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狄把电话扣了。
他看着季末跟自己的手指头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笑了一声。他不着痕迹地深呼吸,调整了下表情,又上了床,温柔地把季末搂进怀里。
第74章 -装病
“关心则乱。——季末《无关记录》”
陈剑已经昏迷两天了。其实也不是昏迷,用秦大夫的话来说,叫重伤后的深度睡眠。这是特殊人类用精神力修复身体机能的一个机制。
今天,小焦警官该回去上班了。临出办公室前,他又不放心地回头瞅了他师父一眼。本来他们计划的是莫狄来这儿给他师父陪床的,结果一大早莫狄就打来电话,说季末发烧了,他得在家照顾未婚夫。
小焦满面愁容,这可咋办。他请假一共就请了两天,万一今天白天师父突然醒了,一个人在这儿可以吗?
他没办法地叹气皱眉挠着头,在屋子里找了一张A4纸,密密麻麻给陈剑写了一张便签。大意就是等自己下班马上就回来,白天师父一定不要出办公室,有事用通讯器联系,身体恢复得不错,换药也等他回来……诸如此类,啰哩啰嗦。
写完了给陈剑的嘱托,小焦面容严肃了起来,他今天有正事要干。昨天莫狄给他拿来了硝酸银溶液,他已经搞好了指纹,肉眼看像是好几组,想知道具体是谁的还得回刑侦部比对。再就是,他得赶快把这个试管送给秦大夫,药理分析要快点开始,时间耽误不起。
小焦警官从A大隐蔽地溜出来,卡着点进了塔。
今天在刑侦部里,小焦依旧是闲人一个。没人给他活干,也没人跟他讲话,更没人关心他请了两天病假之后的身体怎么样。
于是他揣着试管,跟领导打了个招呼,大摇大摆地去了医疗中心。反正他刚病假回来嘛,再去医疗中心复查一下嘛。
精神域科副主任秦华身着白大褂,步履匆匆,神情严肃,一见他就皱起眉头。他把手里的病历合上,打量了小焦一会儿,问:“你装的是什么病?”
小焦:“食物中毒。蹿稀。”
秦华:“……”
顿了两秒,他缓缓开口:“我觉得你不是食物中毒,你可能是慢性胃炎或者胃溃疡,当然也可能伴有幽门螺旋杆菌感染。”秦华看了一眼手表,“卡点来上班肯定没吃早饭,空腹到现在应该八个小时有了,正好可以吹一下碳14,胃镜也能做。”
小焦:“???”不是,我觉得我没病啊?
秦华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你最好回去看着你师父,他还离不了人。”
小焦恍然大悟。秦大夫是个明白人!他今天还在苦恼到底该怎么办,再请假可能不太好了。
于是小焦感激地说:“检查麻烦给我来全套。报告往重里写。”
秦华:“……”倒也不必……
小焦:“我坚持。”
秦华:“……”
说话间,他们已经不动声色交接完了试管。秦华叫来一个护士。“你带这个病人去做我们的常规体检项目,主要看胃。报告加急,汇总给我签字。”
小焦立刻手捂腹部开始了他的表演。
在秦华的帮助下,他很快就拿到了满意的体检报告。几页报告纸拿在手里,他没仔细看,也看不太懂,但当他把这份非常权威的报告给刑侦部的领导和同事看时,收获了从未有过的温暖怜惜。
“唉,你说说,你这么年轻……”
“怎么就能……”
“你不要灰心,说不定有奇迹发生,一定别放弃啊。”
“焦儿啊,你好好休息,这边有我们,你不要担心。”
“我们会去看你的,你一定不要放弃,该治还是得治。”
他的体检报告甚至都吓到了逄警官和刘警官,然而在这两人面前小焦也没露馅,神情万分沉重。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悲哀,但是心里却在窃喜——
他师父陈剑要是知道了他是个这么聪明的小机灵鬼,都已经喜怒不形于色了,肯定能夸他的。
逄警官和刘警官知道自己时刻在被监控,都不敢多跟小焦说话。他们遥遥望着小焦又打开电脑工作了一会儿,然后落寞地收拾好自己的办公桌,拎起包走了,跟同事一一别过。那个身影是那么单薄。
刘警官气得肺快炸了,但他脸上还是带着老谋深算的微笑,扭头继续和负责盯他的警官谈天说地套近乎,推进着他在刑侦部的策反大业。
小焦离开时的严肃神情并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意识到事态严重。
塔内刑侦部录入了所有军方和警方的指纹,他把从试管上提取出来的指纹全部放进系统,发现一共是三组,有三个人碰过这个试管。
——分别是陈剑、赵昀,还有……
帝国总司令,顾山。
小焦警官立刻退出系统,删除比对记录,然后把他能带走的材料收拾了收拾装包离开。他想,有陈部的指纹是一定的,因为他是拿回来试管的人;赵昀的指纹也在,再结合那个视频证据一起,肯定能敲定他是知情并支持人体实验的;但是总司令……
当时在人类再进化研究部问话的时候,莫狄直接跟他们说了顾山跟赵昀是一伙的,那时小焦还不信。毕竟总司令深受人民爱戴,安全区面积逐年扩大,他们生活安稳,这都得归功于顾山。而且他常年驻边,总是在战斗一线,几乎从不休息——
这样一个能算得上是传奇的英雄人物,如果是个授意做人体实验的疯子的话……
焦警官打了个寒颤。
这种事如果传出去,势必会引起恐慌,要是帝国发生了内乱……
不可以。在现在的地球环境下,内乱基本就等于亡国,从人类进化出特殊人类,开始分边区和安全区开始,这种例子已经不计其数。想要帝国稳定昌盛,绝对不能动摇民心和军心。
他们之前计划的舆论手段必须得再好好想一想。
小焦思虑甚重地回了A大,等他警惕地进到季末办公室的时候,差点尖叫出声。
——陈剑在床上坐了起来,一动不动,好像一尊佛像。
他肩膀上停着他的精神体苍鹰,手里拿着小焦留下的巨型便签纸。
“回来了。”陈剑给焦警官打了个招呼。
小焦赶紧把门关死,立正站好,声音都在抖:“师……师父,你……你醒啦?”
陈剑没回答。这不是废话么。他从不回答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但情况特殊,他也十分感慨,爱徒又这么激动,于是微微颔首了一下。
小焦一看陈剑醒了,还是这么不苟言笑,被骂被嫌弃的记忆一下涌进脑海,这些天锻炼出来的成熟刑警气质立刻散了个干净。他一瞬间萎靡了,觉得自己哪哪都不行,哪哪都犯了错。
他心脏砰砰直跳,朝陈剑走近了点,把公文包规规矩矩摆在了桌子上,然后坐下,打算开始汇报工作。
没等他开口,陈剑先说话了。“你怎么请的假?有人怀疑没有?”
小焦立刻摇头。“没有。我请的病假,医疗中心那边开的体检报告,非常权威。部里直接给我批了长假。”
陈剑皱起眉毛,眉心之间的川字结能夹起一张A4纸。“体检报告。”他几乎是直觉小焦一定是病了,不可能装的——这是因为有前科。
他这个徒弟演技差到一定境界,让他去审讯室诈一下犯人,结果谎都撒不了,反而被犯人给诈了。是以他非常清楚如果小焦是在装病,以他的演技,医疗中心肯定是开不出来能算上大病的体检报告的;能瞒天过海到这个地步,小刘和小逄火候还可以,但小焦肯定不行——他肯定是真的病了。
焦警官“嗯”了一声,打开公文包。他刚把体检报告抽出来,陈剑的鹰就嗖地飞了过来,把这几页纸抓走了。
小焦:“……”
陈剑翻着这份体检报告,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连一张A4纸都塞不进去了。他的瞳孔都在震动,但是脸上的表情苦大仇深,一时体现不出来这份震撼和担忧。
——这份体检结果基本等于给小焦判了死刑,属于医院都不会收治的那种,只能在家等死。
“你……”陈剑终于抬头瞧了一眼小焦。
小焦无辜地看着他。
陈剑心下感到悲痛,却不晓得为何他这个徒弟还能笑得出来,很骄傲的样子。这孩子是傻,还是真的如此乐观。
陈剑喉头仿佛哽了一口血。他万万没想到,他九死一生从边区回来,却要面对不久之后小焦的离去。
“体检大夫有给你说什么吗?”陈剑目光沉沉地看着小焦,问道。
“没有。”小焦疑惑地回答。他师父的声音怎么一下子不严厉了。有点不习惯。
“你有仔细看这份报告吗?”陈剑再度发问,像是在确定什么。
“也没……”小焦小声回答,心虚地想,是不是应该仔细研究一下这个报告,不然他装病可能会露馅。哎当时秦华也忙,来不及跟他细说,他也赶着回去请假,来不及问。
师父是要骂他了吗?
小焦咽了一下口水,打算狡辩一下。“我是正好拿着报告就急着请假回来,没仔细研究,不然师父在这还昏迷我也不放心啊。”
陈剑听到这句话,身体甚至震了一下,一颗刚硬坚强的刑警之心,痛如刀割。他的小徒弟,病得如此之重还冒着被抓的风险将他救回来,为了照顾他,甚至医嘱都来不及听就跑回来。
陈剑坐在床上,坐了很久。等到小焦看吊瓶似乎该换了,打算出声提醒一下的时候,陈剑突然给他说:“把你手机给我,给秦大夫打电话。”
“哦哦。”小焦赶紧把电话掏出来,心里又骂了自己一句,怎么忘了把师父醒了的事赶紧给秦大夫说一声呢!自己果然还是不靠谱啊!
秦华心情颇为不好地接了电话。
“忙着呢,下班再跟你说。你还没开药,我等着给你带过去。”
陈剑一听这话,心里更凉了。他清了清嗓子。
“秦大夫。”
秦华在那边立刻眯起了眼睛。他看了眼通话号码,然后又把手机贴在耳边。
听筒里的声音传来:“我是陈剑。”
秦华推了一下眼镜。“嗯。醒了?” 他周围人多,说话得谨慎,所以没有称呼。
结果那头陈剑完全没说自己的情况,反而单刀直入,劈头盖脸道:“我看小焦的体检报告,最后签字审核的是你。”
秦华又眯起了眼睛。“是我。有问题?”
怎么,让你徒弟休假回去给你陪床你还不乐意了?不来感谢我,你这个语气是来问罪的?秦华有点想骂人。
陈剑却沉默了。他瞧了一眼小焦,那孩子正在在电脑上认真地敲着什么,他还不知道自己病得有多重。而陈剑也无法苛责秦华,因为自己垂死的一条命就是秦大夫顶着通缉令救回来的。
于是他压低声音,问道:“他胃癌晚期,还有急性白血病,血糖也不正常,似乎是糖尿病。还有……我看他的片子,肺上也有阴影,可能是肺癌。姑息治疗的话,他还能活多久?”
秦华可疑地沉默了。
他又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眼,确定号码是小焦的,在说话的确实是陈剑没错。过了许久,他来了一句:“你问他吧。”然后就潇洒地挂了电话,翻了个白眼,由衷地骂道:“一个两个的都有病。”
陈剑听着忙音,心里拔凉拔凉的。他一句句在脑海里回放着秦华说的话,最后就落实到了那一句“你还没开药,我等着给你带过去”上。
这孩子,走得是有多急。药都忘了开。
正在工作的小焦十分专注,错过了百年难遇的他师父慈爱到甚至微微湿润的目光。他噼里啪啦打着字,突然意识到电话已经扣了,于是快乐地回头说:“师父您打完电话啦,我今天这个体检也多亏了秦大夫。”
陈剑低沉地“嗯”了一声。
小焦利索地给他换了个吊瓶。陈剑目光里全是复杂。等小焦重新坐在椅子上,打算开始汇报工作的时候,看陈剑的脸色实在不对劲,问道:“师父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剑摇了摇头。他定定地看着小焦,沉声道:“你把你体检的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小焦迷惑了。刚刚不是给秦大夫打过电话了吗?这有什么好说的?
但他还是板正地坐着,说:“我今天借着去体检的由头,把您带回来的试管给秦大夫送过去做药理分析。我之前已经把指纹提取好了,刚刚在部里也做了比对,有您的、赵昀的,还有……顾山总司令的。”
陈剑颔首,却并未发表评论。于是小焦多说了两句:“我看视频里医生们动这些东西都是戴着手套的,肯定不会留指纹,所以能留下指纹的一定是除了医生之外的知情人。这能当直接证据。但至于碰这个试管是不是出于自己的主观意愿,这个我们还得再探讨一下……”
陈剑再度颔首,这些他都知道,虽然小焦说得很好,但他现在不想听这些。他心急如焚,满眼都是对晚辈的担忧。“你继续说你体检的事,证据一会儿再说。”
“哦。然后……对,我找到秦大夫,他说您还离不了人,让我回来看着,于是就让我做个全面点的体检……”
陈剑屏住呼吸。
“主要让我查胃,说因为我饮食习惯很不好,要么不吃要么吃撑,吃得也不卫生。然后还验了血,拍了ct。”
陈剑肌肉绷紧。
“就像师父教的,做戏要做全套。”小焦的得意开始爬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