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应弯腰将地上的铜镜捡起来,擦了擦又揣回衣襟,盯着窗口出神片刻,杨新跑过来检查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时,他才收回注意力,目光定在那批整齐一身黑的人们身上。
沈妄说过,他身边的精英护卫,全都来自一个叫行夜楼的地方,以前是个雷厉风行的杀手组织,本来作为杀手锏不打算动用,奈何发生了意外,为了保护迟应别莫名其妙死在这,他从那次迟应遇刺后,就让迟应提前动用了这股势力。
然而即便如此,沈寂翻窗进来,居然也没被发现。
铜镜那边的沈妄也在奇怪,手中的盒饭都凉了半边,他对着铜镜喃喃:“怎么会,有行夜楼守在旁边,况且玄鹤也在,沈寂怎么可能还近的了你的身……”
然而还没担心完迟应,他自己面前突然杵了个大汉挡住了他的去路,沈妄脚步一顿,抬头就看到那大汉裸着黑色纹路的上半身,且面色颇为不善,好像下一刻就能拿把大砍刀出来收个买路财。
沈妄一蹙眉,掐断与迟应的联系,将铜镜收回口袋,压低帽檐,沉声问:“你是何人?”
大汉没拿出砍刀,倒是拿出一截棍子,身后还钻出了几个学生模样的少年,指手画脚地呼喝:“你就是迟应?”
第10章 纠纷
迟应生活的地方名为江阳市,是一个说繁华就那样,说荒芜倒也热闹的三线城市,他所在的十一中,挂了个示范高中的名号,地域临近于城区和乡镇之间。
十一中高考的整体成绩在江阳的普高中排名并不靠后,然而没多少学生会优先考虑这个学校。
十一中的附近,有两所职高。
职高里自然有努力的学生,但更不缺无所事事的社会混混预备人员。没人愿意夜里放学后被人拉到小巷子里要保护费,惹一身祸水。
更令人避而远之的是,就在学校旁边不到两公里,有一个地下武馆。
许多对“社会”向往的预备混混,就是听说了这么个玩意,才来了这附近的职高,因此学校里汇聚了各方奇才,直接导致这边两所职高名声极差,把十一中也顺便拖下了水。
沈妄听迟应说这些的时候还不以为然,直到他此时真的被堵着,这才觉得迟应说的让他晚上出门注意些,确实有几分道理。
堂堂帝王,面对这个小场面自然不会怯懦,尤其是沈妄这种极其嚣张的人,他甚至当场坐在石阶上,扒了两口饭。
一旁的大汉和学生:“……”
这也太不把他们当回事了。
“听说你把三千米市记录破了?”一个染着黄毛的矮个子满脸不屑,“就你?跟个书呆子似的,裁判怕不是给你少记了十分钟。”
沈妄轻笑一声,帽檐遮住了他的半张脸,阴影之下,他连正眼都没给。
“知道之前的记录是谁的吗?我们杨哥的记录你也敢破!”黄毛说着,就把一个高个男生推了出来,谄笑说,“杨哥,就是他把你记录破了!”
黄毛在那一个人叨叨了半天,没见叨叨到什么重点,就像是在隔山打牛结果还打不到,一直等到沈妄饭都吃完了,转身准备离开,这才又被叫住。
“想走?”那被叫做杨哥的人总算开口,“你自己去和学校承认吃了药,把记录抹了,否则你可能会带着伤回去。”
沈妄总算是听到了一句像模像样的笑话:“凭你?”
杨哥将手臂搭在那壮汉的肩上,扬扬下巴:“还挺嚣张,等会看你能不能笑得出来。”
沈妄啧啧称奇,将饭盒摆在台阶上,顺手捞了一根树枝,不慌不忙将上面残存的树叶摘干净。
这张狂的态度让三人都冷了脸,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又有一个人快步走了过来,挡在了两方之间。
“做什么呢?”
沈妄略一抬眼,没通过背影认出这是谁,直到这人脱下外套,轻呵说:“这是我们十一中的人,只有我杜巷才能欺负,你们几个往一旁稍稍得了。”
哦,开学那天挑衅他的那个人。
不过怎么现在还杵在这劝架了?沈妄觉得新奇得很。
这难道就是现代社会的人际关系?
黄毛挑着嗓子说:“呦,十一中校霸啊?那又怎么,这事跟你有关系吗?在这多管闲事?”
杜巷将沈妄遮在身后,嗤笑出声:“你们几个又算是什么东西?”
黄毛指了指旁边的壮汉,耀武扬威说:“这是地下武馆的人,你确定要多管闲事?”
杜巷似乎顿了一下:“知道了,所以呢?”
他的手背在身后挥了挥,示意沈妄快走。
沈妄却来了兴致,一时间他不仅没后退,反而上前了一步,趁双方沉默,突然比划着树枝就冲了过去。
身为硬生生把太子位挖到自己身上的当今圣上,他不喜欢站在弱者的角度被人护在身后。
他的速度极快,杜巷伸手没拦住,气急败坏想跟上去,刚迈出步,却登时被沈妄的身手惊住。
树枝被他挽出了虚影,宛如游龙穿梭,快而狠,攻势很是迅猛,丝毫不给人反应的余地。三个人被突如其来的树枝打得手忙脚乱,壮汉将双截棍抡了过去,却被沈妄轻巧地避开,扯住了半截棍子,树枝再一挽,竟直逼面门而去。那架势太过凌厉,树枝在他手里仿佛挥出了破空之势,逼压之下硬生生让壮汉脱了手。
这是一套非常漂亮而又犀利的剑法。
一时间四个人全愣了,谁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是个书呆子的人会打架,而且还打得……颇有章法。
沈妄将帽子摘下,对着三人轻轻一笑,直接渗的黄毛和杨哥后退好几步,躲在了壮汉身后。
夜色中,壮汉看清了沈妄的模样,先是怔忡了一下,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见沈妄没有反应,这才转过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两个学生迷惘地对视,眼见没了靠山,也只能跟着暂时撤退,一句脏话都没敢往外吐。
刚刚还杀气腾腾的街角登时安静如鸡,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杜巷默默捡回地上的衣服,搓搓鼻子,“你会打架?”
直到现在,沈妄终于想起了一个问题。
他现在是迟应。虽然迟应肯定也不是善茬,但就杜巷的反应来看,迟应在学校绝对没动过手,那次考场已经是个意外了,再出意外……迟应怕不是得隔空掐死他。
“呃,今晚的事……别往外说。”沈妄收回刚刚的锋利模样,急匆匆将台阶上的饭盒丢进垃圾桶,快步走了。
杜巷站在原地挠头,过了许久才缓缓轻叹卧槽。之前杜航开学那天挨揍的时候和他提到过迟应把他撂了,他那会只是以为杜航太孬,没想到……不是杜航的问题,而是迟应的问题。
他愣是没明白这么一个书呆子怎么这么能打,还是个学渣书呆子。
算了,会自保也挺好,省的在外面灰头土脸丢了十一中脸面。杜巷也跟着转身离开,前往不远处的烧烤摊买他的夜宵去了。
本来就是出来整点吃的,谁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这里不在闹市区,夜不深但人挺静,沈妄回了家,手里捏着铜镜,靠在椅子上对着台灯沉思片刻,定下心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迟应。
瞒肯定是瞒不住的,况且他自己惹出来的祸,总得给人知会一声。
第三次换寝宫的迟应正冷着脸听黑衣青年厉声训斥护卫,感觉到沈妄的联系,触碰镜面接通后神色不变问:“怎么了?”
听完沈妄的描述,迟应的脸更冷了些。
察觉到迟应沉默,沈妄纠结了一下,最终暂时放下身段,艰难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我……当时真的是本能。”
“……算了,没事。”
迟应其实能理解,他才过来大半个月,遭遇的刺杀都能有两回,沈妄估计早就养出了反抗危机的本能,他那性子逃跑也不现实。
“不过,你刚刚说有个地下武馆来的人?”
“嗯,类似于民间的地痞流氓?”
“……”迟应轻叹口气,幽幽说,“如果没认出你那还好,如果认出了……倒也没什么,不过我和地下武馆那边有点联系,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牵扯进去。”
沈妄轻轻勾起嘴角,像是在自言自语:“和那些人有联系,啧,你还真不是善茬。”
“陛下,还有吩咐吗?”黑衣青年训完别人,开始准备自己的挨训。
沈妄听到动静,立刻严肃了几分:“玄鹤?正好你帮我问一下,他们一点都没察觉到沈寂的行踪?”
铜镜的声音只有他们自己能听到,而现在他俩也已经学会“心语”,不过这俩人习惯独处,大部分时刻还是口语直接交流。迟应重复了沈妄的话,得到了玄鹤的答复:“属下失职,无半分察觉。”
“这可真怪了,当年行夜楼刺客考核,玄鹤是数百精英中脱颖而出的第二名,武功高强,警惕性极高,怎么会没有察觉?”
这番话简直跟侧面描写似的,风轻云淡而又嚣张至极,迟应忍不住哼哼:“你是在变相夸你自己?”
“……”
不过回想起那时沈寂用绷带缠住他的脖子,速度确实是极快,近乎是眨眼之间的变换,快得简直不像常人。
当时护卫没追上他,现在人不知所踪,迟应派了几千人马去追寻,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
迟应神色严肃:“据你所说,行夜楼是曾经的第一杀手组织,他们追不上沈寂,现在甚至还寻不到,这得是什么概念。”
见鬼的概念。
“要快点换回来。”沈妄突然说。
“嗯。”
两边现在都有麻烦,而且全是力不能及,隔着一个时空交流,只能是干出主意。
“不过其实你不用太担心自身安全,怎么说呢……”沈妄顿了顿,“沈寂不会把你怎样,他只会威胁别人。”
迟应翻了个白眼:“那也不能不管。”
“嗯,确实。”
听到动静,玄鹤略抬头:“陛下说什么?”
迟应还有点在两个世界间晃神:“哦,没什么,你去休息吧,辛苦了。”
玄鹤被客气得一愣。
迟应立刻回过神,捏回了沈妄该有的语气:“没事了,下去吧。”
玄鹤自然不会真的离开,待迟应关上门,他立刻召集数十精英,围在寝宫旁以防再有不测。
按理说,发生了这么大的失误,他们这一帮护卫肯定是要受罚,然而陛下居然出奇的平静,连口头上都没责怪,就这么把他们放走了。
这和之前雷厉风行的太子殿下简直有天壤地别。
圣上之意不敢揣摩,他只能更尽力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以感激陛下的不罚之恩。
事实是,迟应压根没想到这一层,遇刺后又一次彻底清醒,他漫步走到寝宫门口,现在只有一个疑问:“族谱上为什么没有沈寂的名字?”
一道声音传来,并非铜镜中的沈妄:“因为穆王沈寂幼时便有了疯癫的端倪,甚至将杀人当做乐趣。”
风烬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侧,白发随意挽起,一身华丽紫袍,衣角处闪闪点缀,宛如夜晚中的星辰:“先皇怒他常造杀戮,以剔除族谱为威胁,可他死性不改,便成了如今的局面。”
迟应死活没想到旁边有个偷听的,忙将铜镜塞回衣袖,有些哑口无言。
风烬尘接着轻笑:“陛下,他可是你儿时除三公主外最亲近的人,几年时光,陛下竟是忘了?”
第11章 追忆
迟应总觉得这个天师是来找茬的,然而他居然没法反驳,毕竟无论沈妄和沈槐关系如何好,那他也是个局外人,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夜已深,风烬尘却丝毫没有作为臣子的自觉性,又或者如沈妄所说,他本就不隶属于朝廷。
风烬尘慢慢悠悠走进来,目光从迟应的衣袖处一扫而过,像是闲逛似的走到寝宫内,迟应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立刻冲到桌案前,挡住他带来的数学草稿。
烛火被风吹的时明时暗,风烬尘脚步立刻顿住,暗沉的光线中,迟应冷冷说:“天师逾越了。”
风烬尘笑了笑,柔声说:“陛下,你的手擦伤了。”
这是迟应当时撂东西砸沈寂时不小心刮到的,但也就蹭破点皮,连血都没流,风烬尘就好像在玩找茬,连脚边路过一只蚂蚁都得说,拼尽全力想跟他聊出话题。
然而迟应着实没这耐心,他数学题还没做完,明早还得早起上朝,可风烬尘好像没半点要走的意思。
他甚至倚靠在门框上,扶着长杖,慢吞吞说:“陛下可还记得,很多年前,陛下年纪尚小,还是三公主带着陛下长大的,那会陛下被人骗到行夜楼,失踪许久,三公主着急的很,都快把皇宫掀翻了,这才得罪了陛下,被发配到边疆,硬生生成了个女将军。”
这个屁话他已经听沈妄说过一次了,没兴趣听第二个版本,便满不在乎地打断:“这些过往,朕今晚没兴趣追忆,天色已晚,还请天师,自重。”
他伸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风烬尘再次低头一笑,此时碰巧刮过一阵风,桌上的数学草稿被吹到了地上,正巧落在风烬尘脚边。
“……”
迟应想挡已经来不及了,数学公式陈列在纸张上,映入两人眼底,那是在古代从未出现过的符号。
风烬尘挑了挑眉,迟应甚至已经想好了“我昨晚梦游写的”措辞,但这回风烬尘没有追问,只是递给了迟应一个香囊:“那好吧,是臣叨扰,这个香囊是助眠的,陛下可以放在床头,臣,告退。”而后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