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瑟缩了一下,嘟着嘴还想做一下最后的努力:“可是我的衣服酒店还没送来。”
“我数到三,你自己滚出去,或者,我不介意房间里多一具尸体。”
丹握着推车把手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紧了紧,那女郎的脸色已经是一片煞白,再不敢说什么,她连鞋都没换就逃一般离开了房间。
“现在,我想我们有的是时间坐下来慢慢想一想,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了。”
从房间窗帘拉开的那一刻,奥古斯特的手指就搭在狙击枪的扳机上,眼睛紧紧锁着房间内人的一举一动。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目标出现。上面命令是不到万不得已要抓活的,不要打草惊蛇。重复,狙击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头一次,奥古斯特对耳麦里的冰冷命令产生了一丝抗拒。
深呼吸了一口,他强自压下心头那股有些莫名的不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目标上。
房间内,丹没有把餐车推出去,而是按照C的要求把酒和菜布在了客厅里的小茶几上。
C已经重新坐在了先前的沙发上,他身子微微前倾,两手搭在膝盖上,手指交叠,怀表链随着他的动作在胸前一晃一晃,眼神始终带着审视看着丹的一举一动。
丹最后才把那瓶红酒从冰桶里拿了出来,就在他拿过一旁的分酒器,把酒倒进去再放上桌的时候,眼睛无意间瞥到了C的右手。
一截有些苍白的手腕从雪白的袖口露出来,一个圆形的丑陋疤痕烙在手腕处,离旁边的静脉血管只有几英寸。
那是枪伤。
这个疤痕似乎让他联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猛然间暗了下去。
C何等精明,马上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眼神随之落到了自己的手腕上。随即露出一个恍然的笑容,目光在丹身上逡巡了两圈:“原来是你……我原本一直很好奇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能马上找到狙击手的位置并且一击即中的人究竟是谁,现在我明白了。两次生死之搏,看来我们真是有缘。”
丹没有说话,站直了身子,冷冷地看着他。
C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我原本很好奇除了奥古斯特,那群废物会送一个什么样的对手给我,现在我明白了。有趣,真是有趣。这么些年,你是唯二能让我在任务里那么狼狈的人之一。
丹依旧没有说话。
“为什么这次不是奥古斯特来?哦……我知道了,他们一定觉得我们之前没有见过,派你来当饵我一定认不出来,趁我放松警惕的时候你再配合狙击手,就可以把我送回那个该死的监狱,对吗?可是他们没想到我们竟然早就见过,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也算是互相熟悉了吧?我只是好奇,奥古斯特知不知道那个意外?啧,不对,从我的角度来说那是一个意外,但是对你们来说,那应该是一次事故吧?”
丹知道这个时候再隐瞒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也知道对面能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他不想让C再说下去,索性冷声打断他:“你以为你这次还能逃?”
C往后靠了靠,坐回沙发里,脸上的笑容甚至没有动摇分毫:“附近能埋伏狙击手的地方就那么几个,让我来猜猜他们都在哪儿?奥古斯特呢?我猜他也在吧,毕竟……如果我是他,我可是恨不得把我自己杀了呢。”
丹耳扣里的通讯还连着另一头,C说完这句话以后频道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丹甚至觉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琢磨了一秒,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奥古斯特听到他笑声的那一刻心里陡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只来得及带着警告喊了一声:“丹!”
然而他话音刚落,耳麦里传来一阵“滋啦”的杂音,随机没有了动静。
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个情况,大卫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试探着喊了一声:“奥古斯特少校?”
奥古斯特难得地骂了一句粗话,猛地转身靠在身边的墙上,冷静了几秒,他把狙击枪收起,沉声开口:“其他人继续监视,大卫,你在哪里?”
同一时间,酒店房间内。
丹从耳朵里取出了耳扣扔在地上,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上去碾碎了。单方面切断了通讯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去:“既然你提到了那个事故,今天就做个了结吧。”
“我听说,你们当时行动小队的队长在那个人死了之后连降两级,你们老大原本想把他调回本部,但是他自己拒绝了?那个女孩子呢?”C脸上笑容不减,甚至露出了一丝好奇。
丹咬紧了牙关,手刚刚按上后腰,C竖起食指摇了摇:“我劝你最好不要。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我敢暴露在窗口下这么久,一点都不担心你们的狙击手——砰?”
丹依旧掏出了手枪,定定地指着他,唇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我知道,但是我不在乎。你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疯子吗?”
C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饶有兴味起来:“哦?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我们有点像了。只不过我很好奇,当时你们的任务算是结束了吧?你为什么会申请去格陵兰加入天狼星?只是单纯的巧合吗?还是说你想弥补什么?从你刚才的反应来看,奥古斯特不仅不知道当年的事故,更不知道你曾经执行的秘密任务就是保护他妹妹吧?”
“他不需要知道。”丹的声音很淡。
“哈,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在你眼里,所有人的性命都只是一个有趣的游戏?包括他们的亲人、恋人、朋友,只要你想,你可以肆意剥夺他们存在的权利?”
C叹了口气:“我从未自诩救世主,只不过看待事物的角度与你们不同而已。我一直想知道维系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纽带是什么,东方的神学家曾经告诉我这是一种‘羁绊’。它存在于父母子女之间,夫妻之间,只不过很不幸,我从未体会过这种情感。所以我只能寻求另外的途径来探寻人类的本性。现在,中尉,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相信人性本善吗?”
丹脸上露出了一个冷笑:“很抱歉我也无法体会你这样的感情。”话音落下的一刻,他毫无预兆地扣下了扳机,子弹直直射入了C的肩膀,在他黑色的西服外套上挖出了一个黑洞,血马上就流了出来。
酒店的警报马上响了起来。一片混乱中,C的脸上只露出了一丝微微的讶异,似乎没想到丹真的会开枪,他随意地看了一眼肩膀上的伤口,扯过一旁雪白的餐巾随手擦了擦:“你这一枪,是为了那个死掉的人,还是为了奥古斯特?亦或是为了你自己?”
丹面上的神情毫无变化:“你说呢?”说着,又开了一枪,这次正正打在C的小腿上。
酒店对面的公寓,一楼客厅里。
一群人站在一台监视器前,屏幕被切成了几块区域,分别连通着酒店不同位置的监控。奥古斯特和大卫被围在中间,他们两并没有看监控屏幕,奥古斯特眉头紧紧蹙着,大卫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报告,酒店里出了意外情况!”一个有些慌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奥古斯特马上转头看向监控,只见大堂里一片混乱,经理和几个服务员在勉力维持着秩序,行李箱翻倒了一地,人们在四处跑着寻找躲避处,甚至有一位体态臃肿的夫人试图把自己藏进一张下午茶的餐桌下。
奥古斯特两手撑在控制台上,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几秒,声音绷紧了:“是警报,怎么回事?”
先前报告的那个特工一脸紧张:“不、不知道,我们的人一直监视着内部的情况,没有发现可疑。”
大卫拨出了一个通讯,示意众人安静,他听对面说了几句之后,看向奥古斯特,面色凝重:“这家酒店装了反恐警报,房间里的警报器能自动检测火药和硝烟反应,是3012房间。”
奥古斯特一把推开他,三步两步冲上了二楼。酒店房间的遮光帘放下了,从他原来的位置看不真切里面的情况,视线只能堪堪触及房间里的矮茶几。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过一边的狙击枪,仔细从目镜看了过去。
有血。暗色的血迹顺着沙发淌下,在灰色的地毯上汪出了一小团深色的印记。
奥古斯特瞳孔骤然紧缩,转身就要往外走,紧跟在他身后的大卫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奥古斯特!你冷静一点!”
奥古斯特转过头,反手拧住大卫按住他的那只手臂,眼神暗得可怕:“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先前所有的备用计划只建立在一个前提下——我的人安全。现在我有明确理由怀疑他在酒店遇到了危险,C在内网上的危险评级你很清楚,我现在不想听任何见鬼的狗屁计划!”
大卫眼神闪烁了几秒,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松开了奥古斯特,朝身后跟着的几个特工比了个手势:“出现突发情况,现在行动目标只有一个,确保我们的人的安全,同时抓住C,无论死活。”
第20章
此时的3012号房间内,丹手里的枪稳稳地指着C:“我很意外你居然一点都不反抗。”
C摊了摊手:“能够享受死亡来临前的时刻也是一种人生乐趣。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史密斯顿中尉,从你单方面切断通讯,再到开枪引发警报,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20分钟,你认为奥古斯特还会给你多少时间?”
他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下一枪,你可以瞄准这里。我知道你们无非是想要被A国那群特工当成宝贝的情报,我个人认为那些东西毫无价值。不过话虽然这么说,我觉得我还是需要保留一点起码的职业操守。”
丹盯着他,没有动。
C突然笑了起来:“不要这么严肃,中尉。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很像,你的血液里也流淌着和我一样的疯狂因子,只可惜我看不到你为它们疯狂的那一天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丹面前,抬手握住了他拿枪的那只手,枪口笔直地对准了自己眉心。
“我死了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如果那些人知道最后一次见我的人是你,不管我说了什么,反正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们会怎么对付你呢?你猜猜看?”
丹看了他几秒,脸上露出一丝讥诮:“你说过我和你一样疯狂,我也说过,我不在乎。”
C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既然这样,你还等什么呢?报仇吧,你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吗?”
……
枪声响起的时候,奥古斯特领着一群人刚好踹开了房门,冲进房间之后,映入他们眼帘的是C眉心开了一个血洞的尸体,丹举着枪站在一边,面无表情。
奥古斯特冲上前把人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才松了一口气:“你没受伤吧?”
丹摇了摇头。
他们身后,大卫带着猎人那边的特工检查了一遍C的尸体和房间内的设施,确定了人确实是C并且已经死透了之后,大卫从地上站起身,有些头疼地看了看丹:“鉴于你单方面切断通讯的行为,后续可能还有一些审查,你暂时回不去天狼星了。”
丹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奥古斯特按着他肩膀的手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抬起来一看,掌心已经被血染红了——
丹肩膀上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裂开了,只不过被黑色的制服掩藏,一时竟没有人发现。
奥古斯特皱了皱眉,转向大卫:“人我先送去医院,你知道在哪,后续的审查我会作为他的队长参与配合。”
大卫看起来也松了口气:“这样最好,你们先去吧,这边我们来善后。”
C的死亡在丹麦军方和A国特情局之间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一方咬死了是你们的责任,我们已经在引渡的路上,人却在你们眼皮底下死了;一方拒不承认,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们参与其中,凭什么说我们动了手脚。
而同时,为了不再节外生枝,纵使再不满意,总部对丹的审查也只是走了个过场草草完事,彼得也很快放了出来。
达塔离开哥哈的那天,在病房里很是依依不舍了一翻,直到丹答应回格陵兰之后会去看她,小姑娘才跟着她父亲离开了医院。
此时已经是9月初,哥哈的气候依然还带着夏天未尽的暖意,希斯早就回了基地,只留下奥古斯特在这边配合总部处理一些收尾的工作,顺带照顾一下医院里的丹。
躺了一个多星期之后,他肩膀上那道伤口总算是“长势喜人”地结痂了,某个天气晴朗的下午,丹躲过了护士的查房,偷偷溜出了医院。
奥古斯特这几天基本都是在总部随便找了个地方休息,好不容易把该处理的文书工作处理完了,来医院找丹打算告诉他三天后返回格陵兰,结果却扑了个空。看着一脸茫然的小护士,他皱眉想了想,循着医院外围的大路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海滩。
此刻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路肩上是一片翠绿的草地,穿过这片草坪便踏上了碎石砾铺就的海滩。橙红的夕阳在海平面铺了一层细碎的光辉,潮水轻柔地扫过沙滩复又退去,浪声低柔,仿佛在吟唱一首隐秘的歌谣。
丹就站在潮水边缘,身上裹了一件黑色的外套,海风不住掀起他的衣角,整个人显得有些单薄。
奥古斯特走进了才发现他脚下躺着一枝白玫瑰,花瓣上还沾着些露水。他走上前去,一语不发地站到了丹身边。
丹听到他的声音回转身来,眼神有些讶异:“你怎么来了?”
奥古斯特低头点着了一根烟,半晌,有些没头没脑地开口:“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对手。”