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潮出来,问他:“困了?”
“还行。”苗嘉颜一听到“困”就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和陈潮一块儿朝楼梯走,却被刚出来的陈广达给叫住。
“苗儿。”陈广达叫他。
苗嘉颜回头:“怎么了,陈叔?”
陈广达过来,他这两天一直穿着陈爷爷的小棉袄,这会儿从兜里掏出个一看就挺厚的红包,过来塞在苗嘉颜帽子里,说:“陈叔给压岁钱。”
“不用不用,”苗嘉颜往后伸手掏,没能够着,“我都多大了叔,我不要。”
他没拿出来有点着急,把帽子抓到前面来才够着了:“真不用,陈叔。”
“瞎客气,”陈广达“啧”了声,用胳膊把他推回去,“咱俩不铁了啊?”
“不是一回事儿,叔。”苗嘉颜捏着那厚度实在不敢要,眉都皱起来了。
“都给了,他俩也有,”陈广达冲他笑着说,“明天给叔煮碗面吃,这两天吃得太油了,给叔整清淡点儿。”
苗嘉颜还要说话,陈潮说:“说谢谢就行了。”
“谢……”苗嘉颜下意识要听他的话,想想却还是不行,“我不能要,潮哥,太多了。”
陈潮搭着他肩膀给带走了,走到楼梯上跟他爸对上视线,他爸说:“咱俩的事儿明天说。”
陈潮冲他爸点头,说“好的”。
陈广达红包里给包了一沓,一万整。这个红包是早就打算好要给他的,父子俩夏天在家养腿,苗嘉颜一个邻居小孩儿照顾得比谁都多,虽说人那是冲陈潮,可陈广达也是真心实意待见这小孩儿。加上平时苗嘉颜总给老人买东西,陈广达心里有数。
苗嘉颜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边,说:“潮哥,我不能收。”
“你跟我爸客气什么,你俩都多好了。”陈潮刚洗完澡回来,见苗嘉颜还在愁那个红包,摸摸他的头说。
苗嘉颜也知道红包推不回去了,于是递给陈潮。
陈潮不收,说:“给你的。”
苗嘉颜又从自己外套兜里掏了一个出来,连着这个一起又递了过去。
陈潮坐在他旁边,把苗嘉颜新拿出来那个抽走了,问:“什么啊?”
“红包。”苗嘉颜这才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说,“我给小弟和小外甥都准备了……给你也准备了一个。”
陈潮放手上拿着,挑了挑眉,眼里带着笑意:“我是你弟?”
苗嘉颜赶紧摇头。
“那我是谁?”陈潮边把红包揣起来,边问。
苗嘉颜回答说:“是我潮哥。”
说完自己主动又说:“我就是想小朋友都有,就……也想给你。”
陈潮不说话,苗嘉颜柔柔地笑着看他。
陈潮把红包揣好,站起来去抽屉里也拿了个红包出来。苗嘉颜一只手上还拿着陈叔给的红包,另外一只手安安分分地放在自己腿上,陈潮过来蹲在他身前,把红包放在他手里。
他的红包有点大,捏着很厚,但好像不那么规整。
苗嘉颜看着陈潮,问:“我可以打开吗?”
“可以啊。”陈潮说。
苗嘉颜于是低头打开,小心地拿出来慢慢展平,是三张缩印的图纸。
一张是建筑外型,剩下两张是内部结构。苗嘉颜并不能看懂多少,但能大概看到形状。
陈潮依然蹲在那儿,手搭在苗嘉颜腿上,和他说:“以后拿它跟我换房子。”
“以后”这种词太动人了。
苗嘉颜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他把三张图纸小心翼翼地重新叠好装回红包里,珍惜地放回枕头底下去。他突然想要把自己刚才给的红包收回来,觉得不够用心。
陈潮不可能给他。
他们在房间里亲吻,苗嘉颜迷恋地抱着陈潮,想把自己有的都给他。
陈潮不舍得弄他太过,苗嘉颜在这儿放不开,总怕动作太大弄出声响,又怕自己忍不出会出声。最后陈潮抱着他,苗嘉颜在他怀里止不住地发抖,陈潮吻了吻他的耳朵,苗嘉颜额头顶着自己的胳膊,失神地叫他。
那年春节,高中的苗嘉颜在这张小床上醒来,陈潮就在他旁边。丁文滔被挤得扭着睡在床角,外面的饭香味儿飘了满鼻子。那时的苗嘉颜因为挨着陈潮睡了一宿,就高兴得整颗心都飘了起来。如今他属于陈潮,他们那么亲密。
苗嘉颜抱着陈潮的脖子,一颗心涨得满满的,爱意兜不住,从眼睛里泄露出来,又融进那一声声呢喃着的“潮哥”里。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苗嘉颜就起来了,换了衣服要走。
陈潮扣着不让,苗嘉颜轻声说:“家人都在呢,我在这儿不好。”
昨晚睡得晚,这才没睡多一会儿,陈潮还没睡好。苗嘉颜在他鼻子上亲了亲,哄着说:“我上午过来。”
然而陈潮这个早觉到底也没能睡消停,陈广达八点多就上来了。
陈潮那会儿还睡着,苗嘉颜走了就没再锁门,陈广达直接进了房间,坐在陈潮旁边。
苗嘉颜换下来的睡衣还叠在那儿,陈潮知道有人来了,睁眼看了看。
“还睡啊?”陈广达拍了拍他的腿。
陈潮“唔”了声,掀被子坐了起来,说:“我先去个厕所,爸。”
陈潮洗漱回来,陈广达正歪在床边看陈潮的手机屏保。
屏保的照片跟苗嘉颜一样的,上次苗嘉颜去他那儿的时候就换上了。十七八岁的一对少年,在热烈的花田里温柔地对视。
陈潮手机锁一直都用的一个,他爸是知道的,然而陈潮也知道他爸不会翻他手机。
“你不打算跟我说点儿什么吗?”陈广达扫了眼陈潮,问他。
陈潮坐下,先给他爸扣了个高高的帽子:“你是我见过的最包容的人,爸。”
陈广达不吃他那一套:“说。”
陈潮下巴指指手机,示意就是这么回事儿,你看到的这样。
苗嘉颜在自己家吃完早饭,见小弟在数着昨晚收到了几个红包,于是想到了自己的那个红包还在陈潮的枕头底下。
担心陈潮还没醒,苗嘉颜放轻脚步上楼,一上来就听见了陈叔的声音。
“你跟我闹呢?”陈广达声音是难得的严肃,苗嘉颜第一次听见陈叔这个语气说话,“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惯着你把你惯得心里没数了?”
“我有数,爸。”陈潮说。
“你有个屁数,”陈广达甚至都说了粗口,“那是个男孩儿,隔壁你苗爷爷的孙子!”
陈潮没出声。
陈广达又问:“你俩是好上了?”
“嗯。”
“没!”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陈广达和陈潮都抬头看过来。
苗嘉颜连嘴唇都白了,走进来跟陈广达说:“没有,陈叔。”
陈广达也没想到苗嘉颜能来,说:“叔没针对你,苗儿,我说他。”
“不是潮哥……不是他的事儿,”苗嘉颜站在陈广达面前,哑声说,“他不是同……”
“同性恋”三个字太难说出口,苗嘉颜无措地看着陈广达,最后只能说出:“……他没有。”
“没有什么?”陈潮皱着眉看他。
苗嘉颜脸色白得像纸,他吓坏了。
陈潮却直勾勾地盯着他,问:“我不是什么?不是同性恋?”
“不是同性恋我跟你玩儿呢?”
第75章
苗嘉颜怎么可能扛得住陈潮的怒气, 他站在那儿什么都说不出来,一双眼睛看看陈广达,又看看陈潮, 两个人他都怕生气。
陈潮这一口一个“同性恋”,陈广达只觉得脑仁儿快炸了。
他伸手拍了陈潮脑袋一巴掌:“你闭嘴吧!”
陈潮甚至不顾他爸在旁边,只盯着苗嘉颜。
苗嘉颜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用力搓着另一只的手腕,红着眼睛望着陈潮。他什么都不敢说, 眼神里又慌张又害怕。
“咱俩没好,是不?”陈潮盯着他, 问。
苗嘉颜手腕都被自己搓红了,可当着陈广达的面他张不开口, 只能无助地看着陈潮。
陈潮面无表情:“说话。”
苗嘉颜一声“没”,只做出了口型,声音没能发出来。
“没?”陈潮确认地问了一次。
陈潮是个温柔的男朋友,自从他们恋爱开始,他从来没发过脾气。可这不代表陈潮脾气好,谈个恋爱就真的把性格都变了。
苗嘉颜几乎没听陈潮用这种语气说过话,那声音里都带着冰碴儿的, 听声音就知道他有多生气。
苗嘉颜在陈潮的视线下站了好半天,到底也没能再张开嘴说一声“没”。可陈广达还在这儿,苗嘉颜绝望地僵立着, 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这屋里现在最无语的是陈广达, 坐在这儿毫无存在感, 一场谈话谈稀碎, 还被迫乱七八糟地看了个热闹。
“他说我俩没好, ”陈潮突然转头和他爸说, “那就没好。”
陈广达闹心地扬了下胳膊,说:“滚蛋!”
“我不是同性恋,我也没喜欢哪个男孩儿,”陈潮和他爸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落在苗嘉颜身上,看着他说,“没跟他谈恋爱。”
苗嘉颜肩膀不明显地一晃,睫毛颤了两下,低着头好久都没抬起来。
“你给我滚蛋,别跟我在这儿扯犊子,”陈广达有气没地方撒,站起来走了,“你给苗儿叫来跟你演我来了?”
陈广达下楼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俩。
陈潮坐在床边,苗嘉颜在他面前站着,一直也没抬过头。
“站这儿干什么?”陈潮冷冷淡淡地问了句。
苗嘉颜手还背在身后,像个罚站的小学生。手腕都快被他搓破了,也感觉不到疼。
“你跟我都没关系了,还在这儿干什么。”陈潮抬起手,把桌上小花掉的一片叶子捡起来放进花盆里,问他,“我爸要真拦着不让,你就真把我推走摘干净,是吗?”
苗嘉颜一到这时候就不会说话,这么多年了都这样,平时陈潮小小闹个别扭他都不知道怎么说,更别提现在陈潮真的生气。
“那行。”陈潮点点头,说。
陈潮本来还想说两句,后来还是没说。
苗嘉颜在他眼前发着抖,看着那么脆弱。
陈潮皱了下眉,看着他问:“哭了?”
苗嘉颜抬手蹭了下脸,他身上还穿着短款的小棉衣,这会儿头发在身上蹭得起了电,乱糟糟的。
陈潮探身,扯着他胳膊把人拽了过来。苗嘉颜被扯得坐下了,狼狈的一张脸也都露了出来,眼睛鼻子都是红的,脸上还挂着眼泪。
他看起来又难过又绝望,红红的眼睛哀哀地看着陈潮。
陈潮心脏都让他那眼神给烫个窟窿。
“哭什么!”陈潮拧着眉用拇指和手背给他擦脸。
苗嘉颜什么也说不出,只是那样看着他。
“别看我,”陈潮语气很凶,“不心疼你。”
苗嘉颜也不知道是嗓子哑了还是情绪压的,一声“潮哥”没能叫出来,只发出点气音。
“干什么。”陈潮捏着他的下巴把他脸擦得干干净净,苗嘉颜一眨眼又是一滴眼泪,陈潮刚要说话,苗嘉颜连忙自己抬手给抹了。
“使那么大劲干什么?”陈潮看他眼角都蹭红了,瞪着他说。
苗嘉颜这个时候要是能说出几句好听话哄哄,说不定也就过去了,有人都心疼半天了。但这时候要能说出这么管用的话,那就不是苗嘉颜了。
他除了那声“潮哥”一句话都没说,把陈潮堵得一口气下不来,憋得慌。
后来小弟上来叫陈潮吃饭,眼看着这屋气氛不对,好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苗嘉颜蹭了蹭脸,站起来低头走了。
“他怎么啦?”小弟朝着他走的方向,小声问陈潮。
陈潮站起来把被一扬一叠,扔在床角:“不知道。”
苗嘉颜走了这一天都没再过来,手机也一点动静都没有。陈广达也不搭理陈潮了,看他就烦。
陈潮吃了晚饭,在院子里堵着他爸,把他爸领小厨房去了。
这会儿厨房没人,都在房间里歇着呢。爷俩一人一个小板凳,他俩腿脚其实坐矮凳都不是很方便,但还是都费劲地坐了下去。
陈广达往还没熄火地灶坑里扔了个地瓜,放边上熏着。
“你烦死我了,我现在想揍你。”陈广达说。
“你也就想想吧,你不舍得。”陈潮裹着外套,吸了吸鼻子说。
“我现在就后悔,以前我要打你几回你也不至于现在这么不怕我。”陈广达突然很想抽烟,但他们家没人抽烟,摸摸兜里也没什么能代替的。
陈潮从兜里摸出个泡泡糖给他,小时候那种方块形状的,还是那天去村里小超市买电池随手找的零。
“苗嘉颜快让你吓死了,你俩那么好,别吓唬小孩儿了,”陈潮碰碰他爸胳膊,说,“啊,陈叔?”
“我吓唬人家干什么,”陈广达嚼着泡泡糖,烦躁地说,“我就是觉得这事儿乱套了,你这不胡闹呢吗,陈潮?”
“我没闹,”陈潮很认真地跟他爸说,“你儿子什么样你应该知道,我不图新鲜。”
“那你图什么?”陈广达表情很严肃,问他,“你跟我说说你这是图什么?”
陈潮说得理直气壮:“我图感情啊。”
陈潮是陈广达的儿子,他俩很像。
陈广达知道很多事儿拦不住他,可让陈广达就这么答应下来那也不可能。这事儿就扔在任何一个家里,当爸的都不可能痛痛快快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