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以棠偏了一下头,错开方舟凛喷出的烟气,没吱声。
方舟凛笑得特别八卦,“昨晚听我哥他们说,那程博士,可能是景哥以前的——”
“前男友是吧?”乔以棠嗤笑,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景哥跟你说了啊?!”方舟凛一脸“卧槽”,“我们就是在猜,没想到还真是?”
“傻货!”乔以棠在这个二百五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刻薄,“那么明显还用猜?”
化敌为友后,除了偶尔被不痛不痒地刺上几句,方舟凛挺久没看到他这满面讥诮的刻薄样儿了。
一时间,时光仿佛回到争锋相对的从前,那会儿每每见着对方,都巴不得一拳揍上去的时候——当然,打是打不过的,只能偷偷在心里暗爽一下。
“真那么明显?”小方同学挠挠头,纳闷道,“看不出来啊,陆景高高帅帅的,一点也不娘……”
“有什么关系吗?”乔以棠拆了包新烟,咬着烟嘴,垂着眸子打燃打火机,“天生带来允许,文化造成封闭【注】,同性恋怎么了?少数不等于异常,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你还是少看点八卦多读书吧!丢人!”
方舟凛:“……”他也没说同性恋怎么的啊!怎么就丢人了!!!
乔以棠却是不再理他了。
凭栏远眺,远处此起彼伏一片深深浅浅的绿浪滔滔,宛如有人在山野间打翻调色盘泼下的笔墨,浅淡的烟雾自萦绕在鼻息间,很快就散开在山风中。
这个时候,尼古丁总能带来意想不到的镇静效果。
其实他也一度猜错了陆景跟程烁的关系。
甚至相当认真地思考过,到底是什么样的过节能让陆景不顾朋友颜面当众尥蹶子,直到上午回来,撞见了边想和于锦乐。
那两人若无旁人地姿态亲昵,言行举止间皆是长久共处之下磨砺出来的默契……
那一瞬间电光火石,乔以棠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同时又觉出理所当然,所有的细枝末节串着一揪而起,将思维炸开了一片清朗。
为什么于锦乐一个地道的鮀城人说话带着北方口音……
为什么来时路上陆景让于锦乐别去“哄”边想……
为什么昨晚说程博士是陆景情敌,边想会反应那么夸张……
为什么陆景会突然跟他讨论拍拖与喜欢的问题……
细节点墨成线,这些种种串联起来,便就一目了然,包括陆景,包括程烁,包括边想和于锦乐。
其实就在不久之前,乔以棠才隐隐觉察了自己的异常。
在人生过去的十七年间,他关注的重点无非两样,生存与生活。
他无父无母,由爷爷奶奶带着长大,看着老人为了一日三餐起早摸黑,早早便懂得了生活不易。无论是跟着爷爷走遍十乡八里去帮厨打下手,还是跳级跃级不断缩短上学时间,都是想为家里减轻负担,争取早日增收。
——要不是政策不允许,中学他都想跳着读过去。
后来爷爷走了,奶奶病倒,生活的担子骤然压到他肩上。
他亦无多想,毅然休学,将重心全部转移到家里,那时,奶奶的医药费和家庭开支成了他直面的最大问题……
过去是由磨难与挫折构架而成的光怪陆离,乔以棠的心志早在其间磨砺得坚强异常,孑然一身来到羊城后,他目标明确且心无旁骛,做梦都想着早一点、快一点完完全全地独立起来。
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关注点会延伸到具体某一个人身上。
说实话,现在不是动心的好时机。
可是如果控制得住,那就不是情难自禁了。
陆景身上充满了矛盾,他既从容优雅,又暴躁易怒;时而成熟可靠,在质疑外人乔以棠人格时能冷静地挑出对方的失责,时而又幼稚得带着自家狗狗跳华尔兹;明明作天作地,又每天兢兢战战地克己复礼,以老干部式养生标准要求自己……这些矛盾在他身上交汇融合,浇塑出一个鲜活又充满魅力的个体。
乔以棠像是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对这个名为“陆景”的新鲜玩意儿充满了好奇和牵挂。
数独逻辑的答案是唯一的,但陆景不是。
陆景是充满了变数与矛盾的复杂个体,乔以棠有预感,如果能亲手解开,那绝对比世界上任何数学逻辑题更吸引人……
基于情感的复杂性,乔以棠独自翻阅了不少资料,对比了概念与现象,试图通过公式用数字建模来论证——昨晚在陆景面前秀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好奇、期待、憧憬、向往、甜蜜、冲动、占有欲,忐忑、猜忌与惆怅都是人类赋予“爱情”所包含的定义,可他从陆景身上投射出来的情感,并没有完整地囊括了所有,甚至直至这趟短途行,才体验到了当中的又一项——占有欲。
他不喜欢程烁看陆景的眼神,不喜欢陆景因程烁而情绪波动,更不喜欢程烁仗着过去而来撩拨的胸有成竹。
但还不够——概念当中的一半以上的情绪,他至今未有体验,公式数值也不达不到理想……
乔以棠长这么大,解题无数,偏就是没喜欢过谁,爱情对于他来说比数学卷最后一道大题用来拉分的最后一问还要诡谲难辩。他在爱情面前就是一个笨拙的小孩,虽然懂得了定义,甚至找到了公式,可依然是个茫然的后进生,按部就班地将情感掰开嵌入,而后发现实际匹配不上标准答案……
甚至,他与陆景之间还存在着一层不甚纯粹的资助关系。
感激、憧憬、悸动……种种细数,唯独找不到情感的爆发点。
他生性严谨,遇到这种事尤其不敢轻易下定论,否则伤人害己,百害无一。便只能“疑罪从无”,将这定义为预兆,而非喜欢,甚至爱情。
而在他诸多种种的顾虑与迟疑中,唯独方舟凛提到的“性别”问题不在他考虑之内。
回了羊城,社畜和学畜们重上轨道,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继续挨着这本年度最后一段苦逼日子。
春节在二月初,在此之前,陆景还有陆先生那边的一场硬仗要打,按照之前陆太太给到的情报,非澜的年会就是个“鸿门宴”。
“啊——”
小陆先生抱着拉斐尔往后一倒,发出了被命运扼住喉咙的声音,“头疼——”
“怎么了?”乔以棠正好从楼梯下来,脖子上还挂着耳机,这小孩儿仗着年轻,大冬天穿个短袖就在家里来回溜达。
他伸手在陆景额头探了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着凉啊。”
陆景仰着头,视线里映出一张倒着的帅脸。
“废话!”他腾地坐起起来,拉斐尔吓得从他怀里一蹦而下,在地毯上打了个滚,“大冬天就穿个短袖,还敢说我!”
说罢,他将领口一扯,一对锁骨有如蝴蝶展翅露了出来,深红丝绒料子衬得胸口那一片白皮愈发晃眼。
乔以棠眼神一飘,拎起抱枕胡乱往他身上一塞,“屋里不冷。”
松软的鹅绒抱枕足有脸盆大,差点把脖子拍歪,陆景嗷一声蹿上了沙发。
“你谋杀啊!!”他佯怒,“有这么对你爸爸的吗!”
小陆总至今贼心不死,总想赚乔以棠一声“爸”,可惜缺了那么一点儿当爹的范儿,威严是别想了,落在乔以棠眼中倒是有几分趣致可爱。
“痛吗?”乔以棠弯腰凑近,热气喷到陆景脸上,像是烧开的水蒸气灼上皮肤,微微发烫。
陆景下意识后仰,却忘了自己跪在沙发上,一下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后栽,还是乔以棠眼明手快一抓,把他捞了回来。
乔以棠皱眉,“几岁了还整天咋咋呼呼的。”
陆景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兔崽子怕是要造反!
他气汹汹抬头,正待发作,一下跟乔以棠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陆景:“……”
瞬间哑火——
陆景迟钝地发现,此时自己几乎贴在了乔以棠胸前。
也许、好像、似乎、可能……是不是靠太近了?
厚实有力的臂膀,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的心跳——那是属于年轻男人的鲜活阳刚……
这诡异的、充满言情小说风的弹幕从小陆先生大脑里悠扬飘过,他虎躯一震,倏地蹿到地上。
然后发现身高比人矮了一截……
小陆先生瞬间恼羞成怒,抓起大抱枕往乔以棠身上扔。
“乔!以!棠!”
身高!身高!又是身高!在鮀城见到乔以棠时他就知道自己过不了这个坎!
小小年纪个头那么高!那么高!!!
腿那么长!那么长!!!
长那么高有什么用?!
搭个肩都会卡着外套!!!(还记得是哪一章的内容吗?斜眼笑)
“你很闲是吧到处逛!作业写完了没?试卷都做了?单词背了吗?政治时事热点记清楚了?!”
成年人威严在身高的碾压下岌岌可危,只能气败急坏地扯出监护人大旗对乔以棠进行“家长教育”。
陆景顶着一头被静电摩擦得蓬飞的乱发,插着腰站在那儿,看起来十分虚张声势。
乔以棠抱着他扔过来的抱枕,静了三秒,突然撇开头笑了。
陆景:“!!!!!”
“你还笑!!”陆景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小崽子。
为了维持那点儿约等于无的老父亲尊严,他努力装出一副凶悍的嘴脸,眼睛瞪得溜圆,就是效果差强人意,看在外人眼里就跟藏好的瓜子被偷走的仓鼠似的。
很奶,一点也不凶。
乔以棠好不容易止了笑,摸着鼻子一回头——
乔以棠:“……”
瞬间破功。
“哈哈哈哈哈……”
沉着稳重如乔屠屠彻底失控,扶着沙发背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过份的是,他一边笑还一边冲陆景摆手,求放过。
陆景既茫然又震惊,这小兔崽子是真.造反了!!!
孩子长大,有主见了,可也叛逆了,身为家长该怎么办?
小陆先生愁得哟,只能去家长群里求助。
乔以棠爸爸:【孩子进入叛逆期,不听家长话怎么办?】
消息一发出,马上有人嗖嗖回应。
孙自睿妈妈:【《家长如何教育在叛逆期的孩子,父母一定要看看》】
孙自睿妈妈:【《如何教育叛逆的孩子,家长不要慌》】
孙自睿妈妈:【《孩子必经的3次叛逆期,父母不打不骂3种教育方式,建议家长收藏!》】
来自组织大家庭的温暖如春风般治愈了小陆先生,他抱着窝在沙发里手机疯狂码字,而他口中那个“叛逆期的孩子”乔以棠,则在笑完后将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抱枕摞叠好了逐一归位,又把自家家长踢得东一只西一只的拖鞋捡回来摆好。
忙完回头一看,某家长已经舒舒服服地翘起腿搂着拉斐尔玩起自拍来了。
乔以棠:“……”
行吧,你开心就好。
下楼放松筋骨的乔以棠正准备回房继续刷题,终于自拍够了的陆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沙发后探出个脑袋来问:“棠棠,你们快期末考了吧?”
乔以棠在楼梯前停下,“还有三周。”
“那还有时间。”陆景点点头。
“干嘛?”
陆景笑眯眯:“我得赶紧让香婶去给你求个逢考必过护身符!”
乔以棠:“……”
逢考必过护身符什么鬼?
心里是这么想着,可到了嘴边却是一声乖巧的“好”。
陆景美滋滋地搓手,“期末你可得好好考,拿了第一我又能去家长会威了~”
他那嘚瑟的小模样,实在是有趣得很,乔以棠掐着手腕上的橡皮筋,一想到就忍不住笑。
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
期末考当天一早,他来到楼下,看到破天荒六点多起床的陆景一脸庄重地站在神台前,手拈三炷香,齐眉高举,闭着眼念念有词:“求观音菩萨诸天神佛保佑我家棠棠期末考个好成绩,阿弥陀佛……”
乔以棠:“???”
【作者有话说】:
【注】天生带来允许,文化造成封闭:出自《人类简史》
所以说,其实小乔就还只是半开窍,别看他前边情到深处自然撩,可在他自己的意识里,还是脱离不掉一个理科生该有的死板与枯燥。
姐妹们我三次元真的忙疯了忙疯了忙疯了忙疯了~~抱歉更新又延迟了,真的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特别特别特别抱歉!!!o(╥﹏╥)o
第48章 家有妻儿?
好了,我就是提醒一下姐妹们,上一章又因为网络问题没提示更新了。。。并不是我鸽了你们一星期。。。。你们快去看上一章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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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太太回来那天,陆景亲自跑了趟机场将人接回陆家大宅。
南离岛别墅园区背山靠海,无敌海景,本城名流大腕很多在这里置业。羊城不比北方大城,动辄讲究家门渊源,商业经济的发达决定了这地儿富甲有余,底蕴不足,所谓名流,说得好听点叫新贵,直白一点就是暴发户。
午后时分,慵懒的阳光穿过云层,跳跃在别墅区绿意盎然的主道之上,浮尘纤埃在斑驳的金色中悠悠荡荡,黑色劳斯莱斯悄无声息地驶过,卷得路边落叶打了旋儿。
车后座内,面容明艳、妆感精致的陆太太脱下丝绸手套,纤长玉指往前划拉,挑起自家儿子兼司机的头发,嫌弃地“啧”了一声,“你是有多忙?连做个护理的时间都没有?这发尾都干枯毛躁成什么样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