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看来陶诗人品不错,在业内口碑上佳。
但我和陶诗的对手戏相对少了一些,她除了拍摄自己的戏份,不怎么在片场长时间停留,因此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单独面对面聊天。
她应该是因为我的回答,所以露出了如此怅然的神情。
但对于我而言,“我不确定”这四个字,其实不是一个令人难受的答案。
在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当我被放在被二者择其一的位置时,我似乎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我习惯了一旦需要对比取舍,就常得到“可以舍弃”的答案。
我很感激母亲最初没有放弃我,她是无比坚韧强大的人,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直到后来她告诉我不必时常回家,继父会不高兴,我没有失望或是悲伤,只忍不住叹息,心道这一天还是来了。
就像为此做了长久的心理准备一样平静。
一旦有什么成了生活中常态,就不该再为此感到难过。
仅此而已。
但是面对陶诗忽然提出的问题,我竟然在思索再三后,得出了“不能确定”这样的结论。
如果陶诗也知道那位白月光的事,问的是“你和那个人同时出事,蔚总会先救谁”这样的老套问题,我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对方。但是她问的仅仅是“你出了事,蔚总会不会保你”,我迟疑了。
因为我忽然想到了今早醒来,蔚先生撑着胳膊凝视我时的场景。
——犹记得后来好不容易要起床,我问他用最开始那姿势撑着身子,手肘会不会麻。他听了,忽然说自己的胳膊的确麻了,借此又压在我胸前,赖了一会儿床。
还可怜兮兮地耸搭着眼皮,让我帮他捏捏胳膊。
十分好笑。
那瞬间,我忽然觉得他会救我。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竟也出了神。
陶诗长久不曾言语,我们两人安静地站着。渐渐地,她手上的烟快要燃尽,烧到夹着香烟的指尖。
我出声提醒:“陶诗姐,烟。”
她蓦然回神,朝我眨了下眼,然后低头熄灭了手中的烟,声音比刚刚哑了一点:“谢谢提醒。还有,圈里都知道我抽烟,也没人会透露出去,你不用站在这儿帮我遮挡摄像头。”
原来她发现了。
刚刚被胡泽良拦住的时候,我摸清了走廊摄像头的位置,甚至寻找了片刻死角所在。陶诗来这里抽烟,我便下意识挡在了摄像头能拍摄到的角落。
其实成年人抽烟的行为虽然不被提倡,却也谈不上有什么大的过错。但明星作为公众人物,最好不要将有争议性的习惯表现在人前,这样才算以身作则,不误导观众。
陶诗将烟扔进垃圾桶,对我说:“走吧,回去,接下来的宣传还有的忙。如果胡泽良又去烦你,你先别急着对他出手,避着摄像头也别,免得被他抓住把柄。总之如果遇到了,我能帮就帮。”
“谢谢陶诗姐。”
“不用客气。”
“陶诗姐心细。”我问,“能请教一下,为什么帮我吗?”
“看你面善,合我眼缘罢了。我这人年龄上来之后,就只爱随性而为,想什么做什么。”陶诗开玩笑一般说,“所以指不定什么时候看我你不顺眼,就会忽然倒戈,你要小心了。”
“我会小心。”我轻笑,“另外,陶诗姐的年龄并不大。”
三十岁出头正是好时候。
“我总觉得自己都快四五十岁了,只想着退休。”她整理了下裙摆,“不说了,一说烦心事就又想抽烟,我想养老,在那之前还不能死。”
这时,小戴找了过来。
她先是跟陶诗点头打了招呼,然后走到我跟前小声说:“吱吱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重新看向陶诗。
她说:“我也该走了,就不和你们在这儿耽搁了,下次采访再见。”
我点头:“再见。”
————
回到公司,我将胡泽良的事告知了健哥。
我与公司一荣俱荣,有些事没有瞒着的必要。虽然胡泽良目前没有做出什么称得上出格的举动,但是既然对方心思不正,让公司团队有个准备总不是坏事,日后出了事也好及时做出应对。
健哥听了之后,沉思了片刻,说:“这事我知道了,暂时还不能和对方撕破脸,否则没凭没证说出去不占理,胡泽良的公关团队有点手段,发通告带节奏抹黑过不少人。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先跟陈导和制片人沟通一下,让你们分开参加电影宣传,你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实在不行宣传活动我们就不参加了。”
“嗯,好。”
但这做法其实不是最优解,有可能让对方倒打一耙,买我耍大牌不配合电影宣传的黑通稿。
不过我并不怕。
因为我本也是谨慎的人,不会让胡泽良有这个机会。人要计较得失,如果得不偿失,他就只有安分做人。
按照健哥的意思,这事先不要让更多人知道,他和公关团队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在最近爆出一些胡泽良不痛不痒的小料,好给对方一个警醒。
我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便全交由他和公司去处理。
小戴在一旁听完了全程,十分愤怒地撸起了袖子,口中振振有词,暴躁地表示要去砍了胡泽良。
我劝她:“打不过的,算了。”
小戴垮了脸:“吱吱哥,我都快气死啦,你怎么能灭自己人威风?!”
“多谢关心。”我安慰她,“但不用担心,不到需要你动手的地步。”
真要动手,当然是我自己来。
小戴:“反正之后的电影宣传,我都要寸步不离跟在吱吱哥身边!”
我点头:“好,那到时候就指望你了。”
小戴闻言,脸上的表情终于转好,拍着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对了。”健哥犹豫了片刻,问我,“这事……你打算告诉蔚总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什么事?”
第22章 吵架
声音响起的瞬间,我们三人皆下意识朝门口看去。
然后——
健哥沉默了。
小戴也立刻闭上了嘴。
因为站在门口的人,正是蔚先生。也不知道他听了多久,听了多少,从他的问话来看,应该是刚到这里没多长时间。
见我们都保持缄默没有说话,蔚先生抬腿走进屋中。
他关上了门,沉眸又问了一次:“什么事?”
话语中温度极低。
屋里的气氛瞬间冷至了谷底。
蔚先生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健哥的。
我明显能看到健哥的手抖了一下,他嘴唇嗫嚅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小戴则像被班主任点名的孩子一样,深深低下了头,一副犯了错的模样。
对于蔚先生来而言,事情本身应该是不值一提的,不过是公司旗下的艺人和别人发生了些争执,同样的事圈子里屡见不鲜。但是健哥刚刚提到了蔚先生,还说不要跟他提这事,性质就不大相同。
由原来普通的艺人冲突,立刻升级成了“公司员工刻意背着领导有所预谋”。
“健哥,小戴。”我站起身,叫了他们两人一声,“你们先出去,我跟蔚先生有事要说。”
健哥有些担忧,我朝他露出安抚的眼神。小戴一直十分信任我,我让她先离开,她便扭头朝门的方向走去。
于是他们两人都离开了这里。
我这才看向蔚先生:“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坐下聊。”
蔚先生神情肃穆,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们相对而立僵持了几秒。最后,他还是如我所说坐了下来,我轻车熟路帮他泡了一杯加糖加奶的咖啡。
他接过了咖啡,就算是在气头上,还不忘跟我说谢谢。
我很少见蔚先生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并非面容表情的严肃,而是给人的感觉,因为他大部分时间给我感觉都是稳重的,但并不冰冷。
我以为他是生气了,心中有怒火,才会这样。但细细分辨他眼底眉梢的情绪,我发现比起生气,他更像是在赌气。
至于赌气的内容……
终于,蔚先生开了口:“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吗?”
我摇头:“当然没有。”
他想知道任何事,我都没有隐瞒的立场——无论从个人、还是从艺人的角度。
“那岳健为什么要说那句话?”蔚先生将咖啡放下,转头看过来的眼神凝重,“有关你的事,显然他是知道的,你的助理似乎也知道。只有我不能知道吗?”
果不其然。
蔚先生纠结的点不是我没有告诉他,而是我告诉了健哥和小戴,却和他们两人商量是否要瞒着他。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向他解释,“健哥之所以那么说,是怕这些工作上的小事占用了蔚先生的时间,不想让你费心。”
蔚先生闻言,拿起咖啡捧在手中。
他说话的语气又有些发闷:“为什么说是小事?”
我:“……”
我一时间看不出他在意的点。
看来是我这段时间将重心放在了工作上,没有及时揣摩金主情绪,所以近来才越来越摸不清蔚先生的心思。
这是我的失职。
思及此,我没有再解释什么,而是简单梳理了我和胡泽良之间的事,将其告知了蔚先生。
在这过程中,蔚先生的目光始终与我对视,因此,我清楚看到了他的眼神逐渐凝重的过程。我虽然没有见过他真正发怒的样子,但只看他眼底深沉的墨绿色,就知道他此时正震怒不已。
更何况他握着杯柄的手绷紧了,指节微微发白。
“咚——”
他将杯子用力放在桌子上,却没有说话。
这咖啡还没喝几口,就被他来来回回拿起放下,最后还洒了些出来。可惜这回糖和奶,应该刚好是蔚先生最喜欢的量。
“其实没什么大事。”我便劝蔚先生,“胡泽良就是逞一逞嘴上的痛快,不敢真做出什么事来。健哥已经准备联系一屿的公关团队,向对方施压,等到下次再见面,他就不会再这么嚣张了。”
他仍旧不言不语,面色难看,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挽起我的袖子检查起来。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我无可奈何地笑:“蔚先生,胡泽良没有碰到我,我们也没来得及打起来。”
“没来得及?”他不苟言笑,神情严肃地问我,“他还想跟你打架?”
“……”
我霎时无言。
趁我不知道如何作答的时候,蔚先生将我里外仔细检查了一遍。他垂首敛眸的认真模样,像个操心自家孩子在外闯祸的老父亲。
因为这忽然浮现在脑海中的比喻,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皱眉:“笑什么?”
我抿唇,却没有控制住眉眼的弧度。
“没事。”
确认我没事,蔚先生将我的衣服整理好,认真嘱咐说:“胡泽良是吗?我记住了。以后再遇到这种晦气东西,不需要给他面子,也别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你直接走人就行,我们回头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如果换成其他人这么讲,只会让人觉得他在说大话,但这话出自蔚先生之口,没有人会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
我本没想麻烦他,免得将事情闹大之后,一屿娱乐不好收场。可既然他已经知道且还有点上心,想必公司会有好的解决办法。
在这种情况下,我只需要配合公司安排就好。
于是我点了点头。
“听蔚先生的。”
他面色终于好了一些,问我:“回家吗?”
“嗯。”我说,“回家。”
————
从公司回到家中的路上,健哥给我发了一连串的消息。
他先是道了歉,说因为自己不够谨慎,没有发现蔚先生走到了办公室门外,自顾自问出了那样话,才惹了蔚先生怒火。
接着又关切地连续询问和叮嘱。
——何枝,蔚总没有迁怒你吧?
——蔚总单独和你说了什么?
——如果蔚总动怒了的话,千万不要和他吵架,就说是我和公关团队认为这么处理比较合适,你就是听我的安排而已。
……
小戴也发来几句询问,只问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我先回复了小戴,告知她不必操心太多,专心准备接下来的工作就可以。然后点开和健哥的对话框,告诉他自己没事,不用担心。
健哥:蔚总没有生气吗?
我回复:不算生气。
健哥: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你们因为这件事吵起来呢,你都不知道,上次蒙顶娱乐那个张乐明就和他们的管理层发生了争执,后果惨得很……
我只说:别害怕,我不会和蔚先生吵架。
两个人普通相处可以吵架,利益相关也可以吵架,但我没有立场和蔚先生吵架。况且退一步来讲,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次的事的确是我们想要隐瞒在先,哪里还有那么多的硬气可言。
过了好一会儿,健哥才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你就是太懂得分寸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这话似曾相识,一年多年黄争鸣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就是不会使小性子,才在即使跟的人是蔚盛礼的情况下,也没有拿到滔天的好处。
我不禁好笑。
如今我从一屿和蔚先生那里得到的,在他们眼中还不算是滔天的好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