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窝瘦得凹陷下去,颧骨泛着红晕,嘴唇干裂得翘皮。
“爸。”叶橙走到他面前,平静地喊了一声。
叶高阳睁开眼睛,迟缓地看向他。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嘶哑得如同有人往他喉咙里洒了一把沙子,“小橙,你来了。”
叶橙觉得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看着分外讽刺。
“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搞成这样,值得吗?”他冷笑了一声。
叶高阳的呼吸急促起来。
明明答应过高秋兰不刺激他,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说这些。
叶高阳咳嗽了几声,抿着嘴不说话。
叶橙由不得他装死,问他道:“你真的打算联系媒体曝光她?她的公关团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你就不怕她反咬一口,反过来把你置于死地?”
他短短几句话,却句句正中要害。
叶高阳咳得更厉害了,明显气得不轻。
叶橙冷冷道:“能离婚就离婚吧,想通过舆论挽回她,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叶高阳被他说中心事,面色更加惨淡。
“有今天也怨不得别人,都是我的问题,这么多年了都没有看清她的真面目。”他长叹一声道。
叶橙沉默了片刻,说:“你们俩的事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处理叶俏俏?”
他已经想了很久了。
叶高阳的面孔变得扭曲起来,因为愤怒而声音发抖。
“我请了最好的护工,你奶奶也说会帮忙照顾她。她的病我会给她治,但我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叶橙忽然笑出了声,叶高阳诧异地抬头看向他。
“爸,你还真是——”他拉长了声音,轻轻道,“活该今日。”
叶高阳猛地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叶橙说:“赔了你十几年的女儿,还有等了你十几年的我,其实在你心里没什么不一样吧。都是想扔掉就扔掉,想捡回来就捡回来的垃圾。”
“可是你不会想到有一天,垃圾也可以选择不要你。”漂亮好看的嘴唇里,吐出了最冷漠的话语。
叶高阳以为钱能解决一切,以前拿钱砸他,现在拿钱砸叶俏俏。殊不知,他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
“爸,希望你在孤独终老的时候,不要有后悔的那一刻。”
叶橙说完最后一句,插着兜洒脱地转身出去了。
随着病房门慢慢关上,里面隐约传来痛苦的咆哮,以及东西落地碎裂的声音。
他没有再回头,径直回到了叶俏俏的病房。
这个片区都是单人病房,走廊里一片静悄悄的。
叶俏俏正躲在被子里看漫画,一听见推门的声音,赶紧将漫画藏了起来。
高秋兰坐在躺椅上等他,已经打起了瞌睡,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点来点去。
叶橙随手掀开她的被子,毫不留情道:“别装了。”
叶俏俏发出一声尖叫,仓皇把被子抢了回来。
他低头看着她,说:“丫头,你没人要了。”
第44章
叶俏俏虽然年纪小, 但还是能察觉出不对的。
曲恬已经好几天没接她电话了,叶高阳也不来看她,只有护工和高秋兰会来。
她抱着被子, 期期艾艾地说:“哥哥,我爸妈是不是吵架了?”
叶橙在床尾坐下,看着她道:“嗯。”
“因为我的病吗?”她忐忑地问道。
“一半一半。”
叶俏俏挠了挠头, 有点懊恼:“早知道我不生病了,那样他们就不会吵架了。”
听到这句话, 叶橙感到有些一言难尽。
她真的跟她那个精明的妈妈完全不一样,又憨又笨,一点都没继承到她的抖机灵。
叶橙对智商不高的人没什么兴趣,随口叮嘱她快点睡觉,起身去把高秋兰叫醒了。
他把高秋兰送到陪护病房,给她冲了杯温牛奶。
老年人睡眠质量不好, 又不能吃安眠药, 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喝一杯。
照顾了叶俏俏几天, 她自己也累得不行。
叶橙把牛奶递给她, 说道:“我爸不是请护工了吗, 你不用一直待在这儿吧。”
高秋兰喝了几口牛奶,靠在床头道:“请是请了, 只是俏俏那丫头太调皮,护工管不住她。”
“她跟你作妖?”叶橙说,“明天我过去看看,不能惯着她。”
高秋兰叹道:“她还不知道曲恬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
说到曲恬, 叶橙感到有些奇怪, 他将心里的猜疑说了出来。
“她当初怀孕的时候, 我爸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吗?”
闻言,高秋兰面露尴尬道:“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你还小,估计已经不记得了。她是直接带着俏俏找上门的,后来你爸还去做过亲子鉴定,也不知道怎么给糊弄过去了。”
叶橙更感诧异了:“一个女明星怀胎十月,居然没有任何媒体报导过。奶奶,你不觉得很蹊跷吗?”
高秋兰点了点头道:“说实话,我当初也挺不解的,但你爸就像被她迷了魂似的,谁劝都不听。后来你妈妈……又出了那个事,他的心思就更不在家里了。”
叶橙那时候实在太小,压根没有记忆。
高秋兰提到他妈妈,他沉默了一会儿。
“算了,这件事只有她本人能解释。”叶橙说,“那叶俏俏现在怎么办?”
高秋兰犹豫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爸打算修养好了就去国外找曲恬,跟她要个说法,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她逼出来,我只能暂时帮他照顾俏俏了。”
她年轻的时候是个护士,连路边的阿猫阿狗都不忍心看着流浪,更别说叶俏俏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
虽然她不喜欢叶俏俏,但也不能看着孩子自生自灭。
叶橙皱眉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呆在嵊州,我爸到底在干什么?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高秋兰说不出话来,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叶橙说,
“奶奶,你不能留在这里。不如我们先把她带回南都吧,她需要长期住院,南都的医疗条件也比这里好很多。等我爸处理完这件事之后,再让他自己来承担抚养权,起码在法律上他是没资格逃避的。”
“带回南都?你……见到她不会难受吗?”高秋兰看着他道。
叶橙淡淡道:“她住在医院,我也不会经常见到她。记得多问我爸要点钱,医疗费加倍了说。”
高秋兰一想也是,但心里还是担心叶橙的感受,开口道,
“等回南都之后,我找你马叔叔家里帮忙照看她。”她觉得自己如果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叶橙难免会觉得不舒服。
马遥是叶高阳在南都的小学同学,也是他们家的隔壁邻居,和叶高阳关系向来很铁。
叶橙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按你的意思来,别想太多,我不会介意这些小事。”
他妈妈当年就是身患癌症去世的,后期头发掉光瘦成骷髅,每天都要忍受化疗的折磨,最后实在不堪折磨,从医院大楼跳下去了。
他想到叶俏俏现在看起来生龙活虎,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也瘦成他妈妈那样。
白血病需要骨髓配型,能不能好得起来不仅靠医学,还得靠运气,能健康长大的概率太低太低了。
叶橙把高秋兰哄睡下后,打了个电话联系郭律师。
郭律是他妈妈生前找到的委托律师,他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
郭律挺心疼他的遭遇的,才十七岁,又是母亲离世,又是遇上这种事。
在电话里,郭律约了他回南都后见一面,因为除了叶高阳抚养权的事宜之外,还有就是他快要十八岁了——等到他十八岁一过,就可以拿到他母亲的遗产,当然也包括那封信。
叶橙走在去酒店的路上,解决完这些事之后,心放下了一半。
快到酒店的时候,接到了陆潇的来电。
陆潇一整天都在走神,被胡海洋叫着站起来好几次。
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静,才躲进帐篷里给他打电话。
“喂?”他对着手机小声道。
叶橙也应了句“喂”,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气氛有些微妙,尴尬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语音通话和文字交流是不一样的。
打字的时候,陆潇可以肆无忌惮地追问他是否生气,但现在却跟个哑巴一样说不出话来了。
叶橙即使身经百战,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也感到非常语塞。
刚一听见陆潇的声音,他就想到了昨晚的事,以及那篇赌气意味十足的小作文。
陆潇估计比他想的还多,为了避免他在那头尬死,叶橙还是勉强率先开口道,
“你在那里,学习还顺利吗?”
“……顺利吧。”陆潇支吾道,继而问他,“你呢,家里出什么事了,要不要紧?”
叶橙看了一圈陌生的城市,叹气道:“一言难尽,我刚从医院出来。”
陆潇吃惊道:“医院?奶奶生病了吗,你们现在在一起吗?”
说完,他听见那边传来车喇叭的声音。
嵊州的晚上比南都还要冷,叶橙换了一只手,把刚才接电话的手收进袖口。
不知道是因为这一天的经历,还是因为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他忽然觉得有点想陆潇了。
他冷得吸了吸鼻子道:“我没和他们住在一起。”
病房里只有一张陪护床,不太方便。
陆潇竖起耳朵听他说话,立即道:“你感冒了?我靠,你爸干嘛把你赶出来,要不我去嵊州找你吧。”
他打开蓝色app,准备买票连夜逃过去。
叶橙忙道:“他没赶我,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见了面再说。你好好待在应城,既然报了班就认真学完。”
陆潇听懂了他的潜意思。
“你不回来了?”他沉默片刻,问道。
叶橙说:“我得在这里待几天,冬令营那边估计要落下。”
那头静了静,说:“我会好好的,别担心我,你照顾好自己。”
“嗯。”虽然陆潇什么都没说,但叶橙还是心里一暖。
“嗯,你挂吧。”
陆潇依然说了这句话。
叶橙轻轻挂断,指尖的冷意在短短几分钟内消散了许多。
他在酒店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去病房看叶俏俏。
高秋兰说她平时很皮,但每次在他面前都表现的像个乖宝宝。
刚走出电梯,走廊上就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夹杂着小孩的哭声。
叶橙似乎听到了叶俏俏的声音,马上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
他以为叶俏俏被欺负了,然而事实刚好相反。
只见她正扯着一个小女孩的头发,喊叫道:“让你乱动,你再乱动!”
小女孩尖叫着反抗,用脚踢她。
周围的护士不知道是去值班了还是怎么,走廊上一个大人都没有。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住手!”叶橙赶紧冲上去制止她,一手拎着她后衣领,一手去拽她的手。
叶俏俏抓人家头发抓的死紧,好不容易才把她的手扯下来。
那个小女孩掉了几根头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我要叫我爸爸杀了你!”她指着叶俏俏怒吼道。
叶俏俏更生气了,再次伸手去拽她头发,小女孩又惨叫了一声。
值班的护士这才匆匆跑了过来,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叶橙一巴掌拍在叶俏俏的手背上,沉下脸道:“有完没完。”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气场着实很有震慑力。
叶俏俏被他打的一个寒颤,瘪了瘪嘴,眼看也快哭了。
“这怎么打起来了,刚才不是还玩的好好的吗。”护士搂过那个小女孩,抬头看了看叶橙。
“你是她家长?也不拦一下。”
“实在抱歉。”叶橙和她打了个招呼,低头瞥了叶俏俏一眼。
叶俏俏抿着嘴,一脸倔强地不说话。
叶橙冷冷地说:“还不道歉。”
叶俏俏依旧不吭声,头都要埋到胸口去了。
护士见状,打圆场道:“算了算了,都是小孩子,别凶她了。”
她抱起小女孩,把她送回自己的病房去了。
等到她们离开,叶橙当即转过身,看都不看叶俏俏一眼,自行走向了病房。
叶俏俏慌忙跟上他,生怕他丢下自己不管。
叶橙一进门,就看见地上扔了个粉色的洋娃娃。
叶俏俏越过他,小跑着过去捡起来,死死地抱在怀里。
叶橙环视了病房一圈,发现地上还有几根头发,无语道:“你们在这里也打了一架?”
叶俏俏咬住嘴唇,委屈得眼泪直打转。
“我告诉你,这段时间我会偶尔来这里。”叶橙盯着她的眼睛,施压道,“你平时在家里怎么称王称霸我不管,以后这些毛病如果再被我看见,我不会轻饶你。”
他上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还是前几年暑假,叶俏俏把高秋兰种的吊兰烫死了。
叶俏俏嘴角逐渐下垂,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没有主动打架,是她先骂我的,还摔了妈妈送我的洋娃娃。”
她的眼泪跟开了闸似的往外跑,边哭边打嗝:“她说我妈妈偷人,还说爸爸讨厌我。哥哥,她说的是真的吗?”
叶橙看着她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脸,慢慢地皱起眉头。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久到叶俏俏已经哭不出来了,才过去拿了一包纸,扔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