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莫狄此刻应当听不见了,但他还是低声说:
“你会没事的。我就在这里。”
第50章 -你我极配
“我和他,天生一对。——季末《无关记录》”
季末看着他的斑颈鼠兔,在鼠兔的小圆耳朵上亲了亲。
按照他预知的那样……
精神结合后,他的鼠兔应当再也不会出现了。
在季末看到过无数次的结局场景里,他能感知到他的鼠兔已经消失了很久。
“对不起啊……”
季末给他的精神体道歉。
小鼠兔在季末手心里站起来,小爪子扶着季末的手指,毛茸茸的小脸蹭了蹭他的脸颊。
它是他的伴生兽,是他精神域的外放产物,是季末的一部分。
他们心意相通。
季末将小鼠兔放在莫狄的额头上,小鼠兔立刻趴好,像是一个活的镇纸。
莫狄的体温已经高到烫手,他的双拳都快捏碎了,身体在颤抖,似乎在用最后的理智不要暴起。
季末掰不开莫狄握紧的拳,只能把手牢牢覆盖在莫狄的手背上。
他闭上眼。
斑颈鼠兔四肢趴得端正,将毛茸茸的小脑袋拱在了莫狄皮肤上。
银色光芒从它的每一根毛毛上发散出来,然后被莫狄吸收。
鼠兔紧紧闭着眼,小爪子扒着莫狄的额头。它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一下莫狄。
精神结合开始的那一刹那,莫狄就感到自己的头顶流淌进了季末的精神力。
季末的精神域一向孱弱,平日里漏出来的精神力也只有一星半点。
但是此刻,季末的精神力如同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溪,不断注入莫狄的身体,虽然水流很缓,但却像是不会枯竭,温柔而坚定。
季末跪在床边,紧紧握住莫狄的手。精神力源源不断从他的精神域流出。
如果换做是精神域强大的向导,比如白海青,那么精神结合不会对向导造成很大的负担。
可是季末不一样。
他从小精神域孱弱到无法被精神力监测网定位,连精神体都无法召唤出来。他的小鼠兔能稳定出现,还是在莫狄住进他家之后的事情。
而他真正能控制精神体,甚至是在今天早上。
他从未想过精神结合会来得这么快,如此猝不及防。他还没有跟他的小鼠兔体验过正常的主人和精神体的生活,就已经要失去它了。
季末感到自己像是一口枯井。井里的水一共就那么一点,地下的水源又是干涸的,可是他要把自己所有的精神力全部掏出来给莫狄。
把自己全部倒空榨干,把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给予另一个人。
季末咬紧牙关,眼泪在闭合的眼皮后面筑起高墙。
曾经为了救哥哥而孤注一掷不择手段的决绝,季末以为他已经彻底失去了。
却在此时又拿了出来。
他要救他。
季末在感情上是个穷得叮当响的人,可是因为遇到莫狄,他就不自量力。
他爱他,从一开始的恐惧和厌恶,一步一步走向无法自拔。
爱到了他不敢承认的地步,他好像已经富足强大得无人能敌。
足以支撑他的一腔孤勇,支撑他一个人走向自己的灭亡。
季末的精神域传来钝痛,有什么好像在分崩离析。他的精神力流出在渐渐放缓,季末用全部的意念逼自己继续加码。
还不够。
季末强撑着往前趴,精神域的痛感让他眼前模糊。季末摸索着莫狄的脸颊还有唇瓣。
然后吻了上去。
唾液里多少还有一点精神力……季末想着。
然而此时的季末已经不知道,他往莫狄嘴里喂去的不是他的唾液,而是猩红的血。
两唇相贴,从错开的缝隙流下的蜿蜒,血红一片。
季末的精神域在碎裂的边缘,身体里的血管在破裂。
他的痛感全部集中在了脑袋上,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喉咙、鼻腔、耳道全部在出血。
季末艰难地呼吸着,仍然固执地与莫狄接吻,将自己的血液渡过去。
斑颈鼠兔依然像个小雕像一样,维持着镇守的姿势,最大限度地往莫狄身体里注入精神力。
它终于进入了莫狄的精神域。
小鼠兔的小爪勾住莫狄一缕精神力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松开。它们紧紧缠绕,融为一体。
他们完成了精神结合。
季末对精神力的透支终于带来了代价。他的精神域满是开裂的细痕,一触即碎。他几乎成了一个空壳,不再有办法产生精神力修复自己的精神域。
他的精神体,随着精神力的枯竭也无法支撑。
斑颈鼠兔的绒毛逐渐变浅,银色光晕褪去。随着光芒减弱,精神体的轮廓也越来越模糊。
最后,小鼠兔淡成了一团看不清的雾气。
随风消散。
与此同时,季末的手脱了力,身体向一边歪去。
季末的鼻端和唇边全是鲜血,耳边的头发也被耳道流出的血液浸湿。季末倒在地上,血液滴滴答答,从下巴流到了冰冷的大理石上。
他疲惫地阖眼。精神结合已经完成,莫狄……
不会有事了……
静音室的门被突然打开。
赵昀背光站在门框里,整个人仿若一个暗影。他紧抿双唇,神色极其严肃,眼睛迸发出又惊又怒的光。
几分钟前——
莫狄的精神力溢出到达了临界点,赵昀本打算等莫狄彻底暴乱,直接敲昏了喂药。
绝对契合的安抚能力是很有限的,对于精神域暴乱,尤其是严重声过敏的精神域暴乱,只能靠结合或者药物,只靠绝对契合根本压不住。
赵昀就在门口站着,盯着漆黑的玻璃,等待着压制不住的时刻来临。
莫狄一定会暴起的,会失去所有理智,只留下攻击性。到那时,他不会管什么绝对契合的对象,有人想要靠近他,莫狄下杀手不会眨眼。
如果此次用药物再经历几个疗程,让莫狄恢复之前的状态,那季末就没什么用了,可以解决了。
赵昀在心里盘算着。
如果不行,那就再留他一段时间。直到他们可以完全控制莫狄。
精神力浓度过高的红色警报一直响着,赵昀把它当成思考的背景音乐,没去理会。
直到身后一排如临大敌的哨兵中,有一个突然说道:“你们有感觉到吗,精神力浓度降低了。”
“而且还降低地很快。”另一个也点点头,说道。
精神力浓度降低了?
赵昀凝眉,难道是季末给莫狄吃药了?
然而下一秒,他立刻睁大了眼睛。黑色玻璃像一面镜子,映出来了他的震惊和愤怒。
他感知到精神力的发散波动,波形完全不对。如果是药物控制,那应该呈现弹簧状阶梯递减,而现在的浓度趋势——
是断崖式下跌,有人从源头给卡死了。
这只能有一种情况——
他们居然结合了?!
赵昀嘭地踹开门,然后彻底呆住。
室内都是哨兵和向导交缠的精神力。季末倒在地上,满脸都是血。
莫狄仍然躺在床上,但明显是被精神梳理过,精神域十分稳定,他的唇边和脸侧也有血迹。
赵昀阴测测地盯着人事不省的季末,在心里感叹:
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疯子。
怪物只能配疯子。
他看了一会儿,对身后的部下说:“送医疗中心。”
于是季末被精神力监测部的哨兵小心地抱了出去。
赵昀绕开地上的一滩血,走到莫狄的床边。
半晌,他嗤笑一声。
怎么就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精神结合了。这下麻烦可大了……
赵昀仰起头,抓了把头发。
精神结合之后,哨兵有一半的命就在向导手里,他们想完全控制莫狄,怎么都绕不开季末。
然而现在想要除掉季末并不是很现实——莫狄刚刚被精神连结拉回正轨,如果把季末一杀,精神连结一断,谁都不知道莫狄还能不能保留理智。
如果莫狄彻底疯癫不受控制,那所有计划功亏一篑。
莫狄是他们策划多年的大杀器,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
边区。
审讯室。
“陈剑在哪里?”
白海青双手被缚,吊在横梁上。吊起的高度刚刚够他脚尖碰到地板,却完全使不上力。
他的头歪向一边,整个人像是昏迷了。
“我再问一遍,陈剑在哪里?”
说话的是一个哨兵,语气极为冷酷。见白海青不理他,哨兵阴笑一声。
“不给反应是吧……”他从腰侧抽出一把钢鞭。鞭上硬刺鳞次栉比,只要碰到皮肤,瞬间就会把皮肉划烂。
白海青眼前仍然蒙着黑布,已经无数天没有见过光了,他的视力都在衰退。他听见钢鞭破空的一声响,还是没能忍住地瑟缩了一下。
一鞭打在了他胸口。
白海青“唔”了一声,立刻咬紧牙关把痛声咽回去。
太痛了,白海青在黑布后面的眼睛飙出了眼泪,将布料里层打湿。
“这不是还醒着么?”哨兵手执钢鞭靠近,在他跟前说。
“陈剑在哪里?”
哨兵盯着瞬间白海青的前襟。刚刚那一鞭子下去,一片血肉模糊,血水已经把衣服浸湿了。
“还不说?”哨兵残忍地笑着,又在伤口上抽了一鞭。这一鞭比刚刚还重,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白海青的冷汗像瓢泼大雨往下落,他嘴唇咬不住了,微微张开,没有血色的唇边渗出了血。
痛得不能呼吸。
哨兵残忍地看了会儿白海青的进气出气,盘算着接下来该怎样的打法,才能撬开他的嘴。
他拉住白海青的衣襟,左右扯着,正要直接把上衣撕烂——
就听审讯室的门嘭地打开。顾山的精神力如同一柄尖枪冲了进来,直指他的咽喉。
哨兵瞬间后退,摔在地上。
他半跪着:“总、总司令。”
顾山看着白海青的遍体鳞伤,眼睛里迸发出滔天愤怒。
“滚。”
第51章 -爱是缄默
“Doubt thou the stars are fire; Doubt that the sun doth move; Doubt truth to be a liar; But never doubt I love. ——Hamlet, Act II, Scene ii”
简陋的病房里,白海青安静地躺着。
他感到眼前似乎有光,然而不敢确定。自从他被顾山囚禁起来,眼前的黑布就没有取下来过。
大概是太想念阳光,都产生幻觉了……白海青想。
他的麻药还没过,脑袋里混沌模糊,什么事都想不清楚。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问:“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
白海青攒不出力气睁开眼,听也听不真切,辨别不出。
他拧起眉心。
那个声音继续问道:“陈剑在哪里?”语气非常轻缓,几乎可以说是温柔。
陈剑……
白海青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猛地颤抖。他的眼皮剧烈颤动,嘴唇开合,牙关战栗。
陈剑……
……陈剑……他……
爱人的名字到了嘴边,可是白海青吐不出。他一想到陈剑,心脏抽痛得堪比酷刑。
“陈剑在哪里?”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
白海青在清醒的边缘挣扎,眼前的光似乎更明亮了一些。他跟麻药的后劲做斗争,身上伤口疼痛得愈加尖锐。他牙齿咬得死紧,却泄出了一声抽泣。
嘴里出声的那一刹那,白海青彻底醒了过来。
像是刚刚被抢救回来的溺水的人,他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
白海青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一切。
他近视,一直都戴眼镜。然而从他被顾山抓起来,他就被蒙上了黑布,口袋里装的眼镜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碎了,他现在看什么都看不清。
室内光线并不强烈。光秃秃的四壁,鼻端的消毒水气味告诉他,这是在边区的医院。他胸前的创口被紧紧地裹着绷带,手上还扎着点滴,冰凉的液体缓慢流进静脉。
距离他病床一步的距离,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
虽然很模糊,但白海青还是认了出来——
十年前无比熟稔,十年后又不敢相认的。
顾山。
白海青使劲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
他看不清顾山脸上的表情,只能感知到顾山的精神力在整间病房盘旋,像是在宣示主权一样,外人不能踏进一步。
“呵……”白海青轻轻呼出一口气,把视线放在惨白的天花板上,当作顾山不存在。
顾山却往前一步,贴着病床站定。他看着白海青身上缠着的绷带,那里还没有完全止血,有些缝隙渗出淡淡的红色。
白海青不说话。他甚至都懒得去看顾山的眼睛,懒得去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陈剑在哪?”顾山突然出声。
没有任何拷问他的架势,也没有在意白海青拒不配合的态度。似乎只是看白海青醒了过来,他这么一问而已。
白海青沉默两秒,然后笑出声。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怒意,也听不出来被折磨的疼痛。跟聊天似的,白海青揶揄地对顾山说:“原来你和那个审我的小哨兵,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