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竟然让黎潮哭出来了,他说不清为什么。黎澄澈甚至没有见过李大娘,但他毕竟是李大娘的亲儿子。
他有手背囫囵抹去眼泪和鼻涕,正在这时陆迦林递过来一张卫生纸。
黎潮愣了一下,说:“谢谢。”
陆迦林说:“你原先住的房子,现在还空着。要回去看看么?”
黎潮还没说话,陆迦林又补充道:“放心,你那两个伯伯不会出现了,他们搬家了。”
黎潮想问是不是陆迦林做的,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
校庆的时候,陆迦林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回母校发言。
不巧,那天瑜伽老师把黎潮堵在走廊里,非要问他“为什么躲着自己”,还威胁要对黎潮的父母告状,说他逃课。
黎潮一脸嫌恶,挑衅:“你想告就告啊,你不怕我把你做过的事情都抖露出来?”
黎潮是心虚的,纵使黎家已经对他失望,不会因为逃课这点儿小事跟他生气……但他不知道黎家会不会为自己出头。或许他们会觉得有一个这么“女孩子”的儿子是个耻辱?或许他们会觉得,被瑜伽老师缠上的自己,是一个耻辱?
瑜伽老师说:“哈哈哈哈,有人信你吗?”
黎潮:“你!”
“你们在做什么?”陆迦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黎潮在一片逆光里,看见陆迦林如天神一般降临。
瑜伽老师随便找了个借口,慌不迭跑了。黎潮站在原地,手脚发软。
陆迦林对他说:“遇到事情告诉父母,黎家还不至于让你被这样欺负。”
陆迦林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全程语气冷冷淡淡,没有半分亲昵。黎潮便很怕他。
可纵使这样,黎潮也不愿意告诉黎父黎母。那时候他自己甚至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不久之后,瑜伽老师被学校开除,理由是品行不端。
黎潮不敢问陆迦林有没有帮忙。
……
陆迦林偶尔在黎家留宿,就住在黎潮楼上。每到这种时候,黎潮都会安安静静地聆听楼上的脚步声。陆迦林走路很有韵律感,光是听声音黎潮就能想象出他从容不迫的样子来。
黎澄澈是他嫉妒的样子,陆迦林却是他崇拜的样子。
偷听久了之后,黎潮能总结出陆迦林的行动规律来。
吃过晚饭之后,在书桌前看书。每半小时去一趟厕所,九点钟的时候邵妈会送牛奶,喝完牛奶之后陆迦林会去洗个澡,然后上床休息。第二天早上六点起来跑步,跑完步继续在书桌前工作学习。
黎潮觉得,自己支棱着耳朵听陆迦林行动轨迹的样子,像是一个变态。但他阻止不了自己变态,他把自己房间布置得跟陆迦林一模一样,好像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点儿。
后来有一天,陆迦林的房间里出现了第二个脚步声。黎潮听见那脚步声蔓延到床边,之后再也没有响起。第二天陆迦林也没有晨跑。
黎潮想,他知道了一个秘密。
吃早饭的时候,黎潮一直悄悄地盯着陆迦林看,看完陆迦林又去看黎澄澈。
这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正常,看不出有什么苟且。但黎潮心里握着秘密,瞧每一个小表情都不对劲。
这两个人是一对吗?
真的挺配的。
黎潮努力劝自己不要卑劣,做好准备再去观察那两人时,才发现每一个互动都甜甜的。
黎潮沮丧又欣慰。
陆迦林吃过早饭之后就离开了,黎潮缩在房间里,对着日记本发呆。
房门被敲响,黎潮去开门,发现是黎澄澈。
黎澄澈站在门口,给了黎潮当头一棒:“你是不是,喜欢陆迦林啊?”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还没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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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日记
黎澄澈这么问,把黎潮吓了一跳。
黎潮的人生就是一道巨大的伤口,除了陆迦林以外的部分都结成了痂,因此被戳弄被刺激也没什么可怕的。但陆迦林不一样,陆迦林是他用所有伤口保护起来的,那么一点点鲜嫩的肉。
白里透红,一戳就见血。
惊慌失措之下,黎潮努力想做出得体的应对来。
谁知黎澄澈对着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说:“对不起,我看到你的日记了。”
黎潮先是一愣,随即内心被屈辱淹没。但他同时又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否则那日记就该被公布到学校去了。
黎潮这个人,从生下来就没有受到过多少公平的待遇,因此也不知道合理诉求的底线。他本能感到自己有什么东西被冒犯了,但他不知道“隐私”这个词的具体内涵,因此也就不能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名正言顺地指责黎澄澈。
他甚至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矫情了。
如果不想被人看到日记,那么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写?
黎澄澈看见他的表情,连忙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说:“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你的喜欢很好看。”
黎潮:?
黎澄澈又问:“你想不想拍电影?让陆迦林来演,他一定会喜欢的。”
一个日记也能拍电影吗?
比起陆迦林会不会喜欢,黎潮更担忧自己的小心思被陆迦林知晓。所谓暗恋就是这样子,当它被人知晓的那一刻,它就已经被杀死了。
黎潮拥有的不多,很怕这一点卑微的情感在太阳底下蒸发。
但黎澄澈说:“他能不能看出来是他的事情,但你不想告诉他吗?”
而暗恋本身就带有这样的属性,它总是带着“想被暴露”的自毁倾向,想不顾一切地把自己敞开给对方看。
黎潮咬了咬嘴唇。
我可以曲折地告诉他,同时让他看不出来吗?
黎澄澈说:“你可以过两天再回答我。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于是两天之后,黎潮交给黎澄澈一篇小说,问:这样行么?
黎澄澈说:还得改成剧本,而且有些情节太意识流了,得删改。
他们俩人仔仔细细地修改剧本,就像是在谋划一个惊天大秘密。黎潮有足够的灵光一闪,落实到纸面和镜头前却需要做诸多调整。调整的人就是黎澄澈。
黎澄澈看着黎潮专注的侧脸,偶尔会流露出不甘而寂寞的神色来。
如果真的有艺术细胞这种东西,不知会从何而来?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他们俩的基因和人生错了位,彼此却都有着一点点零星的艺术天份,凑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艺术家。
黎澄澈有时候会嫉妒,但他不知道自己在嫉妒什么。嫉妒黎潮的天份,还是黎潮对陆迦林的深情?
有一天,黎澄澈问:“你真的那么喜欢陆迦林?”
黎潮愣了一下,低头回避黎澄澈的眼神。
黎澄澈又问:“你喜欢他什么呢?如果……”
如果是我的话,可不可以?
黎潮有点茫然地抬头,说:“我喜欢他什么,不都好好写在那里么?”
创作是自我剖析和自我表达的东西,黎潮自认一览无余,因而觉得羞赧。可黎澄澈的疑问让他觉得心安:好像……也不是那么明显嘛。
黎澄澈心头却是一紧。为了防止被人一眼看穿,这个故事被改得体无完肤,仅仅保留了那种原始的、澎拜的感情。黎澄澈能看穿那感情的厚度和深度,因此愈发知晓陆迦林对黎潮的重要性。
是光,是太阳,是他从未曾真正了解他却依然被他照亮。
黎澄澈转过身,悄无声息地擦了擦眼角。
.
拍摄《竟然》的时候,黎潮全程跟组。他听见陆迦林同黎澄澈讨论剧本。
陆迦林说:“这一段剧情,我不是很懂。李生对男主角的感情是从何而来?会不会太虔诚卑微了些?”
黎潮心里一空,因为李生是他自己,男主角的原型是陆迦林。在这样的剧本里,他甚至不敢把自己写成另外一个主要角色,因此李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一个爱男主爱得深沉的配角。
哪怕这个配角后来被无数影评人掰开揉碎了分析,他也依旧只是个配角。
陆迦林又说:“李生对主线剧情没有作用,有些累赘了。能不能改?”
黎澄澈斩钉截铁道:“不行,他是很重要的。”
陆迦林停顿了几秒钟,随后无可奈何地叹气道:“行,你的电影,都听你的。”
陆迦林的语气很宠溺,黎潮听了心在滴血。
陆迦林或许读懂了他的感情,但陆迦林觉得累赘。他根本不想让自己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电影杀青那天,黎潮鼓起勇气敬了陆迦林一杯酒,陆迦林那天心情颇佳,来者不拒,甚至还对黎潮笑了一下。
黎潮的心顿时炸成了一朵烟花,然后小声说:“你喜欢这个剧本吗?”
他担心陆迦林不喜欢,仅仅是为了哄黎澄澈从上贼船。
陆迦林被敬酒敬多了,眼角带着微醺的性感意味,说话也不像平常那么工整。“不喜欢我也不会接。”
黎潮安心了,说:“那就好……祝你拿奖。”
陆迦林这一杯没喝,转身直接跟黎澄澈碰杯,说:“祝你拿奖。”
黎澄澈没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对这杯酒一无所知,开怀道:“哈哈,没想那么多,能拍出来就行!”
陆迦林不在的时候,黎澄澈凑近黎潮,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这是你写的?”
黎潮把所有的真心都写在剧本里,署名时却又含羞带怯,不愿意暴露自己。黎澄澈没有办法,只好顶替上了。
黎潮咬着嘴唇,说:“不告诉他。”
陆迦林要是知道自己就是李生,会不会觉得恶心?
黎澄澈盯着黎潮的嘴唇,说:“那不行。这样吧,如果陆迦林能拿奖,你就告诉他。”
黎潮问:“你为什么一定想要他知道?”
黎澄澈的声音轻到听不见:“我也想死心啊……”
.
黎澄澈生日宴那天,黎潮也盛装打扮出席。
那时候,得奖的小道消息已经传来了。黎澄澈很高兴,对黎潮说:“我决定在致辞阶段宣布。”
黎潮一惊:“宣布什么?”
黎澄澈说:“告诉所有人,剧本是你写的。这是你应得的。”
黎澄澈的瞳孔清澈又明亮,还燃着星星点点的光芒。黎潮几乎要被这种光芒给刺伤,连忙说:“不!”
黎澄澈问:“为什么?”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我不在乎名誉这玩意儿,但我不能被人知道这暗恋!
尤其是……陆迦林那么嫌弃的情况下。
黎潮又一次感受到日记被发现的恐慌,不同的是,上一次是木已成舟,但这一次还有补救的机会。
黎潮耐着性子解释:“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黎澄澈说:“可我们说好的。陆迦林拿奖了,他有权知道是谁帮助他的。”
黎潮说:“要不是你,他也不可能来拍这个电影。”
黎澄澈说:“喜欢他的是你!没有你不可能有这电影!”
黎澄澈语气激动,眼神里还有些黎潮读不懂的气恼。黎潮被他的音量吓了一跳,随后自己也生气了。
黎潮吼道:“他喜欢你!我能怎么办?!你抢走了我的妈妈,两个妈妈!我不想跟你抢男人!给我留点尊严,好不好?好不好……”
黎澄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抢?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黎潮意识到自己说了真心话,表情变得茫然又震惊。黎澄澈看了他两秒钟,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门外,陆迦林甚是不快地扫了黎潮一眼,随后转身追上黎澄澈。
黎潮心底一片冰凉。陆迦林听到了吗?陆迦林听到了多少?
黎潮腿一软,坐在了椅子上。
等黎潮整理好情绪,走出房间的时候,黎澄澈已经喝得醉醺醺的。
黎母温柔又无奈地拥着黎澄澈,对面前的宾客解释:“澄澄今天……可能是太高兴了吧,就多喝了点酒。”
这话说得黎母自己都不信,因为黎澄澈的情绪分明是悲伤的,忧愁的,愤怒的。
黎澄澈口齿不清,指着路迦林说:“陆、陆迦林,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黎潮连忙上前,说:“澄澄喝醉了,我送他回家吧。”
黎澄澈说:“我没醉!我就要说!”
黎潮手忙脚乱,脸色通红。他要用尽全力才能制止黎澄澈,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哪怕知道自己此刻颇为狼狈,也毫无办法。
陆迦林走过来,问黎澄澈:“你要说什么?”
黎潮连忙说:“他醉了,我送他回家。”
陆迦林是知道房间里的争吵的,虽然没听到具体内容,但他也终于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些龃龉,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
陆迦林盯着黎潮看了很久,他的眼神充满着探究,让黎潮感到压力颇大。
黎潮把黎澄澈架在肩膀上,忙不迭道:“我走了我走了,一定安全把澄澄送到家,大家不要担心!”
在黎父黎母的嘱托下,黎潮终于坐上了车。他从反光镜里,看到沉默站着的陆迦林,心情十分复杂,一踩油门,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