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是悔不当初。
他在送池秋去医院的路上,一边开着车,一边对后座拥着池秋掉眼泪的苏姨说:“我记得池秋说过,别墅的公共区域内,都装有摄像头。”
苏姨用手背擦掉了眼泪:“是,陆少爷您问这个做什么?”
“我需要帮池秋提前保留一份视频证据。” 陆鸣的目光深邃,严肃道,“苏姨,你的手机上能看回放吗?”
懂得了陆鸣的意思后,苏姨连忙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找出了查看监控的软件。她在陆鸣的指导下,第一时间将当天的监控记录保存了下来,并发到陆鸣手机上一份。
接下来的事情,就该等池秋醒了再说了。
…………
而现在,陆鸣咬紧了后槽牙:“他们…… 总是这样对池秋吗?”
苏姨自知说错了话,捂了捂嘴:“不是!打人真的是头一回,您别误会了。”
“不,我指的不仅仅是打他这类事。”
应该还有更多的委屈,都是池秋难以开口同他人诉说的。
陆鸣缺席了池秋十年的时光,他心疼地拜托她:“苏姨,能和我说说这些年以来,池秋的生活吗?我知道他过得不开心,可我从来没有好好问过他,好好地关心过他,我连他最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诸多,他也就知道池秋不喜欢吃香菜。往常在家中,池秋对菜品的喜好,总是跟着陆鸣的喜好走。
苏姨听着他的自责,唯有安慰道:“陆少爷您别这么说,其实少爷不挑食的,就是不太爱吃甜的。”
哪知道这句话直接给陆鸣泼上了一盆冷水,他的肩膀发紧,真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苏姨见他脸色大变,不晓得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急得跺脚,往旁走了走。
陆鸣说道:“我和池秋结婚的这段时间里,我以为我做得足够好了,但这些都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的假象。不管我有着什么样的原因,我都辜负了池秋许多。他现在不理我,不想给我机会,都是我咎由自取。”
苏姨低下了头,给不了什么有用的意见。
陆鸣将池秋的手背贴到了自己的脸颊上,沉声:“可我想要知道,在我不在的这十年里,池秋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才将他在与自己重逢的那一刻起,便孤注一掷地奔向了自己,逃离了池家;才将以前偶尔也会任性生气的池秋磨平了棱角,只剩下婚内的乖巧与忍耐。
如果不是池夏的回来,扯破了他们之间的那种假象。恐怕直至今天,池秋都还在过那种戴着面具一样的婚姻生活。
那么漫长的时间以来,谁都不曾好好地,深入地关心过他,静下心来听他说一说心里真正想说的话。
陆鸣自觉自己同样是过分,就连池秋不爱吃甜的,他都不知道。
分明两个人在一起喝过那么多杯全糖奶茶,他为什么不能察觉到池秋微皱起的眉头是什么意思呢?
“苏姨,拜托你。”
苏姨叹了一口气,不再坚持了。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慢慢地和陆鸣说起了池秋的事情。大大小小,说也说不完,每一件都让人觉得心酸,觉得池秋过分懂事。
天色渐暗。
护士过来给池秋撤了吊瓶,顺便打开了病房的灯:“等下还有一瓶要挂,现在先撤了。”
陆鸣有些疲惫,刚接完一个工作电话的他,没听清护士说的话,匆匆上前,护士已经离开了病房。
而睡了几个小时的池秋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在梦中,他有着一双健康的眼睛,他做了许多自己想做的事情。最温暖的是,回到家,池兰雁和陆鸣都在。桌上放着艳丽的玫瑰,后院种着他喜欢的桂花。
一阵芳香扑鼻而来,他不舍地睁开了眼睛。
刺痛遍布了全身,池秋连大口呼吸都不能。他想动一下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
在他身边,陆鸣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看到他醒了,陆鸣焦急又欣喜地站起身来:“池秋!”
一声声的呼唤入耳,池秋头疼地闭紧了嘴。他一遍又一遍地睁眼,闭眼,不知道在做什么。干涩的唇表面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伤口牵扯得他的嘴角发疼。
陆鸣倒了一点温水,万分小心地让池秋半坐起。他在水杯里放了一根吸管,递过去:“先喝点水,不着急说话。”
池秋眨了眨眼睛,奇怪地纹丝不动。
“池秋?” 陆鸣以为是池秋在生自己的气,温声说,“这几天先暂时不生我的气好不好?我发誓,我什么话都不多说,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让我好好照顾你,把你的伤先养好了。”
池秋茫然地抬起头,一双眸子毫无神采。
陆鸣立刻说:“苏姨回去给你熬粥了,病房里只有我。” 他的意思是池秋不用装看不见。
池秋随即轻颤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迟缓地低下了头。陆鸣递过来的水,他一口也没喝。陆鸣无奈,只得放到床头柜上。
陆鸣斗着胆子,当着池秋的面,顺着池秋的 “目光”,慢慢地伸手,握住了池秋的手。
结果,池秋像是吓了一大跳,惊恐地抽出了手。
这一刻,池秋突然挣扎地下了床,差点绊倒。他在陆鸣的诧异中,颤巍巍地摸着墙壁,在敞亮的病房中连声问:“灯、灯在哪?为什么不开灯?”
98 98.“医院怎么可能会停电?”
作者有话说:明天开始要重圆啦!
【98】
池秋赤着脚,不顾身上的疼,执着地在摸着墙壁,想找到一盏灯的开关。
陆鸣察觉到不对劲,上前拦住了池秋失措的行为:“池秋!”
池秋像是急了,慌了神,无助地对陆鸣解释:“不开灯太黑了,我看不见。我只有一只眼睛有视力,太黑了我看不见。”
顷刻间,陆鸣猜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
眼前的池秋是越说越急,连声音中都染上了懦弱的哭音,他不得不请求道:“陆鸣,你能不能帮我开下灯?”
从相识至今,陆鸣从未见过如此胆怯的池秋。他将池秋转正,面对着自己。随着他的喉结微小地动了一下,他试探地在池秋面前,用力地挥了挥手。
池秋的眼睛毫无动静。
陆鸣心如死寂,直接愣在了原地。但很快,在池秋的战栗中,他第一时间让自己镇定下来。
陆鸣握住了池秋的肩膀,安抚道:“抱歉,我忘了和你说,灯坏了。”
池秋不相信地红了眼眶。
“是真的!池秋,这个病房的灯坏了,护士说就我们这间坏了,但没有其他空余的单人病房了,你能忍耐一下吗?明天就会有人来修。”
池秋的脑子还混沌着,现下是最好骗的时候。他得到了陆鸣的确定,惊恐的神色里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放松,半信半疑地问:“现在…… 是半夜吗?”
“是。” 陆鸣一口答道,他将池秋横抱起,吓得池秋不自觉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池秋反应过来后,立马松开了手。
为了不掉下去,池秋转而揪紧了陆鸣的外套,缩了缩肩膀。他被陆鸣稳妥地放到了病床上,随即他听到两声抽纸的声响,陆鸣拿着湿巾给他擦了擦脚。
冰凉的触感摩擦着池秋的皮肤,他不敢乱动。他惊魂未定,低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陆鸣好脾气地说:“你从楼梯上摔下来,苏姨吓坏了,喊我送你来的医院。”
池秋闭上了嘴,想起林宇明对自己的行为,他的心情难以言喻。他垂下眼帘,心想,让陆鸣看笑话了。不过算了,他的人生早被别人搅和得一塌糊涂,还有什么笑话不能被人看的?
池秋麻木地别过头去,微声说:“你能拿你的手机照明吗?太黑了,我不习惯。” 末了,他补充,“麻烦你了。”
对于池秋的疏远,陆鸣自觉地收了手:“抱歉,我来医院太匆忙,手机落车上了。”
“那你能帮我把窗帘拉开吗?” 这个屋子简直黑得异常,而池秋的脑袋仍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十分疲惫,连思考都过于费劲。
一时间,他居然说不清哪里不对劲,傻傻地同陆鸣再次确认道:“灯真的坏了吗?”
“坏了。” 陆鸣是接连着撒谎不打草稿,他给池秋掖了掖被子,整理了凌乱的头发,连贯地回答,“窗帘有拉开,不过好像要下雨了,乌云把月亮遮住了。”
池秋费劲地推开了他的手,不理解地问:“你为什么看得清?”
“我在晚上视力比较好。” 陆鸣怕自己露馅,转移了话题,“你饿不饿?”
池秋摇头,牵扯了伤口,疼得掉眼泪。
陆鸣用纸巾轻轻地吸掉了池秋的泪珠,他望着池秋暗淡的双眸,握了握拳,极力平稳下语气:“先喝点水,你喉咙有些哑。”
这回池秋没有拒绝。
陆鸣把吸管轻轻碰到了他的嘴唇,和以前一样,陆鸣握着他的手,让他捧住了水杯。池秋渴坏了,连着吸完了一杯水才罢休。
陆鸣接过他的空水杯,犹豫再三,打算去找医生问清楚:“我有点事,你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
“怎么了?”
池秋问:“苏姨什么时候过来?”
陆鸣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大概还要一会儿。”
池秋面上不说,心里头却紧张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自己清醒的时候,独自面对过那么漫长的黑夜了,哪怕留一盏小小的灯给他都好……
他有点害怕陆鸣的离开,抿紧了唇,忍住没有开口。
陆鸣看出了他的烦恼,大大方方地再一次握住他的手,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我不走,我等会儿再去处理别的事情。” 当务之急,是安抚好池秋这份忐忑不安的情绪。
池秋别扭地皱了皱眉,似乎没领情:“谢谢你送我来医院,等苏姨来了之后,你就回去吧。”
陆鸣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进步,因为池秋没有让他现在就走,所以他故意说:“可是苏姨看上去真的很累,你要给她休息的时间。不然,好像不太符合劳动法。”
“……”
池秋哪有心情和陆鸣开玩笑,他拧着眉头,像是在想什么。
陆鸣也是见好就收:“池秋,好好养伤,这几天我们不说别的。” 他的话变多了,他很会哄人,他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在顺着池秋说,讨池秋欢心。
这种感觉,让池秋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 15 岁。当时的陆鸣也是如此,面对不理不睬的自己,一直说着各种有意思的话题,努力地想逗他笑一笑。
但是 27 岁的陆鸣大概是运气不好,成年人的世界也没有过多的运气可言。现在的池秋心头压了太多的憋屈,根本笑不出来,丝毫不吃陆鸣这一套。
陆鸣见此,双手交叉着捏了捏,主动提到:“林宇明打你的监控视频,我保存了一份下来,以防万一。”
果然,池秋的表情丰富了点,只是在伤痕累累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怜。
陆鸣不知道池秋是否会责备自己的多管闲事,因为按方才苏姨所说,以池秋的性格,应该会原谅林宇明和池夏的所作所为。
不过,不管怎么样,陆鸣会尊重池秋的决定。
对于林宇明,陆鸣认为秋后算账也不晚。他让池秋受到的伤害,池秋可以不在乎,但陆鸣不行。
只是让陆鸣没想到的是,池秋连忙对他再次道了谢。
“我记得池夏有管理家中监控的权限,按她的性格,估计这段视频现在已经被抹掉了。陆鸣,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谢谢你。”
池秋的一番话,听着不像是打算放过林宇明的意思。
而陆鸣连着被谢了好几次,连声说:“不用谢我,池秋,我很高兴自己能为你做这些事。”
池秋脑袋一阵一阵地疼,索性没接话。
可能是池秋近期真的压力过重,过于疲惫。在全然黑暗的世界里,他听着陆鸣低沉的语调,不经意间,竟是感受到了莫名的安心。
他太累了,所以没过多久,就又睡了过去。这回池秋睡得不深,如果陆鸣喊他一声,他还能含糊着答应。
陆鸣真是没想到,自己和池秋说的琐事,竟然被当成了催眠曲。他无奈地笑了笑,趁着池秋睡着的机会,他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病房,去了医生那儿。
病房的门打开又合上,声音轻微,池秋却醒了。
兴许是因为今天已经睡过了一觉,他睡得不太踏实,一点小动静就可以吵醒他。
此时,有护士推门而入:“要挂点滴了。”
池秋看不到门在哪,循声望去。可奇怪的是,他居然连门外的光线都看不到。他木讷地 “盯” 着前方,对 “灯坏了” 的说法,产生了深深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