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上的线松了。
他听见重物落水的声音。
“姜颂!”
顾长浥的声音穿过一层一层的气球。
“姜颂!”
顾长浥的脸在LED中间出现了,被照得花花绿绿的。
姜颂捂着喉咙,努力发出声音,“没事儿。”
吸入式麻醉剂的味道慢慢散去了。
他伸手到处抓。
顾长浥的手是冰凉潮湿的。
顾长浥把他从气球里扒出来,上上下下的检查,“伤着哪儿了?他碰你哪儿了?”
“他勒我。”姜颂的嗓子就像被砂纸磨过,“脖子。”
顾长浥蹲在他面前,声音和缓了很多,“你松开手,我看看。”
姜颂盯着他,重复,“他勒我脖子。”
顾长浥轻轻拿开他的手,底下捂着一条很深的红线。
半天顾长浥才恢复了动作,不停地顺他的背,“不害怕,我在这儿,没事儿了。”
电光火石之间,姜颂的表情变得很古怪,“你一直在这儿吗?”
顾长浥似乎没听懂,“什么?”
“你一直在看着吗……看着我?”姜颂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划花的磁带。
顾长浥蹲在他身前,仰视着他。
他的头发全乱了,领结也歪到了一边,脸上的汗就像是淋过雨,眼睛里面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姜颂的声音越来越轻,“办公室里,桌子下面的药片,你是放在那里,故意让我看见的吗?”
他最后几乎只勉强撑着一口气,“……真的全都是你算好了,装出来的吗?”
路灯昏黄,四周围满了不明情况的人。
直到一个女孩子倒吸了一口气,“地上那是……那是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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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我没看见正脸, ”姜颂低声说:“也没有听见那个人说话。”
警察在笔录上写了两笔,“谢谢您配合,如果有新的证据出现, 我们会通知您。”
姜颂拧开询问室的门, 邢策和顾长浥都迎上来。
“还,还好吗?”邢策朝着询问室往里望,“能找着是, 谁吗?”
姜颂疲惫地摇摇头,“监控被气球挡着,没拍到脸,那人直接跳进湖里了。”
顾长浥一条胳膊上草草裹了条毛巾,用西服外套吊着。
他用剩下的好手去拉姜颂, “回家吗?”
姜颂微微向后退了一下, 把他的手让开,“你先去医院把伤口处理一下。”
顾长浥的手就在空中僵着,“什么意思。”
“你当时是硬挨的吧?现在还在渗血。”姜颂低着头没看他, “到了医院可能要缝针,你弄好了直接回你自己家。”
“为什么。”顾长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睛里露出鹰一样的目光,“我为什么不能回家?”
“我之前说需要时间考虑,我现在考虑好了。”姜颂稍微抬起头, 露出脖子上已经变成青紫色的勒痕。
顾长浥看着他,一张坚实的背绷起来,像是穷凶极恶的罪人在等待审判。
“我们不合适。”姜颂无视他眼睛里的猩红,说得干脆利落。
“你要是跨不过去你自己心里那道坎儿,”顾长浥的声音变轻了,也变得危险了, “不必非从我身上找理由。”
他一句话把姜颂点着了,“我从你身上找理由?顾长浥,你回想一下,我有没有警告过你?”
姜颂昂着头,半长卷发散在脑后微微发颤,“当初你故意让人把手捅了的时候,我是不是说过我很在意你,不喜欢你伤害自己?你为什么不听?”
他的眼梢也红了,“我当初跟我爸争,不想走从商这条路是为什么?因为我讨厌算计别人,也讨厌别人算计我!”
“姜颂……”邢策看姜颂的脸慢慢涨红了,在一边小声劝,“有话,好好说,不,不上火啊……”
姜颂甩开邢策的手,依旧仰头看着顾长浥,“我承认我一开始考虑得不对,我承认我确实想死了解脱了没顾全你,这是我的错。但是至少我一直信任你,我想说什么就会直接告诉你。”
“……而不是变相地利用你。”他忍住牙关的颤抖,“你让人捅你,故意放广播让我听,你在会客室亲我故意让邢策看见。今天也是,难道会有这么多巧合吗?等我快被人勒死了,你又刚好出现了来……”
“我没有。”顾长浥打断他,“我没有等着那个人伤害你。”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一堆气球里呢?”姜颂很难过地看着他,“你也解释不了,对吗?”
“如果我说我就是知道,你会相信吗?”顾长浥轻声问他。
姜颂笑了一下,又低下头,“我甚至不知道,你当时摆下那粒药片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顾总希望我留下,甚至不惜装疯卖傻,是吗?其实大可不必。”
“我没有。”顾长浥的手攥成了拳,鲜红的液体从旧毛巾里大片地洇出来。
姜颂也想相信。
但顾长浥不在的那些年,他被太多人算计过,实在是一丁点儿骗也不想挨了。
之前他觉得自己很了解顾长浥,哪怕他玩点小心思自己也一定能看穿。
现在一看只觉得可笑。
“你先去医院吧,后面的事后面再说。”他疲惫地抬抬手,把凌乱的头发抓到耳后。
“为什么你总这样呢?”顾长浥声音压抑地问他:“你到底是因为我有事瞒着你,还是因为你自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感情?”
姜颂张了张嘴又闭上。
顾长浥紧盯着他,“你想好,姜颂。”
姜颂别开脸,“你去医院吧。”
“你真的觉得我会骗你算计你?”顾长浥的目光抓着他不放,却不再动手。
“不重要。”姜颂头疼得像是快裂开了,“我就是不想跟一个自己捉摸不透的人好,不可以吗?活得太复杂太累了我想休息休息,不可以吗?”
说完他抬腿就往外走,后面只有邢策跟着。
刚回家他就烧起来了,烧了一周多也没彻底退下去。
怕他一个人出事,邢策一直没敢回家,“祖宗,去医,医院看吧?这么烧,哪儿行啊?”
姜颂掩着嘴咳嗽,两颊上是不自然的潮红,“之前不也去看过?去医院也就说是过度劳累,给开两瓶补液拉倒,能有什么用?”
“你倒,倒是也知道是过度劳累啊……”邢策不住地摇头叹气,“那你就好好睡,睡一觉,小赫那、那边你急也没用啊。”
“我睡不着。”姜颂揉了揉额心,“吴家说长……顾长浥身上有大/麻烦,我至少要把这个查出来。”
“你……”邢策简直不知道从哪开始吐槽,“先不,不说顾长浥的大/麻烦是不是你操,心得了的,你怎么……到现在还,还满脑子想着他啊!吴家害你一,一击不中,行凶的人也在外头闲晃着没抓住,你不操心操心自己?”
“不是申请安全保护令了吗?有什么可操心的。”姜颂摸了一支黄金叶,叼在嘴上点着。
“抽!抽!”邢策一把把他嘴上的烟薅下来,“赶明儿抽死你拉倒!”
姜颂任着他把烟掐了,自己重新点了一支叼上。
“没,没人治得了你了是不是?”邢策指着他的鼻子,“你这样我宁可……”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他想提的人就在姜颂的推送消息上出现了。
“爆”字热搜第一条:知名企业家顾长浥或久受精神问题困扰。
姜颂的第一反应就是顾长浥恐怕是真疯了,居然主动把这种事带入公众视野。
但是他点开具体内容立刻感觉到了风向不对。
那条热搜的口气很古怪:……作为知名的公众人物,顾长浥受到多方不利舆论的困扰,本身就容易形成很大的精神压力,况且他的母亲患有高遗传率的人格障碍。这不由让大量持有顾氏基金的基民们感到担忧……
评论区也明显有人在带节奏。
【啊顾氏老总是个疯子啊?】
【怪不得呢?之前不都说他睚眦必报,最喜欢把对手置于死地斩草除根,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可是他在新闻里看起来温文尔雅……很有风度啊!】
【笑死。变/态杀人狂好多都看上去很有魅力很有品味好吗。】
【是的,疯起来激情杀妈客】
【原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吗?之前我还好奇你们为什么都觉得他要害姜颂,因为实在没觉得姜家有什么对不住他的……不过是疯子就不奇怪了。】
【顾长浥欸!臭名昭著的“合作者”,一言不合就把搭档吸干,手底下一个活口没有。】
【啊?那吴青山的事,不会是他陷害的吧?不也是合作吗?】
……
邢策跟着他看了几页,“这下不,不用查吴家说的大,麻烦是什么了……直接炸出来了都。”
姜颂立刻给顾长浥打电话。
关机。
“你先跟对面对着买,把这条压下来。”姜颂跟邢策说完,开始翻周秘书的电话。
打了两通,都没人接。
邢策发了几条消息出去,皱皱眉,“不大好弄,对面,一直盯着呢。”
第三次姜颂终于拨通了。
周秘书的声音听起来小心翼翼的,“您好,姜先生。”
“让顾长浥接电话,他不接也得给他接。”姜颂大致猜得到周秘书要说什么,先发制人。
“他……在忙。”周秘书的声音有些犹豫不决。
“那好,我现在直接跟你说。”姜颂语速很快,“吴家知道了顾长浥母亲生病的事情,现在在热搜放□□,你们最好及时处理。不然不管是对吴青山的诉讼,还是对顾氏本身,都影响很不好。”
他自己的力量有限,直接跟吴家冲突很难及时止损。
“这个……”周秘书支支吾吾的,“我自己不能做主。”
“你不能做主就找顾长浥做主,不要浪费时间。”姜颂有些急。
“顾总……”周秘书欲言又止。
“说。”姜颂直接站起来穿衣服,“或者我现在去公司找他。”
“……他不在公司。”周秘书似乎下了决心,终于说了一句明白话。
“不在公司?那他在哪儿?”姜颂穿衣服的动作一顿。
……
隔着病房的钢化玻璃,姜颂看了一会儿里面躺着的人,实在是晕得有些站不住,下意识地抬手扶住了墙。
邢策伸手搀住他,“坐下说,坐下慢,慢慢说。”
姜颂忍不住地捂眼睛,“我觉得他就是怕气不死我。”
稍微缓了一口气,他抬眼看周秘书,“他这又是在闹什么?”
见姜颂人都来了,周秘书也不藏着掖着,“那天他参加完葬礼,就把药停了,自己到医院住着来了。”
“把药停了?”姜颂的眼睛眯起来,“什么药?”
“具体我并不知道。”周秘书越说越详细,“在国外的时候,顾总吃过一段时间药,后来停了。但是回国之后,很快又开始吃,好像是控制情绪的。”
有那么几十秒,姜颂有些说不出话来。
半天他才眨眨眼,“你的意思是他回国以后确实……一直在吃药。”
“是的。”周秘书犹豫了短短一两秒,咽了咽口水,“顾总之前在国外吃药,是因为他有两次,两次……”
姜颂抬着头,似乎一时间不能理解他后面说的那半句话的意思。
他慢吞吞地重复,“什么是过量服用镇定药物?”
邢策抬头看病房里面,说不清是种什么情感,“你们顾,顾总,多少沾点儿那个大,大病。”
“我能进去看他吗?”姜颂问周秘书。
他感觉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叫嚣着要出走,但是他却不敢原地散架。
“能是能,但是顾总从住院之后,没跟人说过一句话。”周秘书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些无所适从,“医生说他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拒绝配合用药,可能是因为在分离状态下他对人际关系的信任度很低。”
“没事儿。”姜颂不动声色地锤了锤酸软的腰背,“你跟邢策先去解决热搜,然后帮我盯一下赫一岚那边,这里我看着就行。”
等两个人都走了,姜颂在走廊里坐了一会儿,推开门进去。
顾长浥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头发看着像是洗过不久,干干净净的,很蓬松。
他的手臂还没好,用绷带包着。
姜颂朝他走过去,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盯着床上的一处。
被顾长浥挡着,姜颂看不见他在盯什么,走过去正准备仔细看,就见他把一摞纸卷起来,郑重地收到了柜子里,还认真上了锁。
“你在干什么呢?”姜颂偏头问他。
顾长浥就像是没听见,转身到床上躺着去了。
这时候两个男护士推着小车进来,看见姜颂似乎松了口气,“零六床换陪护了?到时间吃药了。”
他们发给顾长浥一个蓝色的塑料药盒,向姜颂做例行说明:“还是氟西汀六十毫克,喹硫平七十毫克,口服为主,注射辅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