥哥,”陶嘉在这时小声唤他,“晚安吻。”
顾俞回过头,一手撑在枕边,注视了陶嘉几秒,俯下.身。
亲吻缠绵如同散发着甜甜的气息,陶嘉也许是睡得懵,竟然难得没有害羞,主动抱住顾俞,轻颤着用舌尖去碰对方的唇。
一分钟后,顾俞撑起身体,呼吸微微凌乱。
陶嘉琥珀色的眸子里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语气天真:“哥哥,你硬了。”
顾俞:“……”
*
其实自从陶嘉生病以来,两个人也有半个多月没有进行友好和谐的床上交流了,人体自然的生理反应不容压制,顾俞用指腹抚过陶嘉通红的耳根,片刻后低声道:“没有买小雨衣。”
带陶嘉来老家是应邀请来散心的,前段时间因为陶嘉的病情加重,顾俞压根没能思考到这方面的需求。
陶嘉听懂了,他咬住下唇考虑半天,勉勉强强道:“那你不要弄进去就好了。”
不然会肚子疼。
刚在一起的时候,陶嘉就吃过这个亏,因为没有准备任何措施,而导致他捂着肚子发了整整一天的低烧,还被气哭了。
电脑上放着的跨年晚会氛围热闹,在主持人的祝福语中,顾俞顿了顿,再次吻住了身下的人。
陶嘉被亲得发出细微哼声,顾俞的手扶在他腰间,正要探进棉质睡衣里,桌面上顾俞的手机突然一震,随即响起超大的视频通话申请声,在静谧的房间里尤为刺耳。
顾俞:“……”
陶嘉:“……”
顾俞起身,给陶嘉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去桌上拿响个不停的手机。
来视频人:吕向霜。
“新年快乐啊,”视频一被接通,就能看见吕向霜坐在自家房间里,穿着舒适的灰色针织衫,热络地打招呼,“听说咱们的土土最近身体好转了?”
“……”顾俞的目光看起来难得不太和善:“现在是晚上十二点。”
吕向霜无知无觉:“我看你十分钟前还回了我消息,寻思着你没睡……这不是给你们送跨年祝福来了?”
陶嘉从床上爬起来,头发凌乱睡衣不整,瞪了视频那头的吕向霜一眼。
吕向霜:“……”
他悟了,讪讪开口:“抱歉,打扰了,要不我这就挂了,你们继续?”
“不用,”顾俞的气息平缓下来,安抚了一下不高兴的陶嘉,语气仍淡淡的,“你有什么急事。”
吕向霜收起那副不正经的模样,一手点了两下鼠标,说:“你的小男友现在情况怎样?”
顾俞叙述了一下陶嘉有所好转的病情。
“那看来对症治疗的药物是有用的,”吕向霜沉思半晌,“但我还是建议带他回来做个详细检查,看看哪些地方有所缓解……”
顾俞和他商定完几天后的检查项目,吕向霜为表歉意,又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捧出了个黑乎乎的东西,说:“这是你们寄养在我家的乌龟,我这些天把它喂得白白胖胖的。”
陶嘉用挑剔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这只“白白胖胖”的乌龟,问顾俞:“我们什么时候养了乌龟?”
竟然还把它托付给这位一看就不靠谱的医生。
顾俞:“它叫石头,之前还咬了你一口。”
“那它肯定不是一只好乌龟。”陶嘉说。
石头若有所感,拉长脖子,在摄像头面前探头探脑,用闭着的嘴轻轻碰了碰手机界面,以示不满。
虽然话说得嫌弃,但陶嘉还是凑近视频,仔细打量了一下石头的样貌,模模糊糊中,竟然真的隐约有一种熟悉感。
和石头打完招呼后,吕向霜也自动自觉地关闭视频,临别前还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一眼两人,对顾俞道:“别说我没提醒你,过两天陶嘉做身体检查,你可不要太明目张胆地留痕迹。”
顾俞:“。”
陶嘉的耳尖倏然就红透了。
关上手机视频和电脑上的晚会,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陶嘉瞥了瞥时间,已经错过了零点,只好小声开口:“哥哥,新年快乐。”
顾俞将毛衣脱下,牵住陶嘉伸过来的手,手指细而纤长,摸上去有点凉:“土土也新年快乐。”
陶嘉凑过去亲他,红而润泽的唇带着滚烫热度,迷迷糊糊道:“哥哥,关灯吧。”
他还是不习惯开着灯做,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就羞耻得全身都快要烧起来。
顾俞一手揽住怀里的人,正要用另一只手去摸索墙上的开关,忽然蹙了一下眉,停住动作。
“土土……”顾俞的手稍微掀开陶嘉的睡衣,碰了一下那曲线优美的背脊,嗓音骤沉:“土土?”
陶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双颊泛起的红晕不是因为亲吻和害羞,而是发烧了。
第9章 1月2日 有水鬼
【1月1日小雪】
【回到医院了,要好好配合做检查,远离吕医生和他的乌龟】
【23点47分记录:不要在洗澡的时候闭上眼睛!】
这里是医院的单间,空间有限却整洁安静,窗外探出几根光秃秃的树枝,上面沾着丁点白雪。
昨天下的雪,今天停了。
陶嘉自从吃完早餐后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看向窗外的景色,不说话也没有别的反应,护士进来收拾好针水,有些担忧地看了床上的人一眼。
陶嘉的长相天生温软讨喜,护士瞧着心疼,关上病房门,立即朝另一边走去,告诉诊台边的吕向霜:“吕医生,十号房的病人情绪似乎不太好。”
吕向霜正低头写东西,闻言抬起眼,目光在薄薄镜片后思索良久,开口说:“好,我等会过去看看。”
护士难得见吕医生这么严肃的模样,一时有点不习惯。
陶嘉听见病房门响,稍微转过头辨认了一下来人,又不怎么感兴趣地回去看外边的树枝。
吕向霜走进来,摘下金丝眼镜夹在领口,语气轻松道:“咱们的土土在看什么?护士说你看了快一个小时了。”
陶嘉:“我在等哥哥回来。”
他指指自己手里的日记本,上面写着几时几分,顾俞出门为他购置生活用品去了。
吕向霜瞄了那本子一眼,发现陶嘉记的东西越来越事无巨细,精确到分钟,今天才过了个早上,纸页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句,大部分是没什么意义的废话,但陶嘉还是记上了。
吕向霜索性拖过把椅子坐在病床边,双手交叉在膝盖上,斟酌了一下语言,出声说:“土土也不要难过,昨天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病情在初期治疗时反复发作是很常见的……”
陶嘉这下有了反应,他奇怪地瞥了吕向霜一眼。
“我没有难过,”陶嘉说,“只是担心哥哥还没有回来,医院楼下的便利店离这里只有十分钟步行路程,哥哥离开一小时了,发的消息也没有回。”
吕向霜顿时语塞,他觉得自己似乎大大低估了陶嘉的智商。
因为陶嘉时常表现出的天真不懂事,他下意识把面前的人当成需要耐心哄着的小孩,但此时看见陶嘉澄澈坦荡的眼眸,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我去找找他,”吕向霜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土土在这等着,有什么事就摇铃叫护士。”
吕向霜离开后,陶嘉挪动了一下被子,刚想下床,忽然发现脚边有个什么圆圆的东西在爬。
陶嘉:“……”
他看着这只脖子老长的乌龟。
昨天日记本上第一条劝告,远离吕医生和他的乌龟。
而现在吕向霜不仅进出他的病房如入无人之境,还留下了这只一样不像个好东西的乌龟,听护士姐姐都叫它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