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多了一个习惯,无论去哪里,哪怕只是去厕所,或到院子里走一趟,都一定要带上手机。从前在家里,没有这样与手机形影不离过。
除此之外,知乐还多了另一个不太明显的习惯性动作。
他时不时会抬头,朝院里院周围的树上看。
“在看什么?这种树上不会有小鸟窝。”江善原问。
知乐摇摇头,好像自己有点明白了,不看了。
江善原已经跟沈家商量好,统一口径,只等知乐问起,便告诉他,谁知知乐一直没问,直到晚上。
晚霞漫天,夜晚降临,村里亮起灯火。
知乐跟江善原坐在桌前,头上一盏灯泡,一起吃晚饭。
知乐吃着吃着,忽然停下来
“怎么了?”江善原问。
知乐摇摇头,低下头,重新吃饭,吃了几口,再度停下,人有点怔怔的,好像在发呆。
“知乐,在想什么,跟爷爷说说。”江善原看着知乐,知乐藏不住事,从小到大,鲜少这般心事重重。
“哥哥,什么时候来?”
被问起,知乐便如实回答。他放下碗筷,拿起手机,打开社交软件,找到沈程,盯着屏幕看。他们的交流多半是连线视频或者语音。聊天记录停留在前两天的视频通话结束上。
江善原说:“你记得昨天他们都去开会了吧。你沈爷爷给沈程和沈明布置了很重要的工作任务,沈程被派去国外,忙完才能回来。等他回来,你们就能见面了。”
知乐哦了一声。
知乐仍低着头,翻来覆去的看手机,过了好一会儿后,抬起头,问道:“那我,能给他打电话吗?”
“再过两天吧,”江善原说道:“他刚到国外,特别忙,没有时间接私人电话。他连你沈爷爷都还没联系呢。”
知乐又哦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只是仍不时看手机,屏幕一黑,又赶紧按亮它。
江善原有点不忍,正要再说,忽然知乐的手机响起。
来自沈程的语音通话。
江善原有些惊讶,今天中午他跟沈泰远联系过,得知沈程做了手术,加上脑部震荡,仍处于昏睡,重度观察中。因而暂时无法跟外界联系,所以他们才大略合计了这么一个理由,用来暂时安抚知乐。
现在怎么回事?沈程醒了?即便醒了,按他目前的情况,也应躺卧病床,没有心力,以及少费心力做其他事。
犹如星星掉落眼中,知乐双目陡然一亮,整个人顿时一振。
“哥哥!”知乐喊道。
“你小点声,吓死个人。”江善原哭笑不得,连忙出声提醒,沈程还脑震荡呢,可别再雪上加霜。
“哦,哥哥。”知乐小小声,又叫了声。
“嗯,是我。”沈程的声音传来,明显嗓音发哑,音量偏低,有些不明显的虚弱,语气却仍旧平稳,从容而温和。
“你感冒了吗?”知乐也听出点不对。
“没有。国外气候干燥,嗓子不太舒服。”沈程显然事先跟沈泰远等人通过气,没有穿帮,并将计就计。
“你在哪个,国外啊?”
沈程随口说了个国家。
“哦,我没去过那里呢。”知乐说。
江善原听的好笑,这话说的好像知乐去过别的外国一样,事实上,他迄今为止,所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沈家所在的C城。
“以后带你来玩,”沈程没有笑话,也没有打趣,只温声道:“除了这里,其他国家,喜欢哪个,都带你去。”
知乐笑起来。
江善原吃过饭,泡了杯茶,坐到门口的椅子上,看着门外的月光,耳边听着知乐的声音。
知乐跟沈程两人慢慢聊着,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知乐脸上一直笑笑的,告诉沈程白天家里来了很多人,他见到了很久没见的朋友,晚上吃了什么……很琐碎的小事,没有逻辑,没有章法,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这样的对话模式显然并非一天养成。
沈程始终耐心听着,偶尔恰到好处的插言一两句。
“知乐,天不早了,你哥哥还有工作,不要聊太久。”江善原看看时间,已经聊了近二十分钟,怕沈程吃不消,于是走过去,提醒知乐。
知乐啊了一声,有点不愿意。
“忙过这几天,会闲一些,”沈程也没有再坚持,在语音里说:“到时再陪你,想聊多久都可以。”
知乐很容易就满足了,倒又想起一个问题:“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有点,想你。”知乐说。
沈程那边静了一会儿,隐隐能听见略显沉重的呼吸声,过的片刻,沈程回答道:“一个月。”
“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了。”
“一个月,三十天……”知乐想了想:“从今天算,还是,明天算啊。”
“你想从哪天算?”沈程问。
“今天吧,好不好?”
“好。”
“那,还要二十九天呢。”
“二十九天而已。我在这边好好工作,你在家里乖一点,等我。”沈程的声音低低沉沉,带着点沙哑的磁性,在知乐耳边慢慢说,听起来像命令,又像哄人,知乐不知为何,耳朵莫名有点痒,他摸了摸耳朵,同时也被说服了,好像二十九天也不算太长。
两人又说了几句,沈程告诉知乐以后每天都会跟他联系,最后沈程让知乐把电话给江善原,知乐照做。
“你,那个没事吧,工作都顺利吧?”江善原含糊问道。
“顺利,没有什么事,不用担心。”沈程回答道,顿了顿,接着道:“这段时间,知乐就拜托您了……”
话未说完,便意识到不妥,也是醒来不久,精神还没恢复,发着低烧,脑子有些糊涂,忘记对方是知乐什么人了。
这头江善原一愣,继而神色复杂,看了看知乐。从来都是他拜托别人照顾照顾知乐,如今竟有人反过来拜托他……
“我的意思是……”
江善原道:“我知道。你好好……工作,知乐不用担心。”
挂掉电话后,知乐主动开始收拾碗筷,江善原也动手,像以前一样,爷孙俩吃过饭,一起收拾饭桌,而后到水池一起洗碗。
江善原洗好一个,递给知乐,知乐慢慢用擦碗布擦干。
“在沈家有帮忙洗过碗吗?”江善原随口问道。
知乐摇头,告诉江善原,有专门的人洗。他和沈程,他们都不用洗。
“把你娇惯的。”江善原说。
知乐嘿嘿笑。先前的一点低落已随着沈程那通电话完全烟消云散。昨天在车上发脾气时也如此上演过。
江善原看着知乐,几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知乐还是那个知乐,却又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他跟沈程的相处方式,跟沈程的亲密度,都着实叫人意外。
“你刚刚说想沈程,是真的想吗?”江善原看着知乐问道。
“啊,是啊。”知乐答道。
“才分开一天,就想他啊。”
“想的。”
月光静静照耀夜幕下的人间,在爷孙俩身上披上温柔的光辉。
“知乐,你很喜欢沈程吗?”
“啊。”
“有多喜欢?”
“很喜欢啊。”
“像喜欢我,喜欢隔壁的刘婶和小玲姐,以及你的好朋友们那样的喜欢吗?”
知乐抬起头,看看江善原,又看看哗哗流淌的流水,清澈双眸中露出些许思索之色,思索片刻后,他啊了一声,像是肯定,又像是没得到答案。
江善原擦干手上的水,摸摸知乐的头,知乐便笑起来。
这天开始,沈程兑现承诺,果然每天都会和知乐联系。有时候发短语音,大部分时候是打语音电话。知乐则买了本日历,放在床头,每天睡觉前便划掉一格。
第66章 六十六
“如果你想早日康复,回家后也请尽量卧床静养。”
住院一周后,沈程提前出院,临行前医院的主治医生与沈家的私人医生交接好后,这般嘱咐沈程。
沈程明显不喜欢住院,才住了几天,便不太耐烦,然则医生这句叮嘱,却显然听进去了,没有任何不耐烦,颔首表示记住了。
沈程在私人医生和护工的陪同下,坐着轮椅,回到家中。
他的卧室在前几天已经过紧急特别改造,换了张能够自动升降的大床,同时配有床上办公桌,更增添了智能投影等设施,方便他躺卧床上也能看新闻,办公。
因为这次意外,沈程工作暂停了几天,最难过最危险的阶段过去后,便在病床上开始处理力所能及的事。
总裁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朱辉看着上司打着石膏的手臂和缠着绷带的身体,内心感叹道。
“沈总,最近的报表和相关文件,都已放在盘中,现在帮您打开吗?”
特助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随着沈程在家里办公,朱辉的工作地点也相应改变,站在床前,随时辅助沈程。
沈程刚回到家中,在护工的帮助下,在床上躺好,就立刻让朱辉打开电脑,调试了一遍。朱辉感叹总裁难当,又同时不由钦佩沈程的敬业。调试好后,便问出上面的问题,预备自己也辛苦一点,尽量让沈程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全程为他操作。
沈程淡淡道:“不用。辛苦了,你们都出去吧。”
朱辉与护工便离开卧室,走前只见沈程慢慢登录上电脑版社交软件,点开某个熟悉的头像。
朱辉顿时了然。
总裁敬业的光环瞬间碎了一地。
好吧,总裁也是要恋爱的。
“你们也出去。”沈程朝房中另外两人道。
秦越与方木坐在沙发上,旁边桌上放着两人带来的超级夸张的大花篮和大果蓝,秦越挑眉:“这是沈家的待客之道?不是吧?”
秦越早在沈程住院时便去看望过,方木极其讨厌医院,今天才第一次来探望。
“我有事,没空管你们,”沈程冷漠道:“请出去。”
“不用管我们,”秦越笑嘻嘻的:“沈总,您有事您忙您的,我们保证不打扰。”
沈程冷冷看着秦越。
“要跟知乐讲电话是吗?”秦越丝毫不受影响:“你讲嘛。我们不出声,绝不会露馅儿。”
“出,去。”沈程眯了眯眼。
“有什么东西是你的发小,知乐的好友不能听的吗?要讲情话吗?你跟知乐天天聊,我又不是不晓得,听来听去就那些嘛,用不着避开。谁还没谈过恋爱,说过情话。都是男人,有啥好避开的,你说是吧,祖宗?”
方木无聊的掐了一朵花,在指间把玩,没理会,也没动弹。
若目光能化成剑,秦越此刻估计已一剑透心,尸体横陈了。奈何现在沈程不能起床,连动手赶他们走,关上门都没办法做到,只好硬生生忍下来,当他们不存在。
沈程手指滑动,发出视频通话请求。
熟悉的铃声响起。
沈程盯着屏幕,注视着按键,等待连接。
房中一片静谧。
“祖宗,你说,此时此刻,他内心活动是什么?有没有心跳加快?”秦越以房中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道。
方木抬眼,瞥向沈程。
沈程看起来面色如常,警告的瞪秦越一眼,示意安静。
只是极短暂的一眼,立刻视线又回到屏幕上。怎么还不接?在干什么?难道没带手机?人不在手机旁?去忙什么了?现在临近中午,还出门?不怕中暑吗……沈程薄唇微抿,时间过的很慢,心跳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快。
“喂,哥哥!”
视频接通,几乎同一时间,熟悉的声音立刻响起,画面显示出来。
沈程眼角一跳,刹那松了口气,终于接了,然而紧接着,心跳却忽然大力搏动,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咦,人呢,”知乐在画面里看镜头,目露疑惑:“怎么,没有人。”
“有。我在。”沈程回答道。
知乐的脸小,五官精致,几乎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穿了件白色短袖,大概刚从外面回来,脸晒的有点红,盘腿坐在竹椅上吹电风扇,一旁放着只盆,里头泡着只大西瓜。
八天。
整整八天,没有看到这个人了。
沈程几乎目不转睛看着画面中的人,在自己家里,而且对方又看不到自己,因而不需要任何克制与压抑。至于房中的另外两人,已被当做空气屏蔽掉了。
自从知乐闯入沈程的生命中来,他们每天都能见面,称得上朝夕相处。从来没有像这样分开过,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
乍见到熟悉的面容,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这段时间住院的躁郁,身体上的疼痛,顷刻间得到治愈,不复存在。也在这一瞬间,真切明白了何为真正的想念。
“没卡……”知乐听到沈程的声音,便笑起来,旋即道:“那怎么,看不到你啊。”
电脑上的隐藏摄像头没有打开,画面里黑乎乎一片。沈程眉骨上覆着雪白纱布,高高肿起,鼻梁附近几处玻璃划伤的血痕也仍旧形容可怖。
沈程面不改色回答道:“工作需要,封闭式办公。所以最近可能都没办法开这边视频。”
“哦。”知乐丝毫没有怀疑。
“那,哥哥,能看到我不?”
“嗯,可以。”
虽然看不到沈程,知乐却很满足,仍旧高高兴兴的。
沈程:“刚刚去哪里了?”
知乐:“去村长家,拿西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