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作为经纪人陪他工作了四五年了,有时候他看着翁道衡,总觉得他很孤独。
翁道衡察觉到他的目光,从杂志里抬眼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感情,冷冷的,似乎察觉到了他刚才的怜悯。
白杨马上恢复了常态,咽了口唾沫,开玩笑,他要说自己可怜翁道衡,翁道衡下一秒就会让他尝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可怜。
他干笑道:“那我走了啊,过年回来给你带老家特产!”
说完他恶心兮兮地加了一句:“衡衡一个人住要照顾好自己。”然后撒腿就打算跑。
翁道衡果然被肉麻的“衡衡”恶心到了,眼皮都懒得抬地骂了一句:“滚。”
大年初一《食肉动物》上映,而翁道衡选择在房间里睡了一天度过自己的一天,这是一年到头难得的放肆,醒来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迷迷糊糊起身穿着家居服打开冰箱打算给自己来一顿火锅。
一个人煮着火锅涮肉吃,一边看手机上的电影评论,屋子里暖气很足,翁道衡突然想:或许他应该养一只猫。
下一秒,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算了,麻烦,还可能会被他养死。
他吃完火锅,看着一桌子碗筷,正打算收拾时,手机微信一震,他划开,不知道是谁又发来了新年祝福。
【任野:新年快乐。】
翁道衡想已经新年了啊,发新年祝福都比别人慢一拍,于是没有感情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没想到任野居然继续问他【师哥,你现在人在帝都吗?】
【嗯。】
【我买了两张《食肉动物》的电影票。】
翁道衡有些意会任野的意思了,但是还是装模作样地发了一个【?】
【你想和我一起看吗?】
突然诈尸出现的故人,突然上线发出一起去看诈尸过审上映的电影。任野总是不打招呼地过来,又不打招呼地离开。翁道衡是有首映前两天现场去影院考察的习惯,但是和任野感觉还是怪怪的。有合作时就亲密地叫他师哥,跑来蹭空调蹭饭,有时候对他笑得没心没肺,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可是不合作了就彻底转身离开,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翁道衡拍过那么多电影,总有渐行渐远的前同事因为不合作而慢慢淡出,可是没有像任野这样的来得霸道,走得干脆。
哎,果然是靠工作维持私人交际的做派。
成年人之间的交往讲究的是意会和分寸,他又大任野三岁,是他的前辈,斤斤计较于往事很没有必要。
于是,他回任野【你买的几点的票?】算是默认了会和任野一块去。
【三点。】
明天下午三点,好像这个时间节点还行。
于是翁道衡回了一个【ok】。
这个时候任野姗姗来迟的补充信息传了过来【今晚凌晨三点。】
翁道衡手机差点没从手上掉下来,任野不愧是任野,行事风格真是捉摸不透,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事情?
翁道衡甚至开始回忆自己三年前拍电影的时候有没有得罪过他。
答案是没有,可能任野脑壳有点问题,翁道衡想。
只是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第6章 他病得不轻
大年初二的凌晨三点,翁道衡生无可恋地和任野坐在电影院里。
任野选的位置相当好,电影厅的正中心的两张座椅,沿着正中轴线完美对称,简直是观影的黄金座位。虽然是凌晨三点,但是电影厅里人还是不少的,比如,围绕着黄金座位为轴心四面包围着的,全是人。
就特么非常离谱!
翁道衡不明白他今天脑子是进了多少水,才会答应任野来看自己的电影,然后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翁道衡和任野的座位只有前面是一对闺蜜,左右手边是分别是一对情侣,后面,哦,也是情侣。在这群情侣里面坐着的翁道衡和任野不像正经朋友,而像一对gay。
也是,正经朋友也想不出凌晨三点出来看电影的好主意。
翁道衡捧着一桶爆米花,生无可恋地嚼了一个,然后喝了一口可乐,发现是百事的,只爱喝可口可乐的翁道衡悠悠叹了一口气,然后迅速把口罩拉上。爆米花和可乐都是任野买的,他可能没有考虑到翁道衡带着口罩不方便吃吧。
他偷偷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任野,任野即使扣着帽子戴着口罩也能看出轮廓孤寒骨相优秀,他正微微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看着电影开场前的广告——一个二手车交易平台的广告。
翁道衡在心里悠悠叹了一口气,有趣。
他突然觉得任野挺有喜剧天赋的。
他掏出手机将亮度调暗,然后给任野发了个红包。任野感觉到手机震了一下,低头解开屏幕一看,侧头看了一眼翁道衡,眼神里是满满的疑惑。
【?】
翁道衡低头回他消息【电影票钱加爆米花可乐。】
结果一个能发,一个敢收,任野真的点了接收,还发来了一个刺眼的笑脸。
翁道衡心里更加憋闷了,行吧,他有病,大半夜闲得牙疼陪一个失联了三年的前同事来电影院看自己演的电影,还没花人家一分钱。
他是真的如自己富婆小号一样,是真正的巴黎在逃圣母,圣母光辉普照人间。
就在翁道衡在心里反思了十遍“我有病”的时候,任野又鬼鬼祟祟地发来消息。
【师哥,你生气了吗[微笑.jpg]】
看着这自带阴阳怪气的询问,翁道衡反思个屁,他不反思了。
然后他闷头发了一个【没。】
【你有。】
任野继续火上浇油,翁道衡终于不打算跟他假惺惺了,瞧瞧这惹人怜爱的情商和把天聊死的能力。
【对,我有!你脑壳进水吧,凌晨三点约我看这阴间电影……】
【那师哥你为什么会答应出来呢?】
翁道衡的心情莫名烦躁起来,问问问,真以为几年不见我信佛吃素了吗?怪只能怪他白天睡了一天,晚上睡不着太闲了。
正当他打算熄灭手机屏幕,任野发来了最后一句。
【师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翁道衡下意识地侧头看他,却恰好和任野对视,虽然任野戴着口罩,但是翁道衡却察觉出他眼里微微流露的笑意,眸光柔和,翁道衡僵了一下。
影厅的灯顷刻间熄灭,任野似乎在黑暗里轻笑了一声。
翁道衡转过脸,将帽子半扣着,冷冷地盯着屏幕,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心里慢悠悠地骂了一句,小屁孩。
两个半小时的电影结束了,虽然翁道衡看过一次,但第二次看还是很有兴致。观众们一一离场,翁道衡和任野却很默契地坐在原位等彩蛋。
影院里除了他们还剩坐在前面的两个女孩。
翁道衡可乐还没喝完,打算再抿一小口,结果饮料瓶抬手给撞翻了,饮料瓶“嘭”地一声掉在地上,任野的外套上全是可乐。
翁道衡很抱歉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掏出纸巾给他擦外套,还好任野的外套是防水的。任野微微垂下眼皮,静静地看着靠近帮他擦外套的翁道衡,一点反应也没有,翁道衡露出的眉眼低垂着,微微皱眉,因为尴尬露出的耳尖有一点点红。
任野是有洁癖的,但是他好像忘记去反应这些了,只呆呆地看着翁道衡凑近的侧脸。
前面的两个女孩因为听到动静回头查看,一回头就看到翁道衡的手拿着纸巾抵在任野的胸口,两个人的脸靠的很近,前面的一个女孩看到他们的姿势有一点想歪了,以为他们隔着口罩接吻,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凉气。
翁道衡不明所以地回头,前座另一个女生看到他半露出的眉眼,觉得有些眼熟,看了看还在屏幕上的安泽,小声地说了一句:“安泽……”
另一个女孩一听也忍不住瞪眼看向翁道衡和任野。
任野突然将翁道衡的脸转过来按在肩头,一只手穿过他柔软的头发扣在他后脑勺上,有些不悦地抬眼皱了皱眉头,这两个姑娘有被他的气势所骇到,连忙转了过去。
任野这才放开翁道衡。
翁道衡被他这么突然一下弄得帽子差点掀飞出去,正想抬头问他什么毛病,一抬眼对上任野沉静的眼神,他小声问:“走吗?”翁道衡点了点头,两个人起身离开了影厅。
彩蛋放完了,前座两个女孩还傻傻坐在原地没有起身离开。
“介二位姑娘,你们肘不肘?”打扫的大妈站在她们跟前有些困惑地看着石化的这二人。
其中一个女生的喉咙里克制地发出了水开了的声音,她兴奋地拉住自己的姐妹,两眼发光,说了一句打扫大妈不能理解的话。
“我好像……我好像磕到不得了的啦。”
“介说的嘛,好好的个人,看个电影就疯了,介电影就那么好看?”大妈一边看着两个姑娘手舞足蹈的背影一边小声嘀咕。
出电影院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冬天的早晨还伪装得像夜晚,湿冷的寒气冲淡了两人之间的暧昧。
“你冷吗?”任野回头问他。
“还好。”翁道衡语气平淡,眼光落在了远方。
任野顿了一下,两个人好像不知道说什么,空气仿佛凝滞住了,突然任野开口说:“我请你吃早饭,然后送你回家吧。”
翁道衡转头瞥了他一眼,任野睫毛扇了扇,好似怕被拒绝似的,说:“是我考虑不周,约师哥凌晨场。”
“好。”翁道衡确实折腾了大半夜有点饿了。
他坐进任野的副驾驶,两个人去了电影院附近的一个广式早茶餐厅,定了一个包厢,按着菜单点了一些招牌的早点。
这家餐厅口味还算正宗,翁道衡咬着蟹黄包想,任野坐在对面闷头嗦粉,翁道衡看了一眼说:“你又能吃香菜了?”
任野从碗里抬头,说:“偶尔吃也能吃。”
他眼睛半垂下去,语气里透露着点怀念:“你还记得。”
翁道衡抿着茶,听他这样一说,脾气很好地弯起嘴角:“因为我见过的挑食的人很少,你这样的属实罕见。”
任野闷头“嗯”了一声,两个人又没有话说了。
翁道衡默默地心里思忖了一阵,突然问他:“拍完《食肉动物》为什么没有再没有联系过我?”
任野猛然抬眼看他,眼睛里似乎是不可置信,一脸神情复杂,他躲过自己的目光,然后语气平淡:“都那样了,还是不要打扰了。”
这下换翁道衡迷惑加茫然了,“那样”是“哪样”?他和任野难道发生过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微微蹙眉,眉眼微微压下,带着寒气:“那样?那样是怎样?我得罪过你?”
任野的视线又顿住他脸上,用目光细细摩挲着翁道衡的神情,他的目光平静又似乎带着翁道衡看不懂的波澜,他看了翁道衡一阵,好似提前明白了什么,说:“没有,是我误会了。”
谜语人这是?翁道衡看不懂他的神情,看不懂他的眼神,平时摸到剧本就能共情角色的翁道衡此刻却共情不了对面的任野,他不明白,他问:“什么误会?”
任野却不愿意多说了,他起身说:“我送你回去吧。”
“没有误会,只有我自己乱想。”任野最后说。
黑夜底色的凌晨与车窗前进的方向逆行,越走夜的底色越暗,白昼的底色逐渐在车船上的倒影染色。翁道衡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透过窗看见了任野开车的侧影,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方向盘,没有情绪的侧颜显得很安静。
翁道衡心里慢慢平静下来,无所谓且没必要,他想,他不在乎。
一阵灯影的光从翁道衡脸上逆行擦过,翁道衡微微合上了双眼,原本只想养养精神,没想到通宵的疲惫袭来,直接黑甜地睡了一觉。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天色已经亮得差不多了,他才想起来他还在任野的车上。
“醒了?”任野像棵树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等他醒来。
翁道衡看了看时间,快七点了,他半眯着眼睛看了看身边的任野问:“你一直在等我醒来?”
任野“嗯”了一声,顿了一下,目光看向车窗外:“日出刚刚结束,很美。”
翁道衡睁圆眼睛看向车窗外,太阳破开云层,看来他错过了今天的日出,他突然觉得有一点可惜和遗憾。
他跟着看向窗外发了一会呆,跟着感慨:“真可惜,我居然错过了。”
任野却微微笑了起来,好似在安慰他:“不会,还有更好的日出。”
翁道衡“嗯”了一声,然后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说:“那我回家了。”
他刚走了几步路,就听到后面车门开合的声音,“师哥!”任野在身后喊他。
翁道衡回头,姿态从容,眼神温柔。
任野走到他面前,和他对视,张了张嘴,好像要开口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他垂眼,最后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轻轻放在他掌心,小声说:“师哥,新年快乐。”
翁道衡觉得他掏出糖的样子像极了分享宝贝的幼儿园小朋友,手心里的糖纸还残留着任野的体温,他有些懵,成年太久有点不适应这种简单的小学鸡交友,但是他又觉得很新奇,他难得温和地说“你也新年快乐。”
到家之后,他拿起一颗任野送的糖放进嘴里,是微甜的柠檬味,他最喜欢的味道,莫名的,他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翁道衡不知道的是,他刚走,刚刚还一脸稳重的任野马上卸下伪装,用右手抵住了胸口,杂乱的心跳泄露了他的心绪,他感受着自己纷乱的情绪,自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