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颂本来就累了,又有点下不来台,也不太高兴了,“什么意思顾长浥?我这巴巴地哄你这个小崽子还哄出不是来了?”
“没有。”那是顾长浥那天白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姜颂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累得够呛,平白又挨了小崽子一通脸色,回家饭都没吃,直接洗了个澡就躺床上了。
身体累得要死要活,脑子还在倒时差。
他在手机上看到了澄清航班失事的新闻,回想起顾长浥的表现心里又酸又疼,感觉自己是理亏了。
姜颂还在琢磨明天怎么跟他道歉,一双手就扼在了他颈间。
喉咙的压迫感让他立刻本能地挣扎,却已经失了先机。
黑暗中他慌乱地摸到那双手,骨节分明但皮肤柔嫩。
分明是个孩子的手。
窒息感汹涌而至,阻碍了空气的最后一丝缝隙。
那双手是认真在用力。
他在失去知觉之前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不断滴落在他脸上。
“如果你也会死,如果你也会死……”
姜颂极力控制着自己,担心本能的反抗会误伤到了身上的人。
“我宁可亲手杀了你。”
意识大概抽离了极短的一两分钟,醒来的时候身边紧紧挨着一具颤抖的躯体。
“长浥?”他的嗓子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哑得可怕。
身边的身躯瑟缩了一下,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将他搂住。
姜颂翻了个身,手搭在少年身上轻轻地拍,就像是他小时候做了噩梦时那样低声哄他,“不怪你,没事儿了,不怪你,嗯?”
黑暗里,他能感觉到泪水从他胸口渗进来,也隐约听见少年的呢喃,“哪怕是死,你也不能离开我。”
姜颂护着他的后背,声音很轻地向他保证,“不会的,不害怕。”
第12章
姜颂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扔在客厅沙发上了,大衣裹着睡衣,连鞋都没脱。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发现天都大亮了,手机显示十点十七。
麻药劲儿过去了,他手又开始疼,筋骨又酸又麻,好像要把外面的皮肉胀开了。
隔着石膏又揉不着,他呲牙咧嘴地从桌子上那一堆各种各样的药里扒拉了一阵,挑出来止疼片和消炎药。
就一个手不太好操作,他只能耐着性子撕盒子上的封贴。
但是止疼片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贴那么严实,撕了好几次他都没把封贴撕下来。
手腕跟着了火似的越疼越厉害,让他稍微有些心烦意乱。
他把药盒踩了一半在脚底下,准备要暴力拆除了。
顾长浥端着一碗面条进了客厅,就看见这一幕。
他似乎有些没想到姜颂已经醒了,脸上略微露出一些防备和警惕。
“过来,把这个给我打开。”姜颂左手举着药盒摇了摇。
顾长浥冷哼一声,“你自己打开。”
“我自己能打开我就不喊你了。”等他端着碗走过来,姜颂把药盒塞在他手里,“打开。”
顾长浥把面条放在茶几上,看了看药盒上的字,“我不开。”
姜颂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能这样?我手现在这样了,让你开个药盒你还不开,我以前这么教你的?”
说完这句他就后悔了,戳顾长浥肺管子上了。
果然,顾长浥的眼睛危险地眯细起来,“姜先生,你指的是你教的哪一部分?是教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还是当断则断,哪怕言而无信?”
现在除了手腕,姜颂的脑袋也疼起来了,“哪儿跟哪儿啊顾长浥?”
算了,他放弃药盒了。
疼就疼吧,无所谓了。
肚子里饿得要命,他看了看茶几上的面条,左手抓着筷子慢慢挑了两口。
虽然只放了青菜荷包蛋,但是估计是高汤煮的,咸鲜得宜,味道很不错。
吃了点面,手机上有个短消息。
他刚要伸手去拿,一不小心把面碗带翻了,连汤带水地扣了一身。
大概本来就是浑身紧绷的,顾长浥一下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直接用手去拨他身上滚烫的面条。
“没事儿没事儿,别用手摸。”姜颂站起来蹦了两下,把面条抖到地板上。
好在隔着外套,不至于烫到他。
只是姜颂满心的惋惜,他还没吃饱呢。
“你要是不想吃就别吃,不用这样。”顾长浥被他躲开了,脸色又阴了阴。
姜颂有嘴说不清,“我怎么不想吃?我手受伤了,左手不好用。”
“你是双利手,不用骗我。”顾长浥冷笑一声,“不过姜先生还愿意对我编编谎话,是不是应该说一句劳您费心?”
姜颂直接被他噎住,半天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狼藉,“我先去洗个澡,你自己也吃点东西。”
“姜先生总不会以为我先给你做了饭,自己还没吃吧?”顾长浥的每一个字好像都认为姜颂很可笑。
姜颂本来都走出去几步了,又转身回来。
他的火实在是压不住了,“顾长浥我警告你,你再姜先生姜先生地阴阳怪气,我揍你不挑时候!”
顾长浥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下就比他高得多了。
姜颂还得昂着头,才能逼视那双熔金似的眼睛。
“是吗?那你揍我,”顾长浥抓住他的左手搭在自己胸口上,完全就是挑衅,“姜先生。”
他妈的。
姜颂简直就给他气得头昏眼花,站都要站不住了,往地上栽的时候下意识地护住右手。
可惜还没栽到地上就被顾长浥捞住了。
身上都是面汤,姜颂缓了一下就推他,“黏黏糊糊的,起来吧。”
“黏黏糊糊?”顾长浥冷声重复。
“我说面汤没说你,你消停一会儿。”姜颂怕再跟他多说两句自己直接心梗了,转身往浴室走。
听着外面没有跟过来的动静,姜颂舒了一口气,把浴室的门从里面反锁上了。
他右手完全不能用,光脱衣服就脱了十几分钟。
姜颂非常白,是玉一样的苍白,在浴室暖黄色的灯光下,仿佛皮肤的边缘都是半透明的。
虽说也三十了,但他除了气色显得有些苍白,皮肤还没来得及有任何瑕疵,大体上还能装一装刚上大学的学生。
衣服堆了满地,落地镜里反射着他的胴体。
原本姜颂下意识地回避着镜子,最后还是在镜子面前站定了。
他的手指划过下颌,自左向右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那里有一条细而长的伤痕,银白色,项链似的,串住一粒一粒的缝合针脚。
再往下,胸口、左小臂、小腹、大腿,全是长的、短的大小伤疤。
经了许多冬夏,那些疤痕已经不像当初的可怖,但也无法彻底消除,零零星星地在浴室的水汽里闪着微光。
“啧。”姜颂皱着眉盯了一会儿镜子,又扭头看浴室紧锁的门,叹了口气,转身进淋浴间了。
手伤着动作慢,姜颂洗了半个多小时才从浴室出来。
顾长浥已经出门了,止疼片的盒子敞着口放在桌子上。
姜颂走过去把药倒出来抠了两粒吞了,刚要把药扔回桌子上,突然注意到盒子上有两个描黑的大字: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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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颂把自己收拾完打了个车到公司。
邢策看见姜颂的手的时候立刻就不干了,“操了顾、顾长浥!他敢动你!”
公司里的大小职员都往他们这边看,姜颂赶紧把邢策按住,“别喊别喊,我自己摔的。”
“你少、少给我来这套!你我还、还不了解!”邢策气得满屋子找家伙。
绕了两圈他从办公室里抄起来一只青瓷花瓶,“从他小时候你就惯、惯着!现在他能耐了,真敢动、动你了,你还护着他,他妈的我,我命不要了也得解他一顿!”
姜颂就一个胳膊能用,用力把邢策往回拉,“你别瞎喊了,真不是他弄的,跟他没关系。”
“你昨天刚、刚跟他住一块儿,今天手就折了,你别糊弄我!”邢策真动火了,把姜颂往一边扒拉。
“行行行,你喊吧,喊得全公司都知道他们老板半夜被同居的男人掰断了手。”姜颂拧不过他,懒洋洋地回椅子上坐着了,“快让我光荣光荣。”
“……”邢策僵住了,半天将信将疑地看他,“真,真不是他弄的?”
“不是,晚上汤喝多了,上厕所摔的。”姜颂看他冷静下来了,“说正事儿,张如森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邢策摇摇头,“查是查,查到一些,张如森从今年年初就,就开始和吴青山接触了,账上有几笔大,大额交易,所以可能和,和你想的不一样,他们就是早,早有预谋。”
姜颂总觉得张如森不是那种轻易倒戈的人,皱着眉问道:“他最近家里有什么急着用钱的地方吗?”
“没,没有,他儿子闺女都,都结婚了,又,又没老伴儿,能有什么用钱地方?”邢策今天总觉得看着姜颂来气,“姜,姜颂,你对身,身边的人就是心软。张,张如森屁股都坐到吴家去了,你还替,替他找补什么呢?”
姜颂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很快打起精神来,“你拿给我的文件我看了,不过里面怎么还有一部分汪宗耀的文卷?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他已经决定把项目给长浥了?”
说起来这件事,邢策也有些困惑,“哦那天我忘,忘给你说了。就,就你说要去卖,卖卖卖身那天,顾长浥那个秘书,就把这个给,给我了。”
“周秘书给你的?”姜颂微微挑眉。
邢策挠挠头,“对,他说顾,顾长浥告诉他现在姜家要帮他处理一,一些业务,就从这个项目开始,‘合作’的事情他来,但,但材料审查都,都给我们经手。”
姜颂食指轻轻摩挲着下巴,没有说话。
“姓顾的大,大概是想把我,我们当劳动力,但是这,这一波送的,我,我还挺满意。就算是我们自己接汪宗耀的项目,可,可能都没办法一下查,查出来这么多信息。”邢策难得没批判顾长浥。
姜颂笑了,“你满意就行。”
“对,对了,还有个事儿。”邢策从兜里掏出来一个花信封,“吴家说要办,办一个慈善晚会,还给你递,递帖子了。”
姜颂接过来一看,烫金又烫银的请帖一看就是典型的暴发户风格,不由轻轻一笑,“怎么说也首富了这么多年,审美也没什么长足的进步。”
“显摆呗!慈,慈善晚会怎么回事儿还能有人不知道吗?”邢策不屑地说:“吴、吴家去年还说给贫困灾区捐三千万,最后跟中国跳水梦,梦之队似的,连,连个水花都没有,切……”
姜颂看了一眼请帖里面,虚头八脑一堆空话,最后请他“务必拨冗莅临”。
“你,你要是嫌,嫌恶心,就不去了。”邢策点点他的石膏,“手,手还伤着呢,好好在家养养……”
“去,怎么能不去呢?”姜颂把请柬扔在桌子上。
姜颂从来不错过任何一个获取吴家信息的机会。
他倒要看看,当年一直瞄着他不松口的人,在顾长浥回来之后,怎么突然又跳出来抛了橄榄枝呢?
第13章
姜正忠和吴雅丽结婚的时候姜父的万丈高楼还在打地基,吴家却已经靠着低收高卖拆迁地皮成为富甲一方的地产商。
虽说背地里没少被人指点,但是姜正忠似乎并不大在意自己上门女婿的身份,整日里弥勒佛一样笑呵呵的。
几年前姜家陨落,吴家算是迎来了第二春,一夜之间成为各界资本最青睐的伙伴。
姜正忠的气色就越发好起来,七十来岁的人,在慈善晚会上穿着一身五蝠捧喜的枣红唐装,显得喜气洋洋。
“小颂,多长时间不来看大伯了?”他极为和善地拍拍姜颂的肩膀,“我前一阵听广源说了,他想跟你合作的盘子,你不满意是吗?”
姜颂一袭纯黑色的叠穿西装,抽褶的竖领衬衫衬得他愈发面白如玉。
黑白之间,唯独他嘴唇上透着一点薄红。
不妖娆不张扬,也绝不黯淡。
相反,匆匆而过的宾客虽各个花枝招展,却也忍不住驻足观望他。
他微微欠身,脱开姜正忠的手,“杨总的盘子,我接不住。”
姜正忠笑着将他打量了两眼,并不避讳,“广源跟我说了,你嫌他的路子不干净。”
姜颂沉默不语。
姜正忠从一旁拿了一支潘趣给他,“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杨广源这几年势头不错,你要是能攀上他,姜家或许能缓得快一些。”
“小颂,我知道你从小就行得正坐得端,但是做生意,跟作诗作画不一样,不是你空有满腔的情怀就够了。”姜正忠字字语重心长,“脑瓜子活泛,也是生意的一部分。”
“我父亲在世时,挣得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姜颂说话时并不强势,姿态甚至是谦逊的。
但姜正忠的眉头却被他刺得皱了起来,“正国的确是商业奇才,要不也不会短短几年把姜家发展起来,但你呢?你当真要为了所谓的情怀,白白把你爸爸留下了的基业全数挥霍了?”
姜颂放下手里一口也没喝过的潘趣,从侍者的盘子里重新端了一杯马提尼,“家父留给我的,我当然会竭尽所能去守,而不是轻易把它污染了。还是不劳伯父费心。”
姜正忠的脸色起伏了两下,最后仰着头大笑起来,“这孩子,跟小时候一点儿没变,不听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