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早就知道两个孩子互换的事情了。比所有人猜想的都要早得多。
在黎潮还小的时候,曾经见过黎夫人。黎夫人把他从李大娘身边接走,去游乐场里玩了一整天。黎潮隐隐知道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不能确定。
游乐场之行结束后,黎夫人把黎潮重新交给李大娘,然后说:你把他养得很好。然后就这样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把他养得很好。”
黎潮一直记得这句话,甚至隐隐思考过,在什么语境下才会说出这句话?
直到回到黎家,他终于确切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黎母是去验货的。
你把他养得很好,但还没有达到黎家的标准,所以我们不要他。
黎潮潜意识里知道黎母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并未对黎母有过期待。可偏偏陆迦林逼迫她召开发布会,那从未有过的期待又悄悄冒头,然后又以一种愈加壮烈的姿态被击碎。
陆迦林说:“我……”
黎潮说:“优秀的人,开朗的人,让人开心的人。大家都偏爱这样的人。我知道,我也一样。我和黎澄澈放在一起,是个人都会选择黎澄澈吧。”
陆迦林连忙说:“不是这样的,你很好,很多人都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黎潮却露出了一个嘲讽又悲伤的表情,他看向陆迦林,说:“你敢说,你没有喜欢过黎澄澈吗?”
陆迦林说:“我对黎澄澈是纯粹的欣赏,我没有喜欢过他。我把他当弟弟看待。”
陆家和黎家是世交,陆迦林和黎澄澈走得近,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见黎潮不信,陆迦林接着说:“是因为我对黎澄澈好,所以你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
黎潮却像没有听到一样,点点头,继续说:“黎澄澈能写出《竟然》,所以你对他很好,你说你把他当弟弟看待。后来知道《竟然》是我写的,你说你喜欢我。你只喜欢优秀的人,对吗?”
“可是《竟然》是一个意外。我只是记录自己的心情而已,把它改编成作品的是黎澄澈。那不是我的作品。”
黎潮慢吞吞地说,但语气十分固执,也不管陆迦林的反馈。
陆迦林终于有点知道黎潮的问题在哪里了。
黎潮觉得,只有足够优秀的人,才配被人喜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对的。
可问题在于,黎潮觉得自己不够优秀。
他不自信。
黎潮童年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陆迦林飞速思考,同时觉得奇怪。黎潮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长得好看,学习成绩很好,人际关系也很融洽。
哪怕是现在,黎潮唱歌和编曲能力都让人惊艳,又能跳舞……他拥有很强的艺术天赋。
可这样的他,为什么还会不自信呢?
陆迦林抬高了声音,说:“你很优秀。有很多人喜欢你,比赛时你的真实票数是最高的。”
黎潮似乎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愣了愣,露出被惊扰的表情。
陆迦林却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忽然想:降票也是原因吗?也是打击黎潮自信心的一环吗?
陆迦林的心骤然间揪了起来。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黎潮便不由自主后退。可后面就是海,黎潮退无可退,只能看见陆迦林越靠越近。
陆迦林认真地看着黎潮,一字一顿地说:“不仅仅是因为剧本。我看过你直播。”
“你唱歌很好听。”
“你跳舞很好看。”
“你声音很好听。”
“你化妆手法很好。”
“你编曲很有灵气。”
“你眼睛很好看。”
“你眼睫毛很长。”
“你打游戏很厉害。”
“你写字很好看。”
“你的粉丝都比别人的好看。”
……
陆迦林站在风里,近乎温存地看着面前的人。
黎潮不够自信,那他就夸他。把黎潮所有优点如数家珍地摆出来,让黎潮意识到,他自己是个多么优秀的人。
陆迦林的眼神那样温柔,在这样坚定的叙述里,他又把自己对于黎潮的心情整理了一遍。
喜欢。
是喜欢。
陆迦林的心脏快要被无限漫溢的温柔和心疼占据。
哪怕黎潮就在他面前,他还是想他。
想抱他,但又不敢,于是只能以目光轻抚,希望能为他挡掉所有伤害。
黎潮站在原地,听陆迦林就这么说了十分钟。
最开始是下意识的害怕,然后变成了茫然,然后变成了惊讶。
他有这么多……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优点吗?
陆迦林甚至重复了他随口哼出的旋律,以佐证他“会作曲”、“有灵性”。
那是黎潮在直播时忽然想到的旋律,他哼了一小段之后,粉丝们一直求他写成一首完整的歌曲。
陆迦林真的看过他直播。
黎潮的眼睛里渐渐有了温度,也变得清明起来。
陆迦林说了很长一段,停顿了一下,他嘴唇有些干。
黎潮忽然说:“你不渴吗?”
陆迦林一愣。
然后又听见黎潮说:“我的粉丝也比别人的好看……这也是我的优点吗?”
黎潮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于是笑了一下。
陆迦林的心脏立刻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
他被这个笑容勾走了魂魄,仿佛变成了一个毛头小子。
爱情重临的瞬间。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七十三章 蜕变
应文觉急得不行。
他知道陆迦林让黎家开发布会的原因,所以发布会一开始,他就守在直播平台前,看黎母到底会怎么做。
最开始还可以,黎母一项一项解释,把该澄清的都说清楚了。有那么一瞬间,应文觉还以为黎母幡然醒悟,真的打算认回黎潮这个孩子了。
直到后来黎潮出现,黎母才显示出了真面目。
无论是《竟然》的事情,还是退赛的事情,亦或是黎父生病的事情……黎母从没有站在黎潮的立场上考虑过。
她只是需要骨髓,而陆迦林设置了这个障碍,所以她完成任务式地说了那些,还洋洋自得地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仁慈了。
看到黎潮出神的表情,应文觉就知道大事不好。那副表情代表黎潮重新陷入到自己的世界里,好不容易探出来的触角……又缩回去了。
艹!黎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亏他在父母骂他的时候还羡慕过黎潮,能有那么开明的父母!
这样的爹妈,倒贴钱给他都不要啊!
陆迦林带走了黎潮,应文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接到了各种各样的信息轰炸。
以前的二代狐朋狗友、“潮歌”的房管、“李超”的后援会会长……还有S和姜辰。
应文觉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开启飞行模式也不行:好多人通过微信和微博找他,只要联网,应文觉的手机就会震动个不停。
应文觉实在没办法,干脆卸载微博和微信,然后给黎潮打电话。
不出所料,黎潮的电话完全打不通,应该是关机了。
应文觉连忙找到父母,请求父母通过一些手段确定黎潮的定位。
谁知应父盯着他看了许久,说:“迦林跟他在一起,这些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应文觉说:“可是……!”
可是陆迦林是黎潮的刺激源头之一啊。别人觉得黎潮跟陆迦林在一起不会有事,应文觉却担心得不行。
应父干脆拉了一把椅子,在应文觉面前坐下,用从未有过的轻声细语问:“你跟黎家那孩子,关系很好?”
应父几乎从未用这样的表情和语气和应文觉说话……自从应文觉开始整那些“不学无术”的爱好之后,应家就把他当成了一个只会花钱的酒囊饭袋。
要不是这样,应文觉也不会跟黎潮臭味相投。
这一刻,应文觉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温情对待,却因此诚惶诚恐起来。他知道这都是因为黎潮。
因为黎家承认了黎潮的身份、因为陆迦林表现出了对黎潮的在意,所以他这个酒肉朋友也跟着一起鸡犬升天。
应文觉觉得有些荒谬……
应文觉说:“不怎么样,就一起吃过几顿饭而已。”
应父却说:“黎家那孩子独,你们这一辈除了你之外,也没几个人跟他一起吃过饭。这样就够了。”
应文觉低下头,避开了父亲充满期待的目光。
.
吹多了海风,黎潮清醒了一些。
先前吃进去的药物和热水开始发挥作用,黎潮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理智回笼,也就清楚黎母这样做很正常。
都二十多年了,他们俩之间也没能培养起一丝一毫的感情。难道黎父生了病,就忽然患难见真情了吗?
黎潮背过身,说:“走吧。”
陆迦林说:“好。”
然后给黎潮当司机。
陆迦林问:“去哪里?我还不知道你的新小区在哪儿。”
黎潮愣了愣,不知为何有点尴尬……陆迦林一说话,他就想到了陆迦林刚刚在海边说的那些话。
就像微博上那些高声告白的狂热粉丝一样……陆迦林也有这么一面吗?
在某种奇怪的心理作用下,黎潮别扭地说:“去……应文觉那里。他该担心了。”
陆迦林发动车子,淡淡地说:“应文觉重情义,虽然能力差了一些,但也算可造之材。”
听到这句话,黎潮下意识反驳道:“应文觉很好。”
陆迦林说:“嗯?”
黎潮说:“我做主播,还有我参赛的时候,粉丝都是应文觉维护的。他年轻,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你们看不到他的能力,不代表不存在。”
陆迦林便想起了一些事。黎潮被黑的时候,应文觉组织粉丝反黑,还联系了公关公司发软文……这些事情不是有钱就能做得好的,应文觉的确有他独到的一面。
陆迦林思考片刻,说:“你说得对,是我对他有偏见,没有认真挖掘他的优点。”
黎潮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忽然注意到陆迦林从后视镜里看了自己一眼。
再结合陆迦林说的“优点”……
黎潮挪了一下位置,到了后视镜看不到的地方。
陆迦林便没有再试图跟黎潮说话,而是微微叹了一口气,给应文觉打了一个电话。
应文觉接到他的电话非常激动,第一句话就是:“表哥!你把黎潮拐到哪里去了!”
陆迦林说:“拐?”
应文觉说:“他还好吗?黎家那个发布会……他吃药了吗?他现在在哪里,你跟他在一块儿吗?”
应文觉语气十分焦急,听得黎潮心中一暖。
黎潮忍不住说:“我在。”
应文觉愣了一下,说:“潮歌,你没事?”
黎潮直播好几年,应文觉习惯了喊他“网名”,一着急就脱口而出。
陆迦林淡淡地说:“跟我在一起,能出什么事?”
那语气有些严厉,应文觉不敢说话,心里却想:跟你在一起,能出的事情才多呢……
陆迦林说:“你现在在哪里?有空吃个饭吗?”
应文觉有点犹豫地说:“啊?就我们三个人吗……”
黎潮却说:“不用了。”
陆迦林:“……”
陆迦林看了黎潮一眼。
黎潮又说:“我跟应文觉吃饭。”
黎潮声音很轻,陆迦林却无法拒绝。
不愿意跟我一起吃饭么……也没关系……
陆迦林沉默片刻,答应了:“……好。”
应文觉在电话那头目瞪口呆,不是,这情况不太对劲啊……怎么像是黎潮把表哥给压制住了似的?
潮歌牛批!(破音)
应文觉震惊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陆迦林忍不住敲了敲方向盘,语气不虞道:“你的位置。”
应文觉反应过来,连忙说:“我就在我家小区外面,表哥你把潮歌送到这里就好。”
话音刚落,应文觉就听到了“嘟嘟嘟”的声音。
电话被陆迦林挂断了。
应文觉愣了一下,嘟囔道:“又不是我不让你,对我发什么脾气……”
收起电话之后,应文觉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下天空。
听上去潮歌没有出事。
可真是太好了。
.
陆迦林送黎潮到了应文觉的小区门口。
车子缓缓停在路边,应文觉朝着车子跑过去,兴奋地说:“潮歌!”
黎潮还没下来,应文觉就看见自家表哥从驾驶座上下来,绕到后座,给黎潮开了门。
黎潮低着头从车厢里出来,面庞雪白,眼睛却黑漆漆的,给人一种很清冷的感觉。
简直就是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这一瞬间,应文觉忽然有点想哭。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喊:“黎潮!”
黎潮并不抗拒他的靠近,反而向前走了一步,揉了揉应文觉的头,说:“哭什么。”
应文觉说:“你忽然从北京消失,然后又忽然出现在发布会上。发布会上那么混乱,我当然会担心你啊!”
黎潮说:“对不起。”
陆迦林的目光落在黎潮的手上,心里有些发酸。
黎潮会主动触碰应文觉。
明明以前,黎潮只让自己接近的。
是自己不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