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酒心里痛了一下,下意识伸出手拉住了他。宋霄才刚站起来,两人的手竟然就在半空悬着,路清酒纤细的手指勾着他的,一时看不出是谁缠着谁。
宋霄低头时,昏暗的房间里仅存的一点光亮,恰好映在路清酒脸颊上,照出未干的泪痕。
他从那泪痕里看到了希望,慢慢坐回来,带着洞察一切的笑意直直望进路清酒的眼睛。
“哥哥真的想让我回复宁微吗?”
路清酒松开手秒答:“你尽管回复,我不在乎。”
宋霄真的作势要拿起手机,路清酒又默默凑了过去,视线一直瞥着,想看清屏幕上的字。
“我只是在和昊哥说话。”
“我没看。”
宋霄无声地笑了:“明天还营业吗?”
“你和宁微营业。”
“好好好。”宋霄打完字,又在手机屏幕上狂点。
“你干什么?”
“点外卖。”宋霄理直气壮地朝后一仰,干脆赖在沙发上了。
“……我不是让你回去吗?”
宋霄不接话,仰在沙发上,自顾自说下去:“我还找了个人给哥哥换锁。哥哥的手那么好看,被磨坏了可不好。”
第19章
路清酒一醒来打开手机才看到时间已经不早,消息里竟然有宁微的未接微信电话。
他赶紧拨了回去,本来没期待忙得脚不沾地的一线女演员能收到,对方却秒接:“路老师,你旁边有人吗?”
路清酒瞥了一眼门外沙发上熟睡的宋霄:“没人。”
“咳咳。”宁微郑重得像早就准备好台词,“我觉得我有必要亲口告诉你,我不打算和你争CP了。你和宋霄特别配,继续营业下去一定能成深入人心的国民CP!”
“……你吃错药了?”
“不不不我是真心的!我不想营业了!人生那么长,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对不对?”
“有人说过你很不擅长撒谎吗?”
半晌,宁微那边无比寂静:“路老师,给点面子。”
“别怕,我不问。你如果敢说,早就说了。”
“呜呜呜你也太温柔了吧,为什么其他男人不能学学你!!!”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我。
宁微忧心忡忡地说:“路老师,你这么温柔善良,我好怕你被人骗了。”
“……”你怎么跟顾晨飞和柳临一个德行?
路清酒放轻语气,以示让她安心:“我还不至于识人不清。”
“不,我觉得你这方面的眼光很成问题,你懂我意思吧?”
宁微直爽起来说话带刺,委婉的技巧却十分蹩脚,隔着电话,能急死人。
路清酒的心怦怦直跳,视线飘向客厅。
宋霄在沙发上躺着,身上连个毯子都没盖,似乎昨夜熬到很晚,现在还熟睡。
屋子里缺少阳光,几乎不分昼夜,但宋霄混血的皮肤白得发亮,纤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勾出俊美的线条,窝在黑色的皮质沙发里,像陈旧展柜上的名贵瓷器。
房间里只有呼吸声。
自己提了无数次解绑,宋霄都不答应,而宁微从加入综艺当飞行嘉宾开始,就恨不能拆了他们的CP,薅一层宋霄热度的羊毛。
她放弃了,唯一获益的人是谁呢?
谁有能力让节目组把自己辛苦请来的一线流量女演员得罪干净?
三年前,宋霄连被整个学校孤立针对,都茫然无措,坚守自己礼貌得体的家教,不知该怎么为自己讨回公道。
人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善良克己的人,会短短几年就变得面目全非吗?
两人僵持了半天,路清酒下了最后通牒:“不直说我就挂了。”
“我说我说!我是说……我是说那个顾少爷。”
路清酒如蒙大赦,重重地松了口气。
“这就是你那天哭得那么伤心的原因?”
“当面我不敢说,看你和他关系太好,还是忍不住提醒你,你可千万别跟他说半个字!”宁微一激动,把话都倒了出来,越说越玄,“顾少爷是江家二少小圈子里的人,我家有幸高攀江家,在一个小项目上有过合作。可是江家根本吃人不吐骨头,闹出了财务漏洞,要我家背锅,亏了一大笔……”
路清酒没想到能从宁微这里听到“江”字,呼吸更急了,心跳隆隆如雷,根本压不下去。
“就在这两年,他们还闹出过几次人命,最后都……都盖过去了。”
尘埃在微弱的光芒里乱舞,路清酒的视线渐渐失焦。
他忽然很好奇。
“他们让你家背锅,你会想要他们付出代价,还你应有的公道吗?”
“敢和他们谈公平的,也就只有宋家了吧?”宁微越说越小声,“被江家盯上也太恐怖了,现在我的爸爸妈妈都还活得好好的,只不过赔了好多资产。我什么都不求,躲远点就是了。”
路清酒微微一愣,听宁微一个字一个字,渗入到他灵魂最深的苦痛,挑开焦烂的伤口,刺出钻心的疼。
他温柔含笑地安慰道:“是啊,至少你还没有失去一切。亲人和家产还在,总有一天能走出阴影的。”
挂了电话,他翻着手机上剩下的消息。
【特别关注】宋霄@了你。
仔细一看,他提到了那两期所有四位嘉宾,配文是“和哥哥@路清酒还有朋友们@顾晨飞@柳临@宁微一起做饭”。
后三个人甚至是一碗水端平,按姓氏字母排序的。
回应了宁微团队单方面的提及,没有让她难堪,但也称不上营业,敷衍得很。
路清酒:“……”
沙发上的人慢慢醒了,眼睛里带着晨起后疲惫的泪光,高个子大长腿在狭小的空间里一通磕磕绊绊,才终于洗漱完毕把自己收拾干净。
宋霄一捧凉水泼在脸上恢复了精神,看到手机上跳出一条消息,慢慢露出笑容。
宁微:【我已经跟路老师道过歉了!我真的放弃了!我悔过自新了!麻烦您下一期节目留给我一个说人话的镜头别让我再被骂了!谢谢宋老师!!!】
他收拾好杂物,催着路清酒:“哥哥,偷拍的人也许会守在外面,你不要离我太远。”
路清酒被他满脸的真诚镇住。
“我都说了,你不要再管我了。”
“看着你被人跟踪也不管吗?”
对视片刻,路清酒已经知道拦不住他:“……等我想办法把背后的人诈出来,我们再分开。”
宋霄一撇嘴,显然不高兴了:“哥哥已经知道是谁了?”
路清酒眼神一躲,轻声说:“猜不出来。”
两人刚从楼里探出头,马上就感觉到后背有毛骨悚然的视线在盯梢。
缩回楼道里,回头确认狭窄的楼梯间藏不了什么人之后,才放心商量起来。
“只要拍不到能让我名誉尽毁的照片,他们就会一直跟踪,根本甩不掉。”
宋霄眼神一亮:“不如哥哥这几天跟我回宋家住吧?”
路清酒一愣:“我才刚搬出来。”
“他们想拍负面的照片,夜店、赌桌、酒吧……最乱的地方对他们最有利,你一个人住太危险了。”
“我暂时不去那些地方。”
“万一他们急了,绑着你去呢?”
“……”
宋霄说得头头是道:“和我待在一起算营业,不算绯闻。我家还有人能二十四小时保护你……保证让他们什么负面内容都拍不到,背后的人自己坐不住了,会露出马脚的。
“什么歪理?不住。”
“哥哥……”
“你在微博上故意敷衍宁微,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宋霄皱眉头的时候眼睛的弧度总是显得很无辜,别提多受伤了,“我确实想和你一起住一起营业,可这也是我能想到最安全最简单的方法,你难道怀疑我因为私心,缠着不让你走吗?”
宋霄眼神很干净,委屈里透着期待,找不到一点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路清酒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又会陷入舍不得的怪圈。
“你回去吧,我就送你到这里,以后我自己会小心的……”
“我叫了司机,马上就来接我们。”宋霄抓住他欲逃回黑暗里的手,“哥哥呆在我家不要出门,卧室门边的小屏幕里有菜单,你以前爱吃的菜式,他们都会做。”
“你听不明白吗?他们如果恨不得我消失,三年前就动手了。这次跟踪我的人只是为江家做事,能调动江家的员工,不是江家人——”
宋霄眼波流转,语调里几分撒娇几分抱怨:“所以你猜出来了,却不愿意告诉我。居然骗我,好过分啊。”
“……”
宋霄不依不饶:“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可靠吗?你宁可什么也不说,都不愿意和我商量?”
“……”
“哥哥。”宋霄卡着路清酒窒息的瞬间,极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把一顶顶帽子挨个扣上来,“你怀疑我,骗我,不信任我。”
完了,小祖宗最拿手的上纲上线来了。
“我没有……”
本来路清酒喉咙里溢着苦涩,可是脑海里兜转的伤感被宋霄一通搅合,只剩下乱七八糟的有口难言。
“没关系,我心甘情愿被你怀疑,被你欺骗,只要你跟我回家,我就原谅你。”宋霄朝着外面的方向看去,对远处挥手,“车来了,哥哥跟我回去,好不好?”
路清酒力气不小,可是鬼迷心窍似的,没有用力去挣开宋霄。
光线斜照打在宋霄精致得能够入画的五官上,剩下的被阴影盖住,一半深渊,一半生机。
他想:再晚一天离别,再多看阿霄一眼,总不会是罪过吧?
第20章
坐上车,他们一左一右。路清酒刷着微博上的消息。
每一期综艺播出后,他的名字讨论度都高了很多。但也随着几天的沉寂,和两期综艺之间新动态的几天空窗期,只剩下寥寥几个打卡的人。
【阿酒什么时候上线啊?】
【你们看阿酒每天都在线,就是不发微博!】
【呜呜呜今天也是看不到崽崽的一天。】
【什么崽崽?这是我老公。】
【什么老公?那是宋霄的老婆!】
刷到一半,手指突然顿住,眼神被一条带短视频的微博吸引。
【新一期节目花絮你们看了吗?阿酒认可草莓奶昔这个称呼了!!!】
视频是他和柳临闲聊的对话。
——“你真的很甜啊,难怪别人叫你草莓奶昔。”
屏幕上的自己明明很尴尬,听到是粉丝起的外号,还是尽量笑得自然。
——“嗯,很好听啊。”
【他的反应好温柔呜呜呜】
【被偶像回应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好甜,这么甜的哥哥难怪宋霄要宠着,我嗑疯了,你们呢?】
“阿霄,我能发条微博吗?”
“哥哥越是没有动态,偷拍的人才会越坐不住,甚至主动来找你吧?”
“好。”悬停在屏幕上沿的手指,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觉得人气都是虚幻的。
也许有一天,这些喊着爱他的人,也会变成攻击他的利刃,就像无数次在他梦里重演的悲剧。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好想发一条微博,随便附上一张图、一句话,只为了告诉粉丝们“我还在”。
当天晚上,路清酒手机屏幕顶端弹出一个号码,压在一片粉丝的温暖和思念之中,突兀极了。
号码没有备注,但他早就烂熟于心。
他接下电话,整个身体仿佛血液倒流,控制不住心跳,却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父亲在他十五岁的时候意外过世,母亲独自撑起家业。他家的产业,明明是夫妻白手起家共同建起的参天巨树,合伙人却嫌她是女人,说她不顶事,处处为难。
她教过他,可以害怕,可以软弱,但在无法完全信任的人面前,一定不能露出半点破绽。那些人时刻等着抓住你软弱露怯的瞬间,把你打入深渊里——
眼前没有镜头也没有观众,他笑给自己看,笑给电话里的人听。
“舅舅,好久不见。”
“阿酒,我这些年一直很牵挂你,可是查不到你去了哪里……”
多年不见,康柏楠嗓音里带上了烟酒熏染过的沙哑。但那嗓音里小心、愧疚糅合成恰如其分的思念,电话里流淌着脉脉亲情。
路清酒绷起后背,知道这是要走感化怀柔路线了,自己的演技也不能放松。
“严叔叔带我去海外读了大学,读完我就回来拍戏赚钱了,偿还他给我的生活费。”
“你妈妈的那个助理?”康柏楠惊讶,“你怎么放心一个外人照顾你?”
总比吃里扒外的亲人要强。
路清酒声音轻飘飘的,一点情绪都没有:“他说感念妈妈的知遇之恩,无以为报。”
“三年就读完了?”
“提前修了很多学分,总不能继续拖累人家。”
“哎……”康柏楠这一口气叹得颇为感慨,“我帮你搬去好一点的地方住。你是千娇万宠养大的,住那种又老又旧的小房子一定很委屈吧?”
三年了,一通电话、一次消息、一次见面也没有过,没有江潋川主动联系你,你都未必会想起我这个人。连江家人都不知道我的住处,你从哪里确定它“老旧”呢?
猜测成真,路清酒堵得说不出话,却也在心冷如铁之后更加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