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于郁清而言,他和父母的相处是他不愿意触碰的记忆。
以前有多么温馨快乐,现在回忆起来就会想是一根刺不断的往他心里扎,是谁也无法平复的。
更别说是做梦梦到,当他睁开眼醒来时,无论是再如何欢欣的场景,他眼尾和发鬓仍旧会是一片湿润。
他看着透过窗帘洒进来的光,闭上眼睛后,心里是一片的酸涩。
如果可以,郁清愿意一辈子都沉浸在那一个个梦里。
他闭上眼睛,没有去管自己横流的眼泪,只是在心里喃喃了句——
“我好想你们啊。”
郁清很快又进入了新的梦境,这一次,他梦到的却不是那么美好的场面了。
是他十一岁时,舅舅不再满足于一个月四千多的工资,想让郁沣给他安排更高的职位,甚至说出了什么要帮郁沣管公司这样好笑的话来。
要知道,郁沣手里的几家公司,和穆菁都毫无关系,是郁沣足够爱穆菁,才会将自己的股份分给穆菁。
郁沣可以自掏腰包花钱养郑郝,但不可能拿父母留给他的东西挥霍,所以他们开始了争吵,或者说,是郑郝单方面的发脾气。
当年那个会摸着小郁清的脑袋说小小真乖真可爱的舅舅已经不在了,现在存在的,只是一个想要更多的钱,想要分权的郑郝。
郁清是在郑郝更发病一样抄起郁沣书桌上的杯子往郁沣身上砸的时候猛地惊醒的。
他睁开眼,大喘了两口气,摁了摁自己的额角,勉强平复住了自己的惊恐。
他记忆里还清楚的记得那件事。
那时候家里已经没有帮佣了,郑郝丢出去的杯子砸伤了郁沣的额头,小郁清不会处理,没有人能处理那个伤口,小郁清是哭着打120的。
匆匆赶来的穆菁当即报警,直接让警察扣下了郑郝。
只是毕竟郑郝是他们家的亲戚,那个时候警察都是劝他们和解,穆菁本来是坚持想要将郑郝以故意伤人起诉的,可无奈警察不停地游说……
他父母都是极其心软的人。
郁清轻轻叹了口气。
那时候,好像郑郝只在警局里待了几天,连案底都没有留,就出来了。
后来,也更加恨他们一家三口了。
郁清抓乱了自己的头发,一向带着光的眼睛想起了自己度过的那段日子,就不由得有点灰败。
那时郁沣和穆菁的死讯还没有传到他这来,他只知道爸爸妈妈无缘无故失踪了很久很久,郑郝撬开了他家房门的锁,不断地问他爸爸把公章放在了哪里,年仅十二岁的郁清哪里知道郁沣工作上的事?
郑郝就像是一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病人一样,将他和爸爸妈妈的家毁得彻彻底底,他打电话报警,却因为郑郝是他家的亲戚,兜兜转转还是不了了之。
直到警察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告诉了他,直到郑郝直截了当的表示要替郁沣接管公司,还美曰其名只是帮他看一看,那时候郁清就想起以前郁沣跟他说的话。
郁沣说,如果有朝一日他和妈妈出了意外,会有一位优秀的管家来帮他,帮他打理剩下的生意,照看他。
他那时候还很认真的跟郁清说,一定要听管家叔叔的话,要好好的活下去。
郁清就一直等啊等,他都以为那位管家跟郑郝合伙把钱全部卷走了的时候,他终于在一片狼藉的家里等到了一个男人。
他是除郑郝外第一个踏足郁家的男人,甚至能精准的找到郁家的小祠堂,于是郁清自然而然的就问他是不是管家。
他点了头。
于是郁清就和他依偎着生活了八年。
郁清想到裴予,心上的伤又开始结痂。
但到底无缘无故的梦到这些陈年往事,还是让他忍不住拧眉。
老实说,他有点信一些玄的东西。
所以郁清给裴予发了消息:【叔叔,我不知道为什么,做梦梦到郑郝了。】
裴予没有秒回他,想来应该是在开不能携带手机的会议。
郁清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也睡不着了,干脆起床洗漱去片场。
忙起来就不会多想了。
今天没有郁清的戏,所以郁清到了后,也只能在旁边看一看。
不过郁清意外的在片场看见一群熟识的朋友。
TIN的五位。
郁清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你们来拍戏?”
夏游惊喜道:“清清!”
他笑:“没呢,我们来拍新MV,我们MV导演和严导是多年好友了,他俩在聊天。”
郁清在他的示意下看过去,果不其然的看见严导身边有个啤酒肚男人正笑着跟严导说着什么。
夏游又说:“你脸色不是很好看,怎么了吗?”
郁清顿了顿,他不太想跟别人说家里的事,但婉拒的话还没开口,就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或许……可以问问夏游。
郁清投去一个视线,夏游眨了眨眼,领会到了:“说起来你们片场还挺大的,清清你可以带我逛逛吗?”
郁清自然点头:“可以啊。”
薄冬松皱着眉看了夏游一眼,不知道这小子又搞什么,但还是说了句:“你们别跑太远。”
夏游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就拉着郁清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去。
夏游:“怎么了?你说吧。”
郁清想了想:“就是,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有喜欢的人的?”
“就为这个吗?”夏游失望道:“别说看出来你有喜欢的人了,我还知道是谁呢。”
郁清:“!”
夏游无语:“很明显啊,上回我们在道观,你身边那个男人,你表现得真的太明显了。”
郁清不愿意让人知道裴予被一个男的喜欢了,好像这样会让裴予的形象受损,所以他下意识的想要辩解一句,就听夏游又小声的说:“你放心,我没有瞧不起同性恋,我也不会跟别人说的。”
他眼神真挚,不像作假,所以郁清抿了一下唇,到底还是说:“是我单方面喜欢。”
夏游:“?”
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我看他对你很上心啊……”
郁清麻木道:“我十二岁时他就对我这么上心,你总不能说他恋.童吧。”
夏游:“……”
他讷讷道:“你们是青梅竹马啊。”
郁清想说也不算吧,毕竟裴予大他九岁,但好像有个青梅竹马的标签在,他跟裴予的关系也能更近一点,于是郁清干脆的点了点头。
夏游欸了声:“青梅竹马的心意最难试探了。”
他抱住自己的脑袋,幽幽叹了口气:“因为太熟。”
郁清发出了赞同的声音。
夏游又好奇;“那你是怎么发现的啊?”
郁清没想到他会扭头问这一句,顿了一下,耳尖倏地烫了起来。
一看他这反应,夏游的眼睛就亮起来了:“有故事啊!”
郁清支支吾吾:“就是…大一寒假回家…我跟他说了航班,但没让他来接,可是飞机一落地,我就看见他站在外面。”
郁清说:“那么多人,人山人海的一片,我一眼就看见他了。然后我就觉得,其他人都是没有颜色的过客,只有他是鲜艳的;其他人虽然都在说话,但却没有声音,他站在那没有说话,我却好像能听见他的呼吸和心跳。”
那时候,郁清站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终自嘲的笑了笑。
作为一个演员,他清楚的知道,他是喜欢上裴予了。
夏游震惊:“这就是京戏大毕业的高材生吗。”
郁清白了他一眼,夏游问:“那你和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表白了吗?”
郁清一听他这么问,就郁闷死了:“没。”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茶楼的事情跟他说了,他和夏游一直有保持网络上的联系,夏游也的确是他在这个圈子里可以称得上是好友的人。
再说——
郁清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他天生就能分辨出一个人的好坏。
夏游听完后,比郁清还激动:“你这不上!?你直接问啊!你在纠结什么!那么好的机会!你直接问他为什么——”
郁清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声点,你想我出圈吗?”
夏游疯狂点头,郁清才松开了他,夏游压低声音道:“不是,你为什么不问啊。”
“我不敢,我害怕,万一他只是帮我入戏,我那样一问就显得我别有用心,如果他怀疑了,如果他不是同并且讨厌……”
郁清垂眸,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可那道坎不是他不说就不存在的。
他顿了顿,想起了什么,更加郁闷了:“他还跟我说我才十九,我觉得他嫌我太小。”
夏游回忆了一下当初站在郁清身边的裴予的模样:“兄弟,我是觉得啊,他可能不是嫌弃你小。”
他挠挠头:“就是,是说你还小的意思,但是不是嫌弃。我感觉他就是希望你想清楚是不是要选择他。”
在感情方面一片空白的郁清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夏游也不确定,所以他干脆道:“你去问他啊。”
他说:“你总不可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吧?万一你俩就这样错过了呢?问一句也没什么吧,如果他说是帮你入戏,那你就再说一声谢谢,不就好了。”
是啊,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想的是那些不该想的,裴予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郁清呼出一口气,真心实意的跟夏游说了声谢谢。
他这几天都没有戏,他想要去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正好郁清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是裴予给他发的消息。
【裴予:没事,别担心。】
【Y:叔叔,我这两天有假,你在哪啊,我去找你?】
【裴予:[定位-旋风极限运动俱乐部]】
郁清去跟严导请了个假,他这几天又没戏,想走就走了,严导自然不会拦着,只让他不要出去鬼混。
郁清没喊林姐开车送自己,这几天林姐也辛苦了,让她休息一下也好。
他打了车,报了地址,就开始在车上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了。
这一次,一定要问出口!
郁清到时,星城这边的旋风俱乐部所有工作人员都认识他,不需要他多说,就自然而然的跟他打招呼,引着他去找裴予。
郁清多嘴问了句:“我哥在玩什么啊?”
工作人员:“只是要了个小包厢,好像是谈了点正事。”
郁清停了停脚步:“那我等等吧,不打扰我哥工作。”
“没事的,郁少。”工作人员笑:“跟裴先生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半小时前就离开了。”
半小时前?
那正好是郁清给裴予发消息的时候。
说来茶楼的时候也是……
郁清总觉得自己好像一直以来都错过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等他迈进了小包厢里,就见裴予正站在窗户边,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他走过去:“哥。”
服务员替两人关上了门,裴予偏头看向他:“吃晚饭了么?”
郁清摇摇头,裴予便要按墙上的按钮,这个俱乐部这么高的会费,可不是白收的。
这里头的餐饮也是一流的,郁清有一段时间就很喜欢吃他家的中餐。
但裴予的手还没碰上去,郁清就手疾眼快的一把拍到了墙上,用自己微微拱起的掌心盖住了按钮,裴予来不及收手,指尖微微点在了郁清的手背上。
郁清一顿,裴予也停了停。
郁清做了个深呼吸:“我有事问你。”
裴予未语,郁清抬着眸,那双眼睛直直的望着裴予,像是要将他所有的神情全部收入眼中,不肯放过一丝一毫:“那天我问你……你为什么没有拒绝?”
无论是“亲”,还是“吻”,这些字眼都太过暧昧了,郁清到底没有胆子当着裴予的面说。
裴予垂眸看着他,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郁清莫名的觉得他心情好像不错。
难不成一直等着他问吗……
其实不是。
裴予只是觉得横了一个胳膊在自己面前,气势汹汹的郁清过于可爱。
像是只小鸟挺着胸脯杀气腾腾的瞪着一口就能把它吃了的老鹰。
裴予放下自己的手:“你提了,我就做了。”
他语气平淡,像是并不在意那个蜻蜓点水却叫两人都回味无穷的吻。
郁清的眼瞳动了动。
他其实是想要放弃了的,像夏游教的那样,说一声谢谢就作罢吧。
可是他看着裴予,到底是这几天的事积压在一起,实在是气不过,又觉得自己就是很委屈,瞪着瞪着,眼眶就红了,视线更是模糊。
郁清咬着牙,强忍声音的颤抖:“那难道我当时跟你说要你做我对象你也会答应吗?!”
话刚出口,郁清的眼泪也直接破眶而出。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用又不争气,好好的说个话都要掉金豆子。
所以他抿着唇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可郁清是真的觉得自己好委屈。
喜欢谁不好,为什么非要喜欢上这个没有心的男人?
这么一想,他的眼泪就掉得更加恐怖。
裴予见他还要抬手再擦,便伸手先攥住了他的手。
郁清一顿,就见裴予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一块手帕——
说起来更丢人了。
就因为他的泪腺太过发达,有好几次在外面因为一些事掉眼泪,裴予从那时候开始,就习惯性随身带手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