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远洵好像没太听出来,但他站得太近,又启动了贺言的真话雷达,贺言说:“是你先让他过去问的吧,也是你先预判出来的。你自己挖了洞,还怪人踩坑里啊!”
草,早知道不过来了!还跟张昼搞好关系呢,这下又得罪人一次。
贺言懊恼着,火速站起来,后退了好几步。
张昼的表情,看起来也是有些吃惊的。电影院里空气不太流通,有一些闷,贺言不太敢抬头看张昼这个前辈了。他只听到张昼笑了一声,然后说:“你说得很对。所以你比他更懂这一点。”
这下换成贺言听不懂了,但张昼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又说着要去抽烟,一下不见了,走前还揭晓了一下谜底:“刚逗你们的,我知道是因为,我认识她爸爸。”
崔远洵还在问贺言:“你刚刚说挖什么坑?”
贺言简直觉得头痛无比,按着太阳穴想安静一会儿,却还是说了出来:“你就没有什么,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埋在心里的事情吗?”
“我没什么要躲躲藏藏的,”崔远洵都没怎么想,“这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是真的没明白。问心无愧、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么多的成语俗语,但现实不是用语言可以概括的。
“不管张昼是怎么看出来的,你都不能去直接问。”贺言说,“每个人……算了,大部分的人,都有一个禁区。那里面关着不能放出来的东西。明星有不能提的禁忌话题,普通人也有,哪有像你这样还冲过去炸雷区的。”
他更是在想,怎么会有人连这都不懂,这已经不是情商低能解释的了吧。
崔远洵看贺言突然沉默,又来打扰:“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在想什么。”
“我在想,”脱口而出的又是另一句,“你大概真挺幸福的。”
幸福得像一张画什么都没法留下痕迹的纸,这样的人,好像的确不适合做演员。
第27章
崔远洵抬起手腕,看着表上的时间,已经超过三分钟了。
按照何羽鞍的安排,今天下午他们就要转战到棚里去,新剧本只有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揣摩,明天一早就开拍。本来时间就很紧张,却现在都还没有出发。
“是怎么了?”他还是去问了工作人员。
对方的态度倒是变好了:“说是派来的车出了点问题,有人在里面安了装了定位器。”
话虽然没有明着说,但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是哪家粉丝干的,贺言脸都红了起来,可惜崔远洵没这个悟性,还非要追着问:“装这个干什么?抢劫还是搞暗杀?”
贺言说:“用来追星。”
而崔远洵看过来的眼神,又不解又惊讶。
“真羡慕你不懂这种烦恼,”贺言心生怜悯,“不过我想想我赚的钱比你多,心态就平衡了。”
崔远洵听懂了这句:“没必要说出来。”
工作人员已经被尴尬得扭过了头,生怕自己参与进去,贺言和崔远洵却是已经微妙地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反正无数句没必要说的都已经说了,死刑反正都判了,多加几刀也无所谓。
但崔远洵没有想到的是,他很快就稍微体会到了这种烦恼。
不仅有粉丝围着贺言,居然也有几个人跟着他走,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话:“记得照顾好贺言啊,他这些天被黑得好厉害。”
崔远洵完全听不出前后句的关联所在,皱着眉提出问题:“他被黑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
崔远洵其实还想继续问,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然而边上的工作人员都听出来不太对劲,连忙拉着他上了车。
“崔哥,”一上车,工作人员就痛苦地提出了建议,“其实我们这个节目还是比较自由的,但……你们公司还是要有起码的艺人培训吧。”
“杜别舟没跟我说过有,”崔远洵却淡定得很,“他说我没救了。”
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既然现在有了热度,没救的人也要强行抢救一下。工作人员又说:“我看你平时还是蛮关心贺言的,你可以多展示这方面啊。”
“这是节目的要求吗?”崔远洵问。
“算是吧,毕竟我们这也是个综艺,有时候也需要效果的。”
她没想到的是,崔远洵有时候莫名其妙,却似乎意外地好说话,很快点点头:“那我尽量配合,如果有什么需要你跟我说就好。”
她也不是在一个节目里当过选管了,什么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之前她其实也遗憾过,居然没有能够带人气最高的贺言,但现在似乎……撞上了一个意外之喜。
可是到了现场,他们却依然没有拿到剧本。
何羽鞍又有了新的想法,居然反将一军来问选手:“你们对这个改编有什么想法?来,大家都说说。”
贺言只恨房间太小,明明坐得已经跟崔远洵之间隔了好几个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在别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毫不情愿地大胆发言:“怎么变成我们来当导演了,您是不是想不出来了?”
眼看何羽鞍手里的册子一摔,马上就要发飙,还是张昼出来打圆场,从背后敲了一下贺言的头:“别瞎说。”
崔远洵也马上反应过来,对着贺言说:“演员也需要有对人物和剧情的思考,何导提的要求其实也没错。”
贺言自然更知道这话说得有多不好,又连忙后退两步,眨了眨眼睛,挤出几滴挂在眼眶上而没有坠下的泪水,仿佛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何羽鞍又看他两眼,终于跳过这个事情,假装没有发生地继续说下去。
但真的提起改编的建议来,大家也还是在原作的故事上修修补补,希望把这部本来就不算特别烂的作品提升一些水平。
“贺言,”何羽鞍在叫他,“好像就你没看过,你来讲讲。”
贺言倒还真有些想法:“主角别死了,活着吧。”
“活着?那怎么结尾?”这就是把结局给完全变了,崔远洵提出疑虑。
“没有人是真的来综艺里看影视作品的,”贺言说,“不一定要赢,但需要有让人记住的东西。一个人做好万全的准备去逃离他原本的生活,但他喜欢的对象却只说,你想什么呢,不会以前随便敷衍你的都当真了吧。我觉得这种情况,没必要激烈地死,还有一种情况,他只能讪讪地答应,然后回到电影院里,继续做着他日复一日的工作,唯一的区别就是,因为旷工半天被扣了两百块钱。
“比痛苦印象更深的是会错意的尴尬。”贺言这么总结。尤其是最近,他对这件事,实在感受颇深。
仅凭着一股要挽回刚才错话的勇气,一口气说出来,贺言也压根不知道自己说的到底行不行,其他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得很。或许是在觉得他大放厥词,无比装逼。
“希望你真能演出来。”何羽鞍终于说话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男主角定下来了。
贺言懵了,这才想起来,他们的任务可不仅仅是提出建议,是要亲身上阵演戏的。原本可以装傻充愣绕过去的活,就这么被自己揽下来了。而他最开始的想法,只是想弥补一下片刻之前对着何羽鞍胡说八道的挑衅言论。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第28章
“不行啊。”
遇到的第一个障碍,居然是来自女主角。
徐卉是个漂亮的女生,演过几部青春偶像剧,也算小有名气,所以也能一眼看出问题来:“这样故事的重心就有些变了,我说实话,我觉得一部好的作品是需要双方一起配合协调的,现在这样的话,我觉得我的角色只是一个工具人。”
说到后面,意思就比较明显了。话里话外都是贺言没经验,应该是她来带着贺言演,而不是反过来。
贺言垂着眼睛,微低着头,诺诺地说:“那要不然去问问导演的意见?”
一下就把问题推给了何羽鞍,徐卉立马怯了:“我们商量好了再去跟导演说吧。”
贺言笑得不阴不阳:“哦,那我们商量好了,去通知他一声?”
他当然明白女演员的意思,到了何羽鞍那里,大概说辞就会变成“贺言也这么想”“贺言也同意”,何羽鞍真发起火来,他也要承受几分。而如果何羽鞍同意改动,女演员稳赚不赔。
而在时间这么紧凑的状况下,还要再改一次剧情,很容易会出问题。
可徐卉也并不想就这样三言两语妥协,两个人瞬间进入了僵持的尴尬局面。
“我出去喝口水。”贺言也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先找个理由溜了出去。
茶水间里摆着的全是赞助的甜水饮料,贺言最近都快喝吐了,又弯下腰去看下面的柜子有没有残存的矿泉水。
一只手出现在眼前,握着一瓶水:“给你,我刚去便利店买的。”
面对别人,贺言可能还要客气一下,但是对方是崔远洵,似乎就没这个必要了——更何况他也客气不出来,直接就拿了过去。
崔远洵其实也回来一会儿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便利店里有人拿着手机窃窃私语,他不太适应,买了就赶紧回来。
“你可以直接跟徐卉争的,”崔远洵也听见了他们的争吵,“别被她唬住了,什么经验,她那演技,剧本杀里都当不好NPC。”
贺言觉得好笑:“那你去跟她说一声?”
崔远洵当然拒绝:“怎么可能,这样会得罪人的。”
贺言更乐了:“天呐,你还知道得罪人。”
一说完,贺言又想起来,最开始刚进来的时候,崔远洵看他胡言乱语,也是各种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有这方面的意识,却还能表现得如此让人绝望,也算是一种天赋异禀了。
“你觉得我比她好一点吗?”贺言稍有犹豫,但还是惯性地说了出来。
“好得多。”崔远洵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她很明显演技的上限非常有限,最多在偶像剧里混几年。你的脸和表现力更适合大银幕。”
一般来说,话说到这里就行了,再下去就是谢谢崔远洵的过誉,可惜的是贺言忍不住:“可我比较想演电视剧诶。电视剧需要追剧,热度延续长,角色给人的印象深,更容易吸粉。”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崔远洵困惑的眼神,又是那种何不食肉糜的样子,歪了一下头:“演戏不是为了吸粉啊。”
艹,就算是自己先说错了话,面对这种质朴的疑问,贺言还是心里哀叹:这他妈的还怎么聊,还是回去继续跟徐卉撕扯吧!
贺言不知道徐卉演电视剧到底怎么样,但在生活里起码演技挺够用的。就他出去的这一会儿,就已经换了个状态,仿佛是贺言戏霸,不给她商量的余地。
贺言出去一趟,脑子清楚了不少,懒得再掰扯下去:“我们先对一遍,如果状态真不行再改。不然没时间了,等会儿何导演就要过来了。”
合情合理地,直接一锤定音敲定了下一步,女演员也一愣,不知怎么反驳,就眼看着贺言开始念起台词来。
等何羽鞍过来的时候,问题的核心已经变成了:“徐卉,你这不行啊,你不是演过谈恋爱吗?怎么根本没进状态?”
贺言只需要在旁边静静听着,就能体会到翻涌的快乐。原来之前崔远洵在台上,毫不让步地碾压对方,是这种感觉。哪怕内心知道该缓一缓,该给对方接戏的余地,也完全不想留情,甚至在徐卉露出惊慌的时候,会有一丝的快感。
按照何羽鞍的说法,这不专业也不道德,对方是合作者不是对手。可多少所谓演技“炸裂”的场景,不就是要把对面的人炸碎吗?
当走过苹果箱,走过铺设的摄影轨道,走过蜂拥的人群,却又在镜头前骤然只剩下自己,听见何羽鞍找来的摄影师喊着“Rolling!”,贺言似乎终于找到了某种难以传达的感觉。
一年多前,站在那个出道的舞台上,听着明明早已知晓的结果,听着意料之中的全场欢呼,在这些来临的时刻,却有一种毫无预兆的陌生感包裹住了贺言。那是一种带着刺激的孤独,是来自胜利者的狂欢,不需要谦虚,不需要喜极而泣,不需要回顾困苦的过去,也无关即将随之而来的预想中的种种名利,只是简单的:
他赢了。
第29章
“你为什么会笑?”
张昼说得有道理,跟何羽鞍合作是真的有风险。
拍到半夜才结束,贺言已经累得快要精神崩溃,原以为总算可以离开,却又被何羽鞍叫过去,问着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笑了吗?”贺言不太敢确认。
那个镜头是多出来的,明明剧本上的内容已经拍完了,何羽鞍却没有喊停,摄影机继续运转着,对准他的脸。
“笑了。”何羽鞍说,“B组那边也给徐卉留了这段,她马上也给了一个表情,怅然若失、暗自神伤,挺好解读的。但你为什么要笑呢,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
“我真不是故意的!”贺言给自己解释,“要不然再重来一遍?”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如果何羽鞍想重来,刚刚就直接喊NG了,现在大家明明都已经在收工走人了,哪里可能再来一遍。
何羽鞍果然说不用。
“你可以去问问崔远洵,”何羽鞍走之前跟贺言这么说,“他这个呆子肯定能说出来。”
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困得可以倒头就睡,回到酒店时,贺言在门前犹豫了几秒,还是去了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