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什么愣呢?”陈渭阳笑着在他面前将手挥了挥,他的眼珠却还是静止着,不随着手的晃动而移动视线。
“难不成是要见我妈,紧张了?”一旦接受这种设想,陈渭阳竟然觉得素来板正端庄的贺医生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他半抱着身边的清俊男人,哄道:“没事儿,多大点事儿,人家丑媳妇儿还要见公婆呢,我家言舒这么好看,谁看了不说我陈渭阳捡了大便宜?”
贺言舒脸色稍霁,伸手将衣服丢到陈渭阳身上,无奈道:“你这什么形容?”谁是丑媳妇儿?
陈渭阳呵呵地抱着贺言舒的衣服,凑在脸上吸了口气:“我家言舒真香,以后衣服由我来帮你叠吧。”
“这些衣服都洗过的,香也是你家洗涤剂香。”贺言舒白了他一眼,转身收拾别的去了。
时隔几个月,再次乘坐飞机回国,贺言舒的心境和以往每一次都不同。
想当年他出国,怀着一颗死灰般的心,祈祷着一场意外从天而降,能够让他没有痛苦地从这世界上消失。
他没有等到这场意外,看似平静地在美国生活了六年。
六年后,飓风半路降临,那个他唯恐避之不及的男人,将抛锚的车横在了他的车面前。
那时候他始知,所谓意外,须得是这种盼不来、躲不过,像闷头一棒砸你脑门上、让你瞬间丧失了呼吸的能力的才算。
纪沉鱼像一场意外,半路杀进他的生活,让他仓惶逃窜、片甲不留。
意外,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宿命。
再次飞回美国,贺言舒早就没了当时那种不想活的绝望感,但心中的宿命感,却更浓了。
他突然想起来童小谣对他说过的话。童小谣捧着饮料,看似不经意:“言舒学长,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第六感总告诉我,你和沉鱼最终能够走到一起。”
那是他和纪沉鱼第一次分手的几年后,他当时只是笑笑:“不可能了,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所以是玄学嘛,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总觉得你们之间的缘分和别人的不一样。除了你俩在一起,我实在想不出你们和其他人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儿。”
童小谣那样说,他的内心其实也有点认同,后来回国,他和纪沉鱼果然和好了,他还觉得这话真是不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那么现在呢?如果再问一次童小谣,他的感觉依然不变吗?
进入社会这么些年,贺言舒的想法发生了许多变化,曾经他也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渴望从初恋到殿堂的忠贞爱情,可现在看来或许是校园里目光太局限了。
局限得只有身边的、眼前的、学院的、学校的那些人,所以童小谣才会说出想不出他和其他人在一起的话。
当他打破青葱岁月里好友的认知,和后来相识的男人携手去见父母的时候,他们的青春也算真正意义上的结束了。
人,到底需不需要和过去道别?
头等舱里,陈渭阳正殷勤地帮贺言舒剥着飞机上供应的香蕉,剥完喂到贺言舒嘴边:“尝尝,看起来很甜。”
贺言舒伸手去接,陈渭阳却不松手,两人就这样交握着,贺言舒就着两只手咬了一口:“嗯,真的很甜。”
“言舒,等我们见了我妈,定下结婚的事,以后我就能天天剥香蕉给你吃。”
“我是猩猩还是猴子啊,天天净吃香蕉?”贺言舒笑骂了一句,“傻大个。”
陈渭阳只是呵呵地笑着不反驳,他喜欢贺言舒这种嗔骂的时候,有生机、不是死板样儿,他宁愿天天挨骂来换得贺言舒的笑颜。
只是......他的眼前闪过一个影子,那个人没心没肺,笑得比谁都傻,却因为他学会了皱眉、学会了发呆。一想起那人,他总有些于心有愧。
不过贺言舒是他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眼前的幸福,他绝不会因为其他的情感放弃。
况且,他还分不清那份情感算是什么。
下了飞机,陈渭阳一手推着行李车,一手紧紧地挽着贺言舒。出国比不得国内短途旅行,要带的东西总是要多点,更何况他很久没回去了,有许多国内特产要带给陈母。
贺言舒提出帮他提几个,他却一点不让步:“我来我来,我健身练这么多肌肉,就是要帮贺言舒提行李的。”
贺言舒只好无奈地任他牵着,帮他扶着点边缘的行李,等到了门口才把自己的推住。
陈母派了车来接他们,俩人站在机场到达的区域等着。贺言舒趁这工夫把手机打开,之前在飞机上一直开的飞行模式,他想看看有没有错过什么讯息。
[言舒哥哥,纪沉鱼他看不见了。]又是李晓月的短信。
自从收到李晓月的上一条短信起,贺言舒就有预感他会接二连三地收到她的短信。
之所以没有将李晓月的电话拉黑,一方面是顾念旧情,另一方面也是他潜意识里是想收到她的短信。
他不可否认,他想得知纪沉鱼的消息——即使他们不应该再有感情纠葛,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获取他的情况。
是医生的职业道德,还是他对于自己疏忽的自责,抑或是对纪沉鱼的关心?这不重要,丝毫改变不了现状。
他的心被这短信打乱了,乱得陈渭阳在说什么,他完全没有心思去听。
“我妈说她和罗姨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就等着我们回去吃。我迫不及待要让你们坐一块儿聊天了,你这么有学识、有教养,她会比看到你名片的那天更惊艳、更满意。你们会相处得很好,我敢打包票。”
“嗯......”贺言舒漫无目的地看着车道,就像是在找什么。
一辆宝蓝色的车开过来,司机按下车窗冲他们露了下脸,陈渭阳扭头对贺言舒道:“就这辆,上车吧。”
贺言舒站着没动,将陈渭阳试图从他手中接过行李箱的手推离了一段距离,这一举动引得陈渭阳诧异不已。
“言舒......你这是,不想跟我回家?”陈渭阳说出了这个让他恐慌的事实。
“不,渭阳,我有点事,得先去处理一下。等我处理完了,一定陪你去见你母亲。”贺言舒解释道。
“有什么事不能住我家办?罗姨连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
“我暂时,先住我姑姑家吧。抱歉渭阳,改天我一定向你母亲登门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章一:Boss呀,盲人按摩去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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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以此来终结
机场门口停车限制了时间, 陈渭阳不便继续追问,将自己的行李塞进后备箱,深深地看了贺言舒一眼, 上了车。
没过十几秒, 贺言舒就接到了陈渭阳的电话。
“是因为纪沉鱼吗?”陈渭阳的声音很低沉, 带着迟疑, “你说的急事, 和纪沉鱼有关?”
他也知道自己的猜测毫无依据,可贺言舒这样镇静的人, 遇到什么事都从不表露出着急的神色, 而且向来重诺。
能让贺言舒临时改变计划的人, 只有一个,那就是纪沉鱼。
“渭阳, 我不想骗你, 的确是纪沉鱼生了重病, 我必须去一趟。”贺言舒缓声道。
听到纪沉鱼生病,陈渭阳没有幸灾乐祸的想法, 心里反倒咯噔一下——他再清楚不过,生病意味着弱势, 意味着纪沉鱼极有可能利用这个机会让贺言舒心疼。
他尽量压抑头脑中的胡思乱想,平静地问:“为什么纪沉鱼生病, 你必须要去?”你是他什么人?
贺言舒的声音低下去, 透着懊悔:“我想,他的病发展成这样, 和我的疏忽脱不了干系。”他停了几秒,听到陈渭阳那边的沉默,轻轻道:“渭阳, 抱歉。”
抱歉。
陈渭阳突然意识到,他认识贺言舒这么久以来,听贺言舒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抱歉。
不光是对他说,贺言舒也对患者说,对过路的不小心撞到的人说,对任何他感到亏欠的人说。
他了解,贺言舒是个很爱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人,说抱歉并不因为自卑、怕得罪人,而恰恰是因为自负。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贺言舒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应该照顾好身边的一切,如果有事不尽如人意,就会很自责。
他同时也知道,如果纪沉鱼安好,贺言舒能和他非常平稳地在一起,纪沉鱼将无论如何也影响不了他们的生活。
可纪沉鱼有事,贺言舒还认为其中有自己的责任——即便那责任非常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但贺言舒就是不可能忽视。
不去,贺言舒就不是贺言舒了。
“言舒,我一直都在想,我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我穷追不舍,你或许是不情不愿地答应我的。我是劣势的那一个,所以我愿意迁就你、试着去支持你,尽管有些时候我无法理解你。和我在一起,你后悔了是么?”
“不,不是这样。渭阳,你对我来说是难能可贵的人,我一点也没把你看轻。”贺言舒道,“关于我们未来的生活,我也是认真考虑的。”
“我也是真心把自己当你的恋人。但我除了会关心你,还是个会生气、会嫉妒、有自尊的男人。我发起脾气来和纪沉鱼没什么两样,我只是不想勉强你,你明白吗?”陈渭阳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松树,紧捏着手机,语速很快。
贺言舒垂眸,知道陈渭阳这是让步了:“我明白。”
他不能口头承诺什么,也知道这种情况下解释是无力的,但他对自己保证,绝不会对不起陈渭阳。
他不会辜负陈渭阳对他的理解和信任。
“言舒,我等你,等你没有后顾之忧,然后完完全全地走向我。”陈渭阳轻声说完,挂了电话。
贺言舒站在门口吹了许久的风,重新走回了机场大厅。
他拿不准纪沉鱼现在到底在国内还是在国外,之所以说要去贺念秋那里住,也只是想起章一之前说要出差,又联系起纪沉鱼的病情,猜想他们会回美国,但并不确定。
要是纪沉鱼仍在国内,他还得再飞回去一趟。
贺言舒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拨通了章一的电话。章一那边振铃了好一会儿才接,是犹豫的语气:“喂。贺医生?”
“是我。”贺言舒沉声,“你们现在在哪儿?”
“我们?”章一没听懂,“贺医生,你要做什么?”
“纪沉鱼,现在在哪家医院?”贺言舒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哦,您是问这个啊......”章一迂迂回回,打着太极,“我们,不在之前那家医院了,后来转去了别处......Boss说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你们还在国内吗?”贺言舒忍不住打断他。
章一沉默了几秒,无奈道:“贺医生,您别问了,Boss不愿意见到您。”
贺言舒觉得讽刺:“他还有不想见我的时候?”
章一笑了笑:“您也知道,Boss爱面子,不想让自己难看的样子被您看到。他说在他的病好之前,不会再去找您。”
“那他有在治吗?”贺言舒冷冷道,“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干脆就不治了?”
章一没说话了,半晌后开口:“贺医生,医生这个职业,对人的要求是不是很高?”
“什么意思?”贺言舒皱眉。
“我是说,医生是不是都像您一样冷静、专业,从来不和病人共情?”
没等贺言舒回答,章一自己就再次肯定了这一说法,“也是,要是每个病人都感同身受,那不痛苦死也抑郁了。”
“您做了那么多手术,有哪怕一次感受到过病人的恐惧吗?”章一的语调是前所未有的陌生,贺言舒能清晰地从中感受到敌意。
贺言舒顿了顿,缓慢道:“我理解你对他的关心,但讳疾忌医就只是等死。让我见他,我能说服他。”
章一没回答,挂了电话,半分钟后却发过来个地址,是九曲花街。
纪沉鱼没去医院,在九曲花街的那栋别墅里住着。
既然章一透露了纪沉鱼对他的排斥,贺言舒自然不会用本人的身份进入别墅,他找到学妹Nora,希望借她的名头一起为纪沉鱼诊治。
Nora从学校毕业后,也开了一家私人诊所,一听说贺言舒的请求,马上答应下来。或许是因为和Amber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纪沉鱼没像赶走章一请的其他医生一样把Nora赶出去,而是客客气气地同意她进门。
就连Nora提出的、要另带一个助理的请求,纪沉鱼也答应了。
再次进这栋别墅,贺言舒才发现,拉上窗帘的时候,这屋子能这样黑。
纪沉鱼背对着门,独自坐在卧室的床上。窗帘被风吹开一条缝隙,一线天光打在纪沉鱼的脸上,将那张苍白的脸划分出一条光两片影,有种病态的美感。
纪沉鱼的整个人都很精致,尤其有两处地方,贺言舒以前最喜欢。一处是修长的手,另一处是眼睛。
纪沉鱼有双非常美的眼睛,秋水桃花一样,灼灼有神,能看得人心扑通扑通地跳。
那双眼如今只剩下空洞。
房间里的气氛非常压抑,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外面看来波澜只是微微,却孕育着盛大的爆发。
纪沉鱼的内心很焦躁。贺言舒能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