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现在不比当年,同性结婚在法律上已明文允许,世人的接受度也高了不少。所以,老爷子们一拍大腿,还是决定让当初的承诺兑现。
不过,出于一些原因,贺秋渡从未有机会得见这位强塞给自己的“未婚妻”。
他也不想见。
只要不是摇摇,多看一眼都浪费。
见过摇摇那样的女孩子,再没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秋哥……”李兆犹豫着开了口,“你不会在怀疑AZURE就是你惦记了十二年的初恋吧?”
“怎么可能。”贺秋渡顿了顿,“有点相似而已。”
比如吃焦糖布丁的方式。
又比如,她也曾梦想着能写出很多好听的歌曲。
李兆抓抓头发,“你还记得那女孩有什么特征吗?”
几乎是无意识地,贺秋渡立刻就回忆起了那双眼。
*
贺裕辞是豪爽硬气的性格,并不溺爱唯一的宝贝孙子。而贺尧和方荷芝两口子一直很恩爱,满世界飞来飞去地浪,对儿子一任放养。结果,那年暑假,贺裕辞大手一挥,直接把他丢去了一个偏远山村,美其名曰锻炼。
在家时,他的所有时间被各种课程安排得很满,现在有了闲暇,反而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
实在没事,他会像小王子巡视领地一样在田埂上溜达。村民们问他住哪儿,他说村长家那间空房。村民略惊,说那不是离祠堂很近吗?还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悄声道祠堂年代久远,难免生出点不干净的东西,兴妖作怪的。
“我看见过,不是妖怪,是仙女啦。”一个小男孩大声反驳,又被婶子迅速唬走。
事实证明,那男孩的话是对的。
祠堂里真的供奉了一位美丽的小神仙。
小神仙生了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瞳仁黑亮,像小动物一样纯洁无垢。睫毛小扇子似地扑撒开来,眼梢有几根上翘的睫毛特别长,哭的时候能挑起小泪珠子;若低低垂落,又能显出很深的双眼皮折痕,里面藏着一颗小小的痣。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无论撒什么谎,都有种无条件信服的力量。
*
“嗨,那就更不可能是AZURE了。”李兆自信满满,“你是不知道他的度数有多深,那眼镜好家伙,堪比漫画里一圈圈的夸张效果。我估计一摘下来,就是大雄那种33眼。”
贺秋渡淡声道:“他近视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兆再次闭麦。
“嗡嗡。”
手机振动起来。
贺秋渡掠了眼来电显示,不接。
手机继续响,仿佛跟他较着劲儿似地。
李兆:“总归是你亲妈。”
贺秋渡按下接听,才简短应了几句,神色就明显不豫起来。
李兆迫不及待问:“怎么回事?”
贺秋渡站起身,长腿一迈径自离开,远远抛下一句:
“催我订婚。”
*
裕园路一带是川源市公认的上只角,曾经名人云集,大都是有历史文化价值的保护建筑。
那边的外墙是没有门的,仰起脖子,只能看见一片葳蕤茂盛的梧桐树影。沿着围墙转进去,深巷子走到头,眼前才会豁然开朗。
贺家的老洋房就坐落树木参天的庭院里,一眼望去,宛如一座华丽的小城堡。
推开会客厅的雕花大门,贺秋渡心道果不其然,除了贺家人,林老爷子、林远枫和秦璇夫妇,甚至他们刚满十岁的女儿林萤都在。
真是够兴师动众的。
人到齐了,两位老爷子开始发表重要讲话,末了再次重申:
“日子已经给你们选好,到时候直接人来,把订婚仪式办了。”
“不好意思,”贺秋渡扯扯嘴角,“迄今为止,我好像一次都没见过我那位未婚妻啊。他呢?什么想法?”
贺裕辞沉声道:“然然很乖的,没有意见。”
林鸿点头。
贺秋渡望向林远枫和秦璇,林远枫静静开口:“然然说,一切交由我们做主就好。”旁边的秦璇神色一紧,似有话想说,但终究忍住了。
贺秋渡简直要笑出声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任凭别人随意摆弄,就连跟素未谋面的男人订婚都能坦然接受。
就好像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一个有思想、有情感的活人。
“你们这样擅作主张,他真的就一点都不生气?”
不管怎么想,贺秋渡都难以置信。
“哥哥从来不会生气。”林萤娇声嫩气道,“哥哥总是笑嘻嘻的,就算我不当心碰掉他的帽子,他也不会对我发脾气。”
“小萤,你去那边玩。”秦璇轻声道。
林萤哒哒哒跑开,又哒哒哒跑回来,仰起脸很认真地对贺秋渡说:“我哥哥很漂亮哦。可是,他眼睛不好,又一直生病,你以后要对他好一点。我听爸爸说,哥哥小时候因为想妈妈,差点把眼睛哭坏……”
秦璇提高嗓音,“小萤!”
林萤嘟起小嘴,不敢再说话了。
童言无忌,却很真实。贺秋渡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那位未婚妻,竟是林远枫原配所生,而且很小就失去了母亲。
跟摇摇一样。
但摇摇会生气、会发脾气,而且脾气相当不好。
幸好摇摇不是那个林杳然。
“你看,最左边就是然然。”方荷芝递给他一张合影,又压低声音笑道,“是不是很可爱呢?”
贺秋渡接过,神色微动。
照片中的人,无论跟漂亮还是可爱,都扯不上半点关系。
瘦瘦的小个子青年。
格子衬衫加T恤,口袋里插着银色钢笔。土气的黑框眼镜,镜片很厚,反着白光。头上还戴着顶贝雷帽,帽檐拉得低低的,覆下阴影。
跟其他人根本不是一个画风。
林远枫俊美儒雅,秦璇清秀温婉,林萤玉雪粉嫩,本是极其养眼的一家三口,偏偏多了这么个格格不入的家伙,简直像硬PS上去的。
贺秋渡皱了皱眉,反扣照片。
“等你跟然然订婚,然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方荷芝托着下巴尖,“我一定要对然然很好很好,把他养得胖胖的……”
贺秋渡无奈叹气。
方荷芝喜欢美食、喜欢珠宝、喜欢包包,也喜欢全世界飞,唯独对当妈不感冒,就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没怎么管过,真不知眼下这泛滥的母爱缘何而来。
“我先回去了。”贺秋渡向众人略一欠身算作告辞。
身后追出贺裕辞低沉严厉的叮嘱:
“下周订婚宴给我准时到场,不许迟到。”
贺秋渡无所谓地耸耸肩,脚步未滞,如若不闻。
*
推开大门,夜风裹挟着植株清香迎面扑来,堵在胸口的恶闷之气才勉强疏散。
手机振动,是李兆发来的消息。
“AZURE老师每写一首歌,都会附一份创作心得供歌手参考,帮助他们演唱的时候能更精准地拿捏情绪。这是《低温烫伤》的,有空看一下吧!”
白皙指尖轻触,点开文档。
洋洋洒洒三千字。
贺秋渡认真读完了。
大意是说,低温烫伤本指身体长时间接触高于45摄氏度的低热物体,所引起的慢性烫伤。一开始可能感觉不到,甚至还觉得温暖舒服,等发现时,皮肤上已经留下疼痛的伤口。
像极了爱情。
贺秋渡眉梢微挑。
看来这位AZURE老师的感情生活,还真够丰富的。
*
“恋爱在我心中,如同低温烫伤,注意到的时候,却为时已晚,交错的灼热视线,究竟藏着多少热量……”
华桦整理着林杳然的手稿,有一搭没一搭哼着歌。
林杳然单手撑着脸侧,笑眯眯地看她,“这么喜欢这首歌啊。”
“听到DEMO的时候就好喜欢。”华桦好奇心起,“老板,《低温烫伤》的灵感来源是什么?”
林杳然微笑,“你冬天有抱过热水袋睡觉吗?”
华桦恍然。不愧是AZURE老师,取之生活,高于生活。
“对了,接下来就要正式录制了。贺秋渡下周都有空,就看我们这边。”
林杳然的笑容似乎绽开一丝裂隙。
“果然。”
“啊?”
林杳然懒懒打了个哈欠,“我有事哦。”
华桦开始翻笔记本,“什么事啊……”
“我要去订婚。”
3. 香槟酒塔 “因为,我就是林杳然”……
华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订订订订婚?跟谁订婚?”
林杳然忍俊不禁,“当然是跟我的未婚夫订婚。”
华桦快晕过去了,在林杳然身边工作到现在,她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个未婚夫!
涨红着脸憋了半天,她干巴巴挤出一句:“帅吗?”
“没见过。”林杳然微微一笑,“应该还不错。”
华桦拼命掐人中。
终身大事哎,老板怎么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又不是去菜市场挑萝卜!
“那你到底想订这个婚吗?”
林杳然还真思考了一下。
“没什么想不想的,就这样吧。”
*
订婚当日。
华桦开着车,看了眼后视镜里的林杳然,忍不住吐槽道:“我以为你会换套衣服的。”
林杳然委屈巴巴,“换了呀,今天是蓝格子。”
华桦扶额。
“裕园路车不能开进去,你就停在这里好了。”
到达后,林杳然下了车,提起放在后座上准备好的礼物。
“那你小心点哦,我等你。”
华桦望着林杳然独自走在梧桐树荫下的背影,细瘦伶仃,心里莫名涌起酸楚的感觉。
虽然老板从没主动提过家里的事,但她还是隐约知道一点。老板好像出身世家,却亲缘疏离,平时只有爷爷会主动关心他。
至于父母,逢年过节才有难得的电话。很简短,哪怕老板语气始终笑盈盈的开心,可她听得出来,对方实在无话。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儿子过得怎样。
老板太乖了。
乖顺地接受一切安排,乖顺地和不认识的男人订婚。他一丁点都没为自己想过,却会花很多功夫,去精挑细选那些别人眼中可有可无的礼物。
“华桦?”
正靠在车边生闷气,华桦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竟然是李兆。
“你怎么会来这儿?”
异口同声。
华桦:“我送老板。”
李兆点点头,“我送死。”
*
素日安静的贺家老洋房终于在今日迎来难得的热闹,两家相识的亲朋至交都欢聚于此,共同见证这场私密但隆重的订婚仪式。
在侍者的引领下,林杳然穿过庭院,绕过回廊,来到会客厅的大门前。
“请进。”侍者握住造型古朴的球形手柄。
“等一下。”林杳然竖起两根食指,抵住唇角,撑起上扬的弯弯弧线,于是毫无表情的淡漠面容,便有了完美的笑容。
维持着灿烂笑意,他抬腿迈步,朝前走去。
门扉开启,酒香裹挟人声扑面而来。
又刹那安静。
所有视线,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孟芸芙的儿子?”
“她当年在最红的时候突然宣布退圈,就是因为要嫁林远枫?”
“可惜,好不容易才进林家大门,没过多久就香消玉殒。”
“唉,有运没命啊……”
刻意压得极低的窃窃私语,还是如险恶的虫豸,挠骚着细小趾爪,窸窸窣窣钻进林杳然的耳道。
垂在身侧的细白手掌用力攥紧成拳,又泄气似地松开了。
“叮。”
酒杯不轻不重碰击托盘的声音。
一个身裹黑裙的女人漫不经心地横掠过凌厉美目,刚才几个说闲话的客人不由一颤,立刻噤声。
“然然,终于见到你了。”她踩着细高跟,裙摆摇曳地走向林杳然,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给了他一个散发着爱马仕尼罗河花园香味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