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在一直计划着…… 计划着要走出那一步。” 他说,“原来一直都没有用啊。”
隋灿浓困倦到有些睁不开眼了,他静了很久,又含含糊糊地说:“不论我做什么,其实根本就没有用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静止住了,隋灿浓没有再说话,屋内的空气一下子就变得很安静。
纪羚呆呆地看着隋灿浓的侧脸。
他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懂,胸口很闷,明明可以呼吸,却又好像有些喘不过来气。
那些曾被纪羚忽略掉的,所有不合理的小细节又一次在脑海浮现。它们重新排列组合,然后拼接成了一个纪羚从来没有想过的,荒诞至极的真相。
顺着这个真相想下去的话,之前一切存疑的,不合理的点,似乎一下子就都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笑的,非常荒唐的误会。
可是在将一切理明白的那一刻,纪羚却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浸在了很深的、冰冷的水里面。
纪羚缓慢地坐起了身,然后他轻轻地喊了一声隋灿浓的名字。
隋灿浓已经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他含糊地哼了一声,像是在回应,但是声音却小到几乎听不到。
过了很久,纪羚小声地问:“…… 你为什么会和我谈恋爱?”
隋灿浓并没有再给出任何回答,他的呼吸变得很安静。
于是纪羚抱着膝,坐在床上呆了很久。
纪羚下了床,将被子给隋灿浓盖好。
然后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出了屋子。
-
隋灿浓做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梦。
一个真实到让他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梦:他梦到自己终于头铁一回,他鼓起了勇气,直接大声地质问纪羚为什么一直要轻生。
后来视野又变得一片黑暗而混沌,模模糊糊地,隋灿浓好像看到纪羚站在黑暗中,背对着自己。
后来纪羚终于转过了身。
他没有给出任何的答案,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的眼神却很冷淡,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然后隋灿浓醒了过来。
惊天大噩梦了多少是。隋灿浓头皮有些发麻,因为那些自己在梦中质问出来的那些话…… 实在是太真切了。
隋灿浓很难描述自己现在的感受,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吃了一大筐毒菌子的感觉。
——天花板在他眼中是扭曲的,眼前飘荡着红红绿绿的絮状物,头很晕,隋灿浓知道,这就是喝断片了之后醒来的感觉。
隋灿浓合上眼又缓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时,他感觉自己有些缓过来了,便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时间是上午十点,然后隋灿浓发现,自己身边是空着的。
隋灿浓吐出一口气。他走出了卧室,发现纪羚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纪羚只穿了一件有些单薄的睡衣,他低着头,露出清瘦的后颈。听到动静,纪羚抬起了眼。
他看向隋灿浓,半晌说:“你醒了。”
纪羚的手里拿着书,他的神色很正常,隋灿浓怔了一下,随即便无声地松了口气。因为方才的那个梦是真的真实到有些可怕。
然而当隋灿浓走近了一些,却发现纪羚的眼圈和眼尾好像有一些红。
隋灿浓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问:“你眼睛怎么了?”
纪羚怔了一下,隋灿浓看到他微微地错开了视线。
” 昨天到家的时间太晚了。” 纪羚说,“我的体质就是这样的,作息不规律,又或者睡得晚的时候就会这样。”
纪羚回答得很快,他的逻辑清晰,句子中没有任何的停顿,就像背过答案一样流利。
但正是因为他给出的回答太完美了,隋灿浓反而觉得好像有些不太对。
隋灿浓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隋灿浓现在胃里和脑子里都是翻江倒海的状态,他洗漱出来之后,还是感觉浑身哪儿哪儿都不得劲。
断片的感觉非常糟糕,脑子混沌得像一碗稠粥,而且记忆也跟着变得混乱,但是隋灿浓选择相信自己的酒品。而且他感觉昨晚自己还有纪羚跟着,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太丢人的丑事。
“咱们昨天…… 是怎么回来的?” 隋灿浓在纪羚的身旁坐下,只感到头痛欲裂,“我结账了对吧?哦对了,那些礼物是不是都没拿……”
隋灿浓先是看到纪羚翻过了一页书。
然后他听到纪羚沉静地说:“是我带你打车回来的,账也结了。”
“礼物也都放在餐桌上,锦旗我帮你卷起来了,” 纪羚说,“放在了书架旁边的小柜子上面,你可以去看一下。”
隋灿浓长舒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好像可以永远相信纪羚,因为他做事真的一直都太可靠了。
身旁的纪羚安静着没有说话,然而等到隋灿浓抬起头时,却发现他并没有在看书,而是在盯着自己的脸看。
纪羚沉默地注视着隋灿浓,和他对上视线后,又有些生硬地将视线错开,重新放回到了手中的书上。
隋灿浓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问:“你怎么了?”
纪羚的眼睫颤了一下,他没有说话。
隋灿浓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他又盯着纪羚微红的眼角看了一会儿,敏锐地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纪羚的身子僵了一下,隋灿浓看到他缓慢地合上了书。
过了一会儿,隋灿浓听到他说:“对不起。”
“…… 我之前答应过,会给你礼物的。” 纪羚抬起了眼,他看着隋灿浓,说,“可是现在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突然出了一些问题。”
“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回头慢慢地给你补上,好吗?” 他问。
隋灿浓愣了一下。
虽然纪羚的礼物隋灿浓其实已经暗搓搓地期待了很久了,收不到多少还是有些遗憾,但是隋灿浓感觉自己其实可以理解。
毕竟礼物可能是因为运输问题产生了一些破损,而这些都是一些难以预料的不可抗力。
隋灿浓更在乎的其实是纪羚的感受,因为像是纪羚这样的性格,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应该会偷偷地自责上好一阵子。
“哎呀,没事没事,别有负担。” 隋灿浓笑了出来,“我之前都说过了,礼物什么的本来就是走个形式,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陪伴其实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啦。” 怕他心里有负担,于是隋灿浓又补充道,“心意最重要嘛,一句生日快乐真的就够了。”
纪羚望着隋灿浓的脸,半晌他嗯了一声,将视线无声地错开,重新放回到了手中书本的封面上。
隋灿浓看到纪羚用食指摩挲了一下书本锋利的边角。
然后他听到纪羚轻轻地说:“…… 生日快乐。”
第36章 电影票
纪羚找了一个拿书的借口,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打开家门的那一刻,看着自己之前布置好的餐厅,纪羚有些恍惚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到了自己提前买好的蛋糕。那是一个圆圆的奶油小蛋糕,点缀的水果是比较少见的橙子片,是纪羚当时主动和店家提出的改动。
纪羚觉得橙子是最适合隋灿浓的水果。
因为橙子很好吃,含有很多的维生素,而且不论是外皮还是果肉,颜色都是看到就会让人开心的明橙色,就像隋灿浓一样。
纪羚将冰箱门重新关上,他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纪羚回到了餐厅,他将挂在餐厅灯上的,还有墙上的装饰品一点一点地重新摘了下来。
将这些生日小装饰挂上的时候,纪羚曾经还偷偷地期待过隋灿浓看到时脸上的神情,只是现在的他心境已经大不相同了。
和隋灿浓在一起的这一段时间里,纪羚感觉自己好像在做一个很荒诞,但同时又温暖而幸福的梦。
然而此时的他意识到,对于自己而言幸福至极的每一分每一秒,也许隋灿浓都是在煎熬和焦虑之中度过的。
纪羚努力摘着墙上贴好的小旗子,然而胶带的边缘贴得很严密,他无论如何也揭不下来。
纪羚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一些发烫。
他抿了抿嘴,努力睁大眼睛,想让自己的思绪专注于那一小截透明胶带,可是视线还是一点一点模糊起来。
一开始其实就已经感觉奇怪了,不是吗?
隋灿浓脸上时常露出的紧张到极点的神色,给自己发的那些有点奇怪的搞笑视频,游泳时莫名其妙买来的巨大的游泳圈。
走路的时候会不让自己靠近河边,看画展时非常刻意地用身体挡住那些画作,突如其来的同居邀请,固执地用塑料小刀切菜,以及没有门把手的浴室门。
还有万圣节那天,隋灿浓有些突兀的告白和交往请求。
纪羚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自己的问题。
喜欢上了自己的同事,而对方又是和自己有着相同性别的人,纪羚想去接近隋灿浓,但是又害怕自己的举动会冒犯到对方,又或者影响到对方的生活。
所以纪羚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当喜欢很久的人主动提出交往的请求时,纪羚被惊喜冲昏了头脑,所以他不愿意去理性地思考,也不想要剖析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他嘴巴很笨,也不会追人,甚至还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和行为已经给别人带来了这么大的困扰。
那晚纪羚在隋灿浓脸上看到的,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和难过。
而自己在隋灿浓的眼里,原来一直都是一个有着自杀倾向的,需要时时刻刻被保护和监管着的人。
那么好像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比如当时咖啡厅的那一次见面明明已经被自己搞砸了,但隋灿浓第二天还是端着餐盘,主动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隋灿浓总是会问自己 “有没有什么烦恼”,并且在自己说出想和人谈恋爱的话后,很快地就在万圣节提出了交往的请求。
纪羚不知道一直以来,隋灿浓是怎样看待自己的。一个需要被救赎的的人?应该也是有一些好感的吧,毕竟当时在走廊里,他给梁娟的回答是 “应该都有的吧”。
但是纪羚终于明白过来,隋灿浓当时会如此主动地接近自己,以及后面会提出和自己交往的主要动机是什么了。
纪羚的脑子很乱。
但他又同时清晰地意识到,他们这段关系的出发点是不对的,而且现在这个误会已经影响到了隋灿浓的生活,所以自己绝对不可以再这么拖着他,继续让他焦虑下去了。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铃声响起,纪羚先是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低下头,擦了擦眼睛,接通了电话。
隋灿浓的声音很轻快地从另一端传了过来:“我把车停在门口啦,这回有多少本书啊?真不用我进去帮你拿一些吗?”
纪羚走了两步,胡乱地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的异样,平静地说:“…… 不用了,没有多少书,我很快要出来了。”
电话那端隋灿浓嗯了一声,他说:“没事,你不用考虑数量什么的,家里有的是地方,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我到时候再买一个书架放在书房里,专门给你放书吧。” 隋灿浓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怎么样?”
纪羚停顿了一下。
“没关系的,书也不是很多。” 他对隋灿浓说,“过一阵子再说吧。”
-
隋灿浓总觉得这两天的纪羚有些不对。
纪羚是一个细致而专注的人,心不在焉在他的身上其实是一种不太常见的状态。
最近的纪羚总会走神。虽然他平时也会偶尔弧长,但是隋灿浓感觉他现在发呆的时候状态有一些不对。
比如此时此刻,纪羚就拿着喷壶,对着一排的蘑菇盆栽发呆。
他看起来好像很空,隋灿浓知道这是一个有些怪的形容,但是他想不出别的更好的词了。
这个时间段刚好是学生大学申请季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的工作量都很大,推荐信也是一封一封地写,俩人都比较忙碌。
隋灿浓感觉纪羚应该是有些累到了。
蘑菇盆栽已经结束了它们的第三次出菇,之前第二轮出菇时就有盆栽不行了,剩下几盆坚强的选手勉强挺到了第三轮,出了最后一轮瘦瘦小小的蘑菇群。
就在隋灿浓在一旁给别的花草浇水,思考着周末要不要带纪羚去哪里放松一下时,托马斯刚好从门口经过。
托马斯热情洋溢地和他们俩打了个招呼,对他们说周末快乐,于是隋灿浓也和他招了招手。
回过头时,隋灿浓发现纪羚正在看着自己,便问:“怎么了?”
纪羚沉默了一瞬,然后隋灿浓听到他问:“当时你为什么…… 会叫我过来帮你养蘑菇呢?”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一些奇怪,纪羚停顿了一下,又说:“我的意思是…… 托马斯的教室就在你的旁边,会更方便一些,而且你们的关系也很不错。”
纪羚的语气是很随意的,然而隋灿浓却被他给一下问住了。
因为当时纪羚托付月季花的时候着实把隋灿浓给吓到了,他当时就想着,怎么也要找个事儿把人给吊住。
当然后来隋灿浓仔细琢磨并剖析了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他感觉自己当时这么做,其实应该也是存了些想多和纪羚有些来往的心思的。
隋灿浓沉吟片刻,说:“因为你很细心啊,之前那盆月季你就养得很好,假如要是换了托马斯这家伙来养的话,估计是连三天都挺不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